陪母亲逛街(1)

作者:赵钧海    更新时间:2014-10-10 14:26:11

父亲去世后,母亲就一个人过。虽然小弟与她在一个城市里,但小弟也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关键是小弟得了一种很难治愈的病——股骨坏死。电视里经常播这种病的恐怖镜头广告,一看到那些大腿扭曲的病痛者,我就会想到小弟。小弟其实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别说照母亲了。

于是七十四的老母亲就成了我的心病。我时常会琢磨怎么孝敬清寂的母亲。说起来我与母亲相距三千多公里,真想孝敬她老人家,其实只是一句虚伪的空话。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我这个五十多岁的儿子,从小到大就没有真正帮过家里什么忙。从七岁开始住校,一直到高中毕业,下农场接受再教育,被招工,我一直远离着父母,颇像一只离巢的小鸟,自由而散漫。帮父母尽一个长子的义务,对我来说就是天方夜谭。这也是我几十年来自责内疚的根源。

我在西部邈远的准噶尔盆地沙漠地带,而母亲在华北平原的老家。我觉得母亲就像一个踽踽的孤行者,蹒跚而落寞。

前段时间,我得到一个去内地出差的机会,而且就在母亲家附近。我打算把母亲接到我身边尽一个儿子的义务。然而,母亲说什么也不肯跟我走。她说,我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还到处跑啥哩。你能回来陪我两天,我就十分满足了。小弟和弟媳也说,母亲只要说定的事,谁说也没有用,她可有主意了。

争执的结果是,我妥协。当然母亲也很给我面子,她让我陪她逛一趟街。

也好,五十岁了,我居然没有正真与母亲逛过一次街,至少成人以后是这样。街坊邻居看到我与母亲一起走,就觉得蹊跷,表情疑狐着有点怪。母亲就说,这是我大儿子,从新疆回来看我啦。母亲边说边快步走着,声音很大,神情很自豪。别人于是就投来羡慕的眼光。

说是逛街,其实就是在县城(已撤县改市)的街上走走。母亲其实天天都在街上游走,或买菜,或锻炼,几十年如一日,她逛什么呢?说是我陪母亲逛,其实就是母亲陪我逛街。中国县城的街道,大体都一样。小商铺,小门面房,一个挨一个,既显得很繁茂,又显得杂乱无章。我其实也没有心思闲逛的。

我想,还是给母亲买件衣服,几十年了,我居然没有真正给母亲买过衣服,总是妻子操心这事,她甚至知道母亲穿衣的尺码。这次出差,妻子还专门交代,要我给母亲买衣服。

走了几家服装店,几乎是清一色的年轻人服装。那种露胳膊掏洞的奇异服饰,再配上咚咚作响的疯狂音乐,让人心烦。老母亲便拽我出来,说,这里嘛也没有,我什么也不缺,不买!

于是,就走到了新华书店。我对全国统一标识的新华书店有一种特殊感情。几十年来,只要看到它,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走进去。于是,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待进门刚走了两步,蓦地想起了什么,就不好意思地退了出来。我知道,母亲是文盲,不识字,没有上过学。战争时期的农村女孩,不可能上学。虽然解放后,母亲在村里担任过妇女主任,但很快她就嫁给了在新疆当兵的父亲,并跟随父亲在天山北麓的野战部队一待就是二十多年,并生下我们兄弟三人。她是没有机会念书识字的。

我退出的举动被母亲制止了,并用手把我推进了门。母亲说,进去进去,你从小就爱买书,我今天陪你看看书。

如今的县城书店还真不小,几层高的大楼,各类书籍应有尽有。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走进书店,我就再也没有时间概念了。我将老母亲抛到了脑后。

书店书挺多,尤其是十几年前的老书还能偶尔见到,而且那时的书价格便宜。我就翻找阅读起来。老兄长周政保的论著《非虚构叙述形态》,一直没有买到,自从他调入北京,就再也没见过。但他那犀利文笔依旧让我警醒和受益。早几年出版的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一直想买,却总也碰不上,如今也有幸被收入怀抱了。

正集中精力地阅读张承志的新书《聋子的耳朵》,却忽然有人夺我夹在腋下的书籍。回头一看,竟是母亲。母亲说,我给你拿书,你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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