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本地民俗原本从属于吴越文化,但随着移民源源不断的渗透,上海民俗呈现出开放融合的特征。
●【以菜系为例】●
开放是兼容并蓄,融合是糅合同化。例如中国四大、八大菜系,都可以在上海落户立足;但这些菜系本身,也要作适应性的改变,最后形成新的特色,比如不那么生的海派粤菜,带点儿甜味的海派川菜等。
连上海的本帮菜,实际上也早已不大“本”浓油赤酱的“帮”,而是海派的上海本帮菜了。
●【以语言为例】●
又如上海话,本地的上海土话,现在到各区县农村还听得到,大同中不无小异,有的还不止小异,但又都不是真正的上海活。
现在的上海方言,是以松江话为主的上海本地土话为基础,大量吸收了江苏、尤其苏州话,浙江、尤其宁波话,再加上国语(普通话)等形成的。
●【——来自古汉语】●
上海土话首先来源于古汉语,如“伊”之为第三人称(可怪的是“侬”,古文是第一人称,上海话却作了第二人称),“儿(子)”与“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ní)”,“斜”与“远上寒山石径斜(xiá)”一样,都读作古音。
更能说明这一点的是:古代平、上、去、入四声中的入声,北方话、普通话里已消失殆尽,在上海话里全部保留。
●【——苏州话、宁波话】●
但上海话远不止此:如叫女儿“囡圄”,问是不是“阿是”,就是苏州话。“阿拉”本是地道宁波话,如今成为上海人“我们”的专用代称了。
苏州话吴侬软语,宁波话石骨铁硬,上海话不软不硬取其中,不太嗲也不太冲。
●【——普通话】●
上海话也取自普通话。上海话中的“大”有两种读音,凡源于书面词语或北方词语的,读音都从普通话,如“大学”“大楼”“大众化”“大世界”。
反之,源于口语的,则读du,如“大闸蟹”“大儿子”“大毛病”。
●【——英语】●
上海话还向海外开放融合,借来不少英语。如屋顶上开的窗叫老虎窗,“老虎”就源自roof(屋顶),窗是中文,将英文与中文混成一词,正是洋泾浜特色。
又如“瘪三”,源自beg for(乞讨),或besom(本指脏女人、臭娘们,后引申为贫贱、猥琐),或penniless(一文钱也没有,洋泾浜英语作“瘪的身世”)。称素质差为“盎赛”,也是从英语onsale(价虽便宜但质量差)演变来的。
再如我曾考证过的戆大的“戆”。此字虽早就见于《史记》,却只读作zhuàng。但英语有gander一词,意为雄鹅、傻瓜、糊涂虫。因鹅的样子傻乎乎、直愣愣,上海人为区别于“我”的发音,就称鹅为“gander鹅”;又用“戆”的原义和“赣”的近音,把“gander鹅”写作“戆头鹅”,后又快读,缩成为“戆大”。
至此,“戆”字终于多出个新读音:gàng。这个读音,前不见于《说文解字》,后不见于《康熙字典》,却连同“戆大”一词,与“瘪三”等一起,被收入了现代的各种汉语词典。
●【城、卫、滩】●
建国不久划定的三个直辖市,各另有称法:北京城,天津卫,上海滩。撇开京、津、沪三市,光说城、卫、滩三字:
城巍峨,卫强固,滩灵活。
城是封闭的,卫是防御的,滩是坦敞的。
城君君臣臣,卫友友我我,滩四海之内皆兄弟。
城是将帅,统领全局;卫是仕相,拱卫中枢;滩是车马炮兵,纵横,斜跳,翻山,挺进。
城高,“层台耸翠,上出重霄”,“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卫严,“明之设卫也,以屯养军,以军隶卫”;滩宽,“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滩兮滩兮上海滩,其临海而阔兮无边际,其近水而便兮宜且利。
中国临海近水的城市多矣,怎么别的都没沾上“滩”的边,惟有上海称了“滩”?发明“上海滩”这个词好聪明,肯定是个上海人。
●【“大上海”】●
上海不光“滩”,还“大”。除抗战时有过“保卫大××”之类的口号,如今环顾全国,好像没有一个城市这么称“大”的。只有上海,端的有魄力,有气派,敢叫“大上海”。
这个大,并非高度的大,向上的大,竖起来的大,大人先生的大,财大气粗的大,夜郎自大的大;而是平面的大,横展的大,摊开来的大,五湖四海的大,豁达大度的大,有容乃大的大。大上海,上海滩;滩就是大,大就是滩。
滩没有圈子,是开放的体系;滩没有界限,是融合的胸怀。“上海”的后面,别说“城”,别说“卫”,缀上什么字都别扭,只有“滩”,上海——滩,才读着顺口写着顺手,桃花流水窅(yǎo)然去,轻舟已过万重山。
如今商业竞争还好用一个词——“抢滩”,不知是不是源于上海这个“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