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邻笑过一阵，三三两两退走了，只剩下梁浩一家、林舒、汪文乾、李雯秋和强娃，以及一群看热闹的孩子们。梁浩、梁潇又把大家相互介绍了一下。
梁潇说：“汪保长，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汪文乾说。
“在这乱世，土匪横行不说，这鬼子迟早也要来，村里没有自卫武装恐怕不行。您家里尽管有几个家丁，真遇到大事了，也未必应付得了。您在地方上深孚众望，又任保长之职，不妨挑起这个头，组织乡亲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建起一支几十条枪的民众抗日自卫队，既能防匪，也能抗日保家园，岂不是两全齐美的事？！”
“这个……”汪文乾有些犹豫。
林舒说：“梁营长这个建议好啊。建立民众抗日自卫武装，在海西各地是迟早的事。汪保长是一方名流与领头人，不妨先行一步，给大家做个表率。”
“那好，既然梁营长、林先生都觉得有必要建立自卫武装，那我汪某没二话，干！”汪文乾听着林舒的赞扬之词，心里很受用，爽快地答应了。“不过，目前来看，这村里要选个像样的青年人才担当队长，还比较难啦。可惜，浩子不能留在村里啊，不然最合适。”
“这不要紧。梁浩确实很合适，不瞒大家，他之前在外地受过军事训练，枪法很准。可以叫梁浩先留下一段时间训练队员，等带出合适的人员再接替他。”林舒说。
“没问题，汪保长您先筹备，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尽心的。”梁浩说。
梁潇抽出一支二十响的德国造驳壳枪和两个弹匣递给梁浩：“这是我在战场上从鬼子手里缴获的，给你吧，和大家一起好好把队伍带起来。”
“算我借你的，等我将来也从鬼子手里夺得武器后，再还你。”梁浩接过枪和弹匣。
母亲说：“浩子，哪有这样对你大哥的？”
“就是，大哥给你就给你呗，还说借。不想要给我！”梁莞草也教训起梁浩。
众人都笑了。
“妈，没事。我不能在跟前尽孝，您和爸要多保重。”梁潇深情地说。
“哎。儿子啊，有空就回来看看，要不就给家里捎个信，不要再一去就是七、八年。差点把妈想死哟……”梁大婶拉着大儿子的手，泪刷地涌出。她擦了擦泪，又拉过李雯秋的手，“闺女，这就急匆匆走，大婶连口水都没来得及给你们烧啊。大婶拜托你，有空时帮我照顾照顾潇儿。”
“大婶，您放心，我会的。”李雯秋悄悄掏出一沓钱塞在梁大婶手里，“大婶，来时也没顾上带点什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收下。”
“闺女，这怎么使得，你们在外花费多，快收起来。”梁大婶不收。
“大婶，您就收下吧，大叔治伤也需要的。”李雯秋按住梁大婶的手说。
梁大婶还想推，梁潇说：“妈，收下吧。”梁大婶见此，只好收下。
莞草留在家里照顾梁石匠，其他人一同陪着梁潇一行向村口走去。
强娃悄悄靠近莞草，塞给他一把带皮套子的匕首，小声说：“莞草妹妹，这小刀很称手，给你防身，下次我给你弄把小鬼子的王八盒子。”
“这，我哪能要你东西？”莞草一下红了脸，也小声说。
“有啥不能，营长是我大哥，你就是我妹子，当然可以啦。”强娃小声说完，摆摆手，就追赶前面的人去了。
梁莞草又喜又窘，也向跑走的强娃挥手告别。
“潇儿，你不知道这些年家里多惦记你了，你都去哪了？”梁大婶在梁潇的搀扶下，边走边问。
梁潇说：“说来话长，等下次回来，我好好给您说说。妈，您不用担心，这些年我在外都挺好的，我一有机会就再回来看您。您别往前送了，我和汪保长、林先生、二弟他们还有几句话要说。您多保重！”
“那好吧。儿啊，你不说妈也知道你在外闯不容易，你自己要当心啊，实在不顺心就回来。”
“我记住了，您放心。妈，原谅儿不孝，您多保重！”然后转身欲走。
“等等，潇儿，把这带上。”母亲递过急救包，“这是你爹叫你带上的，说打仗时急用。这里看病先生好请，叫你别担心。”
“哎。”梁潇接过急救包，再没说什么，转身离去。母亲没再往前走，只是依依不舍地目送儿子走向村口。
“大哥，你也真是的，父亲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就骂你几句没出息，你就赌气跑了，一去不回，连个家信都不给。你知道母亲为你哭过多少回？你心也够狠的。”梁浩边走边埋怨道。
“不是我不想给家里音信啊。这些年，我在外其实就两个字：打仗。经常出生入死，你叫我怎么跟二老说？那不叫他们更担心嘛。”梁潇平静地回应着二弟。
“看来梁营长在外这些年很不容易啊。”林舒插了一句。
“胡乱闯吧。刚才怕母亲担心，也就没细说。那年我和父亲赌气出走后，由新安镇沿盐河边给人做杂活，边一路往北游荡，到了海州时被韩复榘部队抓了壮丁，不久在中原大战中我稀里糊涂地又成了国民革命军。也许是我打仗肯拼敢上，立过几次功，还在战场上救过我们师长一次命的缘故吧，很快由士兵升为排长、连长，大前年底又升为少校，被推选到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高等教育班学习一年，毕业后就被分到东北军112师当营长，去年十一月到十二月，参加了江阴保卫战和南京保卫战，所在团和小鬼子几乎拼光了，只剩下我们十几个突围出来。南京沦陷后，我们师补充好兵员后奉命开来海州。我这次是借来新安镇接一批军用物资，向师、团长官请假后才有机会回家一趟，今晚连夜要赶回海州去。北边战事日紧，必须按期完成任务。”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环顾了一下村庄，语调变得沉重起来，“你们也看到了，小鬼子的飞机都已打到门上了。林先生，汪保长，浩子，不瞒你们说，我们师和其他部队担负着海州、连云港防卫任务。据上级通报，前不久，小鬼子在台儿庄吃了大亏，一心想报复，国民政府统帅部也有心和小鬼子再较高低，双方在离这里五百里的徐州、鲁南、豫东、淮河等地已经打了个把月了，胜负难料。为策应徐州会战，日军已经占领了连云港外的车牛山岛等相关岛屿，随时都可能发起连云港登陆战。我们师和税警总团正在那里日夜防守，准备与日寇血战。连云港保卫战一旦开打，能坚持多久，目前还很难判断，但失守只是迟早的事。我想说的是，连云港离这里不过二百里，潮河入海口离这里也只有百里之遥，无论是新浦、海州和连云港沦陷，还是潮河口失守，日军顺河而上，半日就可侵入新安镇周边地区。小鬼子不是善茬，战争爆发以来无恶不作，一路烧杀奸掠，在南京还实施了大屠杀，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和被俘士兵惨死在他们手中，不能等闲视之啊。可以肯定，周边一旦被鬼子占领，灾难将会持续一段时间。为了乡亲们，为了家人，你们务必要早做打算啦！”
“梁营长，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给我们讲了目前局势。你放心，我和汪先生、梁浩会协力同心护好家园的！”林舒上前紧紧握住梁潇的手，恳切地说。
“对，大哥，你放心去保卫连云港吧。需要的话，我带自卫队去给你们送弹药、送水、送饭去！”梁浩也激动地说。
“浩子，先不忙考虑这些。这里离那里毕竟比较远，我相信海州当地百姓到时会支援我们的。”梁潇抬手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赶紧走了。”他上前一步，用力按着梁浩的双肩，“浩子，大哥是军人，得为国尽忠，家就全交给你了！”
“大哥，你放心！”梁浩按了按腰中的盒子枪。
“遇事要多和汪保长、林先生商量。”梁潇叮嘱。
“你放心，我有数。”梁浩使劲点了一下头。
“实在有过不去的坎，捎信给我。”梁潇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还在目送他的母亲。
“梁营长，你就安心去吧，替我们在战场上多杀几个鬼子！”汪文乾插话道。
“拜托林先生、汪保长了！”梁潇向大家一抱拳，和李雯秋、强娃翻身上马，回首高叫一声，“妈，我走了！”然后抖马缰，磕马腹，战马咴咴一串嘶鸣，向着新安镇绝尘而去。
看着远去的梁潇，林舒忽然扼腕叹道：“嗨，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啥事？”梁浩赶紧问。
“应该请你大哥帮我们多弄点武器。他这次是来接军需的，还能少了枪？多好的机会！”林舒一脸的懊悔。
“是啊，我怎么也没想起这茬？我们不是要成立自卫队嘛！”汪文乾也直拍大腿。
“要不我去追？”梁浩说。
“别急，你的两条腿哪追得上战马？我们还是先商量商量，看怎么跟你哥提这事。毕竟正规军的武器也不是说给就给的，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才好，否则估计你哥也会为难的。”林舒说完，汪文乾和梁浩都觉得有道理。
梁浩说：“要不，还是我去一趟新安镇吧，估计他们回海州也不会那么快。”
林舒说：“你忘了？明天你还要起早去我学校。”林舒转向汪文乾解释，“我们学校一位女教师请婚假，我请他去代几天课。”
梁浩明白林舒的意思，他明天去马潮庄跟肖柳会合外出找党的事更不能耽搁。林舒当着汪文乾这一说，正好让他也有了外出的托词。
“汪保长，要不我陪您一起去一趟新安镇，探探梁营长的口气？”林舒说。
“这个……”汪文乾没有立即回应，暗忖，时下匪事频发，为了防土匪抬“财神”，他近年来从不晚归或在外留宿。找梁潇弄枪的事他心底感觉没什么把握，与其和这个一面之交的林舒担惊受怕地空跑一趟新安镇，不如自己来日慢慢筹措为好。打定主意，他说：“林先生的建议非常好，只是我得赶紧去安排石匠老哥治伤的事，实在走不开。要不就从长计议？”
“对对，有劳您了。”林舒赶紧点头。
汪文乾急急地走了。等他走远，林舒才对梁浩说：“57军驻防海州，你哥恰好在这个部队里，也许对我们下一步的抗日工作会有帮助。等这次外出找党回来，你要争取和他多联系，如果能到他的部队里学一学军事，那就更好了。将来地方武装抗日太需要军事经验了。”
“我明白。那您还去不去新安镇了？”梁浩问。
“我回家正好路过那里，看看情况再定去不去找你哥。那我也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下午抓紧给你父亲治伤。要不就晚几天再外出？我负责跟肖柳先生去说。”
“不用，我明早一准出发。父亲的伤有家人和庄邻照应，应该没问题。”梁浩说完，林舒没再说什么，和他用力握了握手，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