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梁浩早早来到汪家大院,来叫汪梦蕾一起去赶莞渎集。前几天被土匪一吓,汪家对汪梦蕾管得就紧起来,任凭她怎么闹也不让她出门。其实,梦蕾也不是要跑远,只是想去找梁浩,可家里就是不让她出门,这让她好不郁闷。梁浩自小就像个大哥哥地护着她,在海州上学这几年他们也没断过往来,俩人之间的感情是心照不宣的,只是一直还没挑明而已。河滩遇匪这件事让梦蕾突然看到了梁浩的英雄一面,梁浩那高大威猛还带有几分神秘的连串壮举所形成的冲击波,别说她是个正在受着高等教育的新知识少女,就是放在一般村姑身上,也会被感恩、惊喜、甜蜜、陶醉等万般美妙体验弄得神魂颠倒的。她太想天天缠着梁浩把她心中的这个大英雄的秘密问个透透彻彻了,不定还会挖出多少惊奇之事呢。更让她不能释怀的是,那天梁浩竟然说自己是他没过门的媳妇,当时除了意外与被劫的紧张,并没顾上想其他的,过后在家一回味,竟让她颜面燥热、心旌摇荡起来。莫不是梁浩这家伙早就有这心事,要不怎么会脱口而出?而且还说得那样自然、霸道。不过,不会是他只为糊弄土匪、急中生智的结果吧?就算是这样,那他为何不说自己是他的表妹、干妹之类的,偏偏说是没过门的媳妇呢?“呵呵,这家伙准是有过小心事,还敢一直瞒着我,看我怎么收拾他!”梦蕾得意得竟在半夜三更自然自语起来,弄得留下来陪她的母亲以为她在说梦话呢。
汪家大人自然知道梦蕾与梁浩关系好,前些年只当他们是少年玩伴,也没在意;现在梦蕾尽管比梁浩小几岁,也毕竟是大姑娘了,再整天往一起凑,难免不被人家说闲话的。虽说梁石匠在当地也是有影响的人,一家家风好、口碑好,梁浩也是中学毕业,可总归是贫苦人家;而汪家祖辈是书香门第,有财有势,梁、汪两家显然是门不当户不对的,汪家虽未明着说,私下里也是想都没想过要与梁家结成亲家。听了梦蕾复述被劫细节,汪家长辈对梁浩说出“没过门的媳妇”这个意思,也是挺介意的,也在背着梦蕾揣度梁浩的心事,因此这几天没让梦蕾出门,明是防匪,暗里也有让梦蕾对梁浩的感情温度冷一冷的考虑,防止两小年青在现实版的“英雄救美”剧情下感情持续燃烧,而弄出让汪家被动的事情来。不过看不上梁家的主要还是汪天宇老两口和汪文乾;梦蕾的父亲汪文坤在外经商,也许是经多识广的缘故,倒是比较开明,认为梁浩能文能武,是个好苗子,这样的后生在这乱世尤为难得,不定哪天就发达了,大可不必拘泥于门当户对陈见。两口子虽然不同意父兄的观点,鉴于经盘问女儿,梁浩与女儿也还没到明确恋爱关系、谈婚论嫁的程度,也就暂时听凭父兄主导眼前的家事了。
不过梁浩毕竟是汪家恩人,上门来叫梦蕾,汪家也不好打他面子。至于安全,有梁浩在梦蕾身边,也没啥可担心的。梦蕾自然是喜出望外,收拾一番就要往外冲,爷爷却叫住了她,吩咐道:“孙女,世道乱,出去玩玩就早点回来。我们汪家不比一般庄户人家,上集市言行要多注意,可不能叫人说三道四的,啊?”梦蕾哪还有心思听他唠叨,说一声“爷爷,知道啦”就咯咯笑着跑出了大门。到底是隔代亲,汪天宇平常就宠着孙辈,这会也不想太管孙女,就望着孙女背影慈爱地笑笑,随她去了。
一见梁浩,汪梦蕾拉着他的衣袖就要往前跑,还回头看了看,好像担心家里再把她叫回去似的。梁浩小声笑着说:“疯丫头,急什么啊?又不要你去鸣锣开集。”梦蕾只笑不吭声,见拽不动他就退到梁浩背后推着他往前小跑,弄得梁浩无可奈何地顺着他的意思往前小跑了几步。等转过墙角没人看见了,梦蕾才放手,转而扯着梁浩的衣袖边摇边哼唧:“嗯哼,浩子哥,你太坏了,好几天不来找我,跑哪去啦?”
“哎对了,你脚好了没有?”梁浩没接话,突然停下看着梦蕾的脚问。
“亏你还知道问,早好啦!气死我了,怎不来找我?快回答!”
“我哪像你大小姐啊,要干活的,哪有空来找你啊。再说了,一个庄子,你不会来我家玩啊?”梁浩逗她。
“嗯哼,你还怪我,我被家里看死啦,哪出得去啊!”
“那更怪不得我了,你被人看着,我要是天天来找你,你家也不会总给我面子啊。”
“那你就把我抢出来呗!”梦蕾的笑脸上带了几分狡黠。
“抢?我哪敢啦,你家高墙炮楼的,又有持枪家丁,龇牙厉狗,还不把我当土匪也拿了去?!”梁浩一副怕怕的样子。
“不许狡辩!你是我的大英雄,谁能奈何你?”梦蕾抱住了梁浩左胳膊,一脸自豪。
“你——的?”梁浩故意拉长腔调。
梦蕾一愣,马上意识到说漏嘴了,立刻绯红了脸,把脸埋在梁浩的胳膊上直摇头:“哎呀,浩子哥,哪有你这样欺负人的??”
梁浩嘿嘿笑了几声,任梦蕾把他推攘得摇摇晃晃的。俩人说笑间已经进入后河滩。沿着河滩,往东下去二、三里就到莞渎集了。梁浩岔开刚才的话题说:“梦蕾,知道为啥叫你出来吗?”
梦蕾心想,是想我才以赶集为借口的吧?但她不好意思把心里话露出,便说:“赶集呗。”
“赶集不假。猜猜我们在赶集期间还会做什么?”
“请我吃好东西!”
“馋丫头,你家啥东西没有啊,还需要到这集市上去买?再猜。”
“当然有啦,油煎豆腐包子,冰糖葫芦,棉花糖,多啦,都是我爱吃的,你得给我买!等我吃了这些再接着猜。”梦蕾一脚把眼前的一个小石子踢出老远,仿佛那就是要猜的内容似的。
“嗨,没救了,整个一个小馋猫!”梁浩不跟她卖关子了,“听好啦,今天我们要做一次抗日宣传。”
“啊?抗日宣传?浩子哥,太好啦!”梦蕾高兴地跳了起来。
梁浩变戏法似的转眼从腰里抽出一卷红纸,说:“你不是问我最近几天怎么没找你吗?就准备这些去了,我联系了一些同学、朋友,又写了这些告示,将在今天的莞渎集用上,到时你帮我一起做,愿意吗?”
“当然愿意啦!我在学校也参加过散发抗日传单活动,没问题!”梦蕾兴奋得面颊绯红。
“这次我们不散传单,只是把这些告示张贴到集市的显眼处,邀请有志于抗日人士一起到集市西头的岳庙集中,然后由我们宣讲抗日道理,唤起家乡百姓的抗日热情,同时结交一批志同道合朋友,为下一步建立抗日武装做准备。你先看一看告示内容。”梁浩抽出一张布告递给梦蕾。
汪梦蕾接过告示,边走边看,告示是用毛笔写成:
各位父老乡亲:
海西自古多慷慨仁义、勇赴国难之士。为响应国府与领袖号召,卫国保家,今日巳时将在莞渎岳庙共商本地抗日大事,特邀请各界志士仁人光临。
第五战区民众抗战总动员委员会海西五区分会(筹)
“浩子哥,你真行啊,我听说过五战区动委会,好像是第五战区长官李宗仁搞的,你啥时跟他们挂上钩的?你身上哪来这么多秘密啊?”看完告示,汪梦蕾吃惊不小。
“既然政府已经号召全民抗战,那么我们的抗战行为就是正当的。国难当头,非常时期就得有非常举动。不瞒你说,这个告示的落款是我们临时编出来的,是想增强号召力。尽管是自命的,真有人问起来我们也能解释明白。何况加了一个‘筹’字,将来筹备就绪,就可以申请五战区批准嘛,听说邻县的类似组织就这样成立的。”梁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你将来还去不去抗日基干队了?”梦蕾问。
“看形势的发展再定,抗日基干队肯定是我们下一步工作的基础。下一步基干队可能不叫原来的名字,主要力量也可能加入另外的组织,不过不管组织叫什么名称,只要为了抗日就好办。我们今天借动委会之名,行抗战宣传动员之实事,问心无愧。”
“浩子哥,你进步太大啦!今后你可不能撇下我自己往前走,我也是热血青年呢。”梦蕾的称赞是由衷的,她真没想到梁浩在抗日大事上已经走得这么远。
“我哪有什么进步,等有机会我介绍你见一见我们海西的一些抗日名人、前辈,他们才真正了不起呢。至于你的抗日愿望,并不难实现,今天不就是开始了吗?只要你有这个决心,我比谁都愿意和你并肩前进。”梁浩满含欣赏与深情,侧身边走边看着梦蕾。梦蕾迎着他的目光,很是心潮澎湃了,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使劲地点了点头。
一袋烟功夫,莞渎集就到了。这莞渎集不大,百十来户人家,座落在莞渎河故道东南侧。黄河带着滚滚泥沙夺淮入海,导致这一带古海湾逐渐於塞,黄海海岸快速东退,进而使古莞渎百里盐场废弃,因盐场而诞生的莞渎镇也跟着失去了作为海州东南重驿的地位,当年的繁华与风光只留在当地百姓的怀旧故事中了。不过,古镇虽蜕化为普通集市,但在海西东部还是深得百姓看中,逢集时,东到响水,南到百禄,西到新安,北到张店,方圆百里都有人来赶集。眼下,虽说世道不太平,可老百姓的日子照样要过下去,因此这赶集的人还真不少,打铁的,箍桶的,卖布的,算卦的,修鞋的,剃头的,说书的,都渐次摆起摊子来;尖声的,细嗓的,唱的,喊的,都热热闹闹地吆喝起来。
梁浩、汪梦蕾在莞渎集市中心潘记杂货店门口与薛恩碰了头。薛恩表兄就在这集上卖烧饼,他从家里带了点小麦面,就着表兄家的烧饼炉子熬好面酱糊糊,用小瓦罐提了过来,准备贴告示用。一会,本村的方群、孙庄的孙二青、柯庄的柯贵等三个小伙子也赶来了,都是梁浩、薛恩在新安上完小时的同学。梁浩把梦蕾介绍给大家后,分配了一下任务:薛恩、梦蕾负责贴告示,他带着其他人跟着看周围动静,防止不三不四的人干扰,必要时做些解释。然后,一群人便沿街贴起告示来,除了个别人家对他们在自家墙上刷桨糊、贴告示有些不满外,多数迎街店铺只是带着几分惊奇看着他们贴告示,没有多干涉。很快,十来张告示就贴出去了,引得赶集的人三三两两上前围观。这群青年心里都有一种干了大事后的兴奋、紧张、骄傲之感,跟着梁浩往集市西头的岳庙走去,准备在那等着众人来集会。
这岳庙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据老辈人说,明代时倭寇在这一代活动猖獗,有一位将军就驻扎在莞渎镇。这位将军非常崇拜岳飞,就动员当地士绅募资建起了这座岳庙,以鼓舞抗倭士气民心。当年,岳庙气势雄浑,庄严肃穆,大殿正中塑造一尊岳飞坐像,头戴鎏金红缨盔,身披黑面紫底帅袍,内着鎏金铠甲,左手扶剑,右手撑膝,英武倜傥,威风凛凛,似在点将布兵。八位裨将护卫在岳飞左右,也是器宇轩昂。大殿高悬“还我河山”鎏金横匾,殿两侧五彩绘就“岳母刺字”、大战金军等壁?和岳飞遗作《满江红》等诗词。岳庙建成后香火不绝,大涨了抗倭将士士气,也使当地民风得到纯净。后来,岳庙虽经历代修缮,终因莞渎镇败落,无人照管而渐趋破落,眼下大殿里只剩岳飞塑像还算完整,其他塑像、壁画等都已倒的倒,剥落的剥落,连牌匾字迹也模糊得只能勉强辨认了。
梁浩一行很快来到岳庙。见离约定的集会时间还有一两个小时,他们便在大殿里观瞻岳飞塑像和残存的壁画来。梁浩仰面看了看蒙着厚厚一层灰的“还我河山”横匾说,要是有个梯子就好了,上去把匾好好擦擦。大家都是有文化的人,自然明白梁浩的意思。薛恩说要不搭个人梯,大家说这个主意好。薛恩说声我去找块抹布来,就快步跑出去了,不一会就从他表哥家找了一块破布回来。大家在学校时都参加过童子军训练,知道怎么搭人梯。梁浩二话没说就蹲下身子,让方群踩着他的肩,薛恩再踩着方群的肩,然后梁浩叫声“起”,人梯便竖起来了。汪梦蕾、孙二青和柯贵赶紧过来扶着人梯,撑上一把力,薛恩则快速地把匾上的灰尘擦去。大家忙完,顾不上拍身上横匾落下的灰尘,退后几步一看,“还我河山”几个大字清爽、亮堂多了。
又过了一袋烟功夫,除了两三个玩耍的小孩,并没有赶集的人进入岳庙。梁浩有些担心了,万一到时就没有几个人来,这集会宣传不就黄了?他有些后悔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心一急便走出庙门,向集市上张望。这时,一阵小镗锣声传来,锣声一住,一串沙啦啦说唱声接踵而至。梁浩知道这是本集有名的说书老艺人王瞎子摆开书场了,有不少人赶集就是冲他的书场来的。要是现在手里有一面铜锣多好啊,他可以就在这庙门口敲锣吆喝,邀请来往客商进庙来。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了主意,何不把王瞎子叫到岳庙来说书,人不就聚集过来了?他赶紧回身进门,把自己的担心和想法跟大伙说了,看可不可行。
“这个主意好!完全可行,我也正担心没人来呢。”薛恩首先赞成。
“那要是王瞎子不听我们的,就不把书场搬过来怎么办?”方群说。
“好办啊,我们给他钱,包场!”梦蕾掏出两块大洋晃了晃。
“就这么办,我们包场,请王瞎子唱《岳飞传》。”梁浩赞赏地看了看梦蕾,“我们还是分个工,我和梦蕾去请王瞎子,薛恩你们几个赶紧去找笔墨在告示上添几笔,就说今天岳庙有免费大书《岳飞传》,请大家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