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启睁眼看西方】●
这个运动蓬勃发展之际,恰是中国明朝从正德开始连续五六代混蛋皇帝统治的时候。
明朝末年,第一个睁开眼睛看西方的中国人徐光启(1562—1633),与传教士利玛窦,合译了欧几里得集大成之作《几何原本》的前六卷。而这部巨著,正如前面说的,西方早在2000年前就问世了。
有人诘疑《几何原本》有什么用。徐光启意味深长地回答:“无用之用,是为大用。”可见他在浸染西方文明的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近代意义的科学思维。
徐光启合上译稿叹口气,说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译出后半部。老哥,别急,你还要等200年。
●【西方的大学】●
西方科学,即使在所谓黑暗的中世纪,也从未完全停止科学昌明的脚步,其间数学、力学、光学的成就,以及大学的诞生和发展,可以证明这一点。
西方公认最古老的大学,由神学院衍生,是1088年意大利北部的博洛尼亚大学;
1150年,因主教学校拥有众多著名学者,许多青年慕名而至,形成巴黎大学;
1168年,巴黎大学的英国师生回国,创立牛津大学;
1209年,牛津的一部分学生,转立剑桥大学。
这些大学,一般都设立四个学科,以文艺科为基础科,医学、法律和神学科为深造科。
文艺科教学“七艺”,文法、修辞、逻辑、算术、几何、音乐和天文学;以培养全能的人为目标,使他们既具有科学知识、也富足人文精神——注意,这正是现代西方大学教育的理念。
所以,上述几个欧洲的大学,不仅是当时先进科学的中心,也是近代西方科学的摇篮。
在那几所名牌大学里,诞生了但丁、薄伽丘、哥白尼、伽利略、培根、牛顿等等巨星,而其创立的年代,相当于中国的北宋末、南宋初。
请问,我们那会儿濂、洛、关、闽,也即周、程、张、朱竞说理学的“四大书院”,以及历史虽然更悠久但整日拾圣贤牙慧的“太学”“国子监”,能比么?
●【现代科学诞生】●
黑暗过去是黎明。欧洲以文艺复兴为先导,自然科学方面,哥白尼(1473—1543)临死前(这样教会就迫害不到他了)公布的“自然科学的独立宣言”——《天体运行论》(日心说),动摇了中世纪宗教神学的理论基础。
也就在哥白尼《天体运行论》出版的同一年(1543),阿基米德的著作首次被译成拉丁文出版。
应该说,古希腊的自然哲学家们,将探索、怀疑和理性精神发挥到了极致,但在实证方面,他们还是有所欠缺的。文艺复兴的科学先驱们,则将实验的方法,注入其中,由是诞生了现代的科学。
此时,虽然欧洲中南部还有教皇、教会专制的残余,以致发现肺部主血管血液流向的西班牙医生塞尔维特,被宗教法庭处以火刑,烧了两个多小时气绝;宣传哥白尼学说的意大利哲学家布鲁诺,被火刑烧死在罗马的百花广场(他留下一句名言:“也许你们判决我时比我收到判决时更感到恐惧。”);15世纪末,仅15年间,受宗教迫害的就有数百万人,被活活火焚的“异教徒”达10万人。
毕竟,伽利略继承阿基米德传统,发明天文望远镜,从而证实了哥白尼学说。因与教会主张的大地不动、以天体围绕大地作运动的“地心说”观点相悖,他被宗教法庭判处终身监禁。然而,此时的伽利略,犹喃喃自语:“无论如何,地球确实在运动啊。”
●【产生巨人的时代】●
还有,开普勒总结出行星运动三定律;哈雷发现了哈雷慧星出现的规律;哈维建立了血液循环理论;拉瓦锡提出了氧化燃烧学说;“我疑故我思,我思故我在”的笛卡尔创立了解析几何(至此,2000年来绞尽无数聪明人脑汁的古希腊数学“三大难题”,才找到了求解的钥匙);现代实验科学的始祖培根,喊出了“知识就是力量”……
正如恩格斯赞扬的:“这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了巨人——在思维能力、热情和性格方面,在多才多艺和学识渊博方面的巨人时代”(《自然辩证法·导言》)。
按:关于哈雷慧星,中国人从公元前240年开始,甚至更早几百年,就有记录,不仅世界上最早,以后也一次不缺,可是,2000年来,钦天监这类的官员,竟没有一个想到探究一下其每76年出现一次的规律。
至于血液循环,公元前成书的《黄帝内经》,早就有所记载,以后又有经络脉络的学问和人体解剖的实践,但一直没有进行精确验证。
当然,这也难怪,中国学术一向短于分析和综合,不懂得演绎和归纳,于是,这两项科学成就的荣誉,只能归于两“哈”。
●【西方东方,且将文化比一比】●
当英国的牛顿(1643—1727)“站在巨人的肩上”,总结出经典力学三大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将太阳光分解成七色,确定每种颜色光的折射率,又与德国的莱布尼茨各自建立了微积分学基础,发动现代科学革命的时候——
中国的康、雍、乾皇帝,正在用诗祸文狱迫害知识分子。而后者的极大多数,读圣贤书,焚膏继晷(guǐ);写八股文,磨穿铁砚;应科举考,锲而不舍;趔(liè)趔趄(qiè)趄颠踬(zhì)在崎岖坎坷的羊肠小道上,搏取荣宗耀祖、封妻荫子的出身功名……
就在乾隆网罗号称最有学问的纪晓岚之流,完成《四库全书》文化工程的约10年间,不仅瓦特拿出了联动式蒸汽机,德国建造了第一条铺设轨道的铁路,法国将氢气灌入气球升空、载人热气球自由飞行于天空,美国在波士顿成立了科学院,化学元素氟、氮、锰、氧、氯、钼、碲相继发现……还有资产阶级革命的理论成就,狄德罗的《百科全书》,休谟的《人性论》,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卢梭的《社会契约论》,等等。
中国嘉庆伊始,意大利人伏特造出了电池,使化学能转化为电能;法国人安培发现了电和磁的关系,创建了“电动力学”;德国人欧姆发现电流与电势差的正比关系,导线的电阻与长度成正比、截面积成反比,提出了欧姆定律;英国人法拉第发明了变压器,他的电磁感应理论,后来使电动机能电动,发电机可发电,……翻翻中学物理学教科书,定理、定律、公式、单位,全冠以缀以西方科学家的名字。
还有,也是嘉道年间,英国的达尔文完成环球考察旅行,后来建立了生物进化论;德国人楞次提出了感应电流方向的定律,即楞次定律;意大利人索勃莱洛发明了烈性炸药……
●【武器——科技的差异】●
欧洲人或许是自己发明,或许因蒙古大军西征,带去了黑色火药的知识,后来青胜于蓝,造出了黄色火药即炸药,又发明了旋膛火枪、大炮,并且不断改进,最后给中国人看了颜色。
如第一次双方交火的鸦片战争,英军累计派出军队2万人,而清军参战兵力是25.8万,超过10倍还不止。结果呢,我炮台徒有架势,没有击沉过一艘敌舰;将士之牺牲,从前文已述之最熟知虎门之战、最末镇江之战两次战役可知,直至政府被不平等而割地赔款。
战争双方最一目了然的差异是武器:清军大多使用冷兵器,火枪以鸟铳(chòng)为主,装霰(xiàn)弹于前镗,用火绳点火,风雨天不能使用;英军用枪机撞击火帽发射,每放一弹费时仅清军之半,而且战斗时分站三列,前列射击,放枪毕,即退往后列,装弹;中列趋前,射击……
清军的大炮方向固定,生铁浇铸,多气泡,易炸膛,笨重而装药量小,大多无瞄准器,靠经验放炮,炮弹游隙大,约3/20;英军的炮膛用镗床镗光,可以上下左右转动,炮弹游隙1/42,后来镗壁刻上旋线,命中率更高,使用开花弹,杀伤力更大。
双方的兵器在射速(1∶2)、射程(100米,300米)、射角上根本无法比较,清比英落后200年(唉,鸦战前50年,英国人马戛尔尼送给乾隆的先进枪炮,此刻正原封不动躺在圆明园里)。
武器的差异是工业的差异,说到底,是科学技术的差异。
●【终于醒来】●
“鸦战”“二鸦”间,咸丰头痛于太平军捣乱之际,在江督曾国藩拨款支持下,中国近代数学的先驱李善兰,总算继续徐光启的功业,译出了全部《几何原本》。书成,李请曾作序,曾让从小学英语、接受现代教育的儿子曾纪泽代笔。
读到这部译著的中国人,这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早就有了这一套推理证明的系统。许多代数学、解析几何学、微积分学的名词术语,从此开始,应用至今。
可惜,李善兰坚持用自创的中文方式叙述,而不是用国际通行的数学符号介绍。由此也可见,中国人要叩开现代科学之门,是多么艰难。
而这时,西方科学又远远跑在了前面。 1866年,慈禧太后对同治小皇帝耳提面命那会儿,德国人西门子发明了发电机,由此宣告:人类社会的“电气时代”到来了。
随即,贝尔的电话,爱迪生的电灯,还有电报、内燃机、汽车、化学工业……
在中国,直到此时,腐败的清政府,终于惊悚(sǒng)于人家的机巧制造、船坚炮利,从老大帝国(按:“大清帝国”一词,是从日本学来的,此处袭用,乃指皇权专制帝国)的昏梦中惺忪醒来;颟顸(mānhān)的士大夫,除了某些人继续顽固保守,老气横秋,其主流,毕竟承认西方的科学,是“奇技”而非“淫巧”,应该老老实实“师之”的了。
●【向西方学习】●
接下来的事实是,1872—1875年,在曾国藩、李鸿章、容闳等洋务派的主持下,清廷先后派出四批共120名幼童赴美国留学。可惜,因保守势力的阻扰,1881年,其中约半数被召回;50多人进入美国哈佛、耶鲁、哥伦比亚、麻省理工等著名学府深造。
他们中有中国铁路工程的开拓者詹天佑,中国人自己办的第一所大学北洋西学堂(后改称北洋大学堂,今天津大学)的校长蔡绍基,中华民国第一任国务总理唐绍仪,清华大学首任校长唐国安……
这仅仅是开头,后来就多,而且越来越多了——试问,中国近百年来,众多成就卓著煊赫、大名如雷贯耳的科学家,哪一个没有国外留学的经历,哪一位不是西方科学造就的人才?
毋庸置疑,中国的近代科学,绝对不是由中国古代科学发展而来的,而是向西方科学学习知识和方法的结果。
就是人文科学,比如早先的胡适、鲁迅,后来的陈寅恪、钱锺书,也都是先出去学了人家的,再回过头来做自己的,这才造就了一代大师。
●【不争的事实】●
我说这些,并非妄自菲薄几千年来中国科学发展的历史,否定咱们老祖宗对人类文明作出的贡献——中国古代实用的科技成就,我不仅服膺,前文也已作了相当的阐述。
问题在于,2000年来,西方科学在不断的转移与稳定、冲突与融合、继承与开创中,经历了亚历山大的璀璨,伊斯兰的传承,中世纪的勉力,文艺复兴的解放,始终走在东方的前面。
以现代科学尺度评判衡量,中国古代科学,特别是理论,相对西方,具体说主要相对欧洲,确实落后,是不争的事实。
●【高低、优劣怎么不可比】●
近几年,颇有学者著文写书,说这两者没有可比性,就如一个向南走一个向东走,无法比较谁领于先;或是围棋棋手与象棋棋手,无法比较谁棋艺高;还有人提出“民族科学”概念,说任何民族都有自己的科学,不能以近、现代的科学去否定中国古代的科学。
我道诸位学长此言差矣。刘翔肯定比我跑得快,常昊肯定比我棋艺高。所谓科学,最直白的解释,是对客观世界本来面目的认识。科学家有祖国,但科学没有国界。科学不属于民族。“民族”不能作为回避落后的遁词。足球踢不过人家,难道也来一个“民族足球”?吸烟控不了更禁不了,要不再来一个“民族吸烟”?得了吧你。
人类面对的是同一个客观世界,认识愈全面愈深刻,当然就愈进步愈领先。西方古代科学与中国古代科学,谁高谁低,谁优谁劣,怎么没有可比性?
向南向东、围棋象棋之喻,“民族科学”怪论之起,说穿了,仍是为脆弱的民族自尊心留一点面子。硬撑,何苦?
●【再深远思之】●
其实,问题还可以再想得深些远些。比如眼下,基础教育,是升学考什么,学校教什么;老师灌多少,学生背多少。
高等教育,以急功近利的态度对待科研,教授争课题,院校抢项目,而行政资源,尽在官员掌握中。
论文只讲数量不重质量,甚至公然抄袭,网上叫卖。
举国上下,职称成了追求的待遇,学位不啻妄担的虚名,学术腐败已经可与官场腐败的数量质量相提并论。
结果,终不免科技重“技”而轻“科”,学术有“术”而无“学”。
重“技”,有“术”,可举高等院校专业设置以例证之:许多大学有市场营销、商贸外语、劳动人事,甚至纪检、城管之类的专业,完全跟着市场需求转——在下敢问一句,实用至于此,还好意思叫大学么?
学者刘道玉指出,中国的高校二十年来经历了三次“运动”:1993年大学合并;五年后创建“一类大学”;又一年开始自主扩招。三次都是领导号召,部署动员;媒体鼓吹,推波助澜;下边一窝蜂,争先恐后——虽不称运动,恰似运动,甚至堪比“大跃进”。
诺奖得主杨振宁预言,说中国20年内可拿到诺贝尔奖(当然是指自然科学奖,即物理、化学、生理学或医学奖,下同)。我看不过是用不着负责任的迎合和负不了责任的取悦罢了。
况且,诺奖奖的只是某一领域某一学科的成就,有朝一日,哪位本国同胞中了奖,我等当然额手称幸,但有人或许因此自以为得计,我恐怕会愈加深深地担忧。
●【钱学森之问】●
我们更应该凝重深思的,是钱学森先生2009年辞世前的追问。**总理六次看望病榻上的钱老,大师六次都振聋发聩提出同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
我想狗尾一句:要知道,中国是现在世界上大学最多、教授最多、大学生和研究生最多、博士硕士年产量也最多(博6万余、硕40万余)、发表论文虽然被引用不多但数量却是最多的国家!
另外,我还要提醒:钱老问的并不仅仅是大学,他说的是“学校”,包括中学、小学,甚至眼下已经小学化了的幼儿园,甚至可以说,他问的是整个社会,问我们每一个人。“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要“总是”多久?不从小学、中学开始重视,水无源,木无本,大学能培养得出杰出的人才?
钱老已驾鹤西去,对于这样的问题,我们难道就不应该清夜扪心,常自问之?
●【科学的中心】●
附带说一下,西方罗马的天主教,经过宗教改革,在反对科学和民主失败后,不再干预政治,和新教一样,成为社会发展的助力。
而美国,由于从欧洲带去了当时最先进的观念、生产力和社会制度,由于民主开国的基础扎实,人权得到充分尊重,政治开明,思想自由,教育发达,政府和产业支持科学,科学又以大学为基础,世界排名前二十的大学,3/4在美国,所以发现和发明众多。有统计,诺贝尔奖的得主,70%以上是美国人。
日本一位学者提出,文艺复兴以来,西方科学的中心,16世纪在意大利(1540—1610),17世纪在英国(1660—1730),18世纪在法国(1779—1830),19世纪在德国(1870—1920),20世纪在美国(1920—),21世纪,看来还是在美国。
按:截至2014年,获得诺贝尔自然科学奖的科学家,以国籍排名次,是美国、英国、德国、法国、日本和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