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荞麦贯尝一串红 (2)

作者:张金良    更新时间:2014-07-19 15:19:21

女子姓周,叫秀莲,平时都喊她小莲,陕西汉中人。早些年,家里出了些事故后随父母到了山东青岛,父亲不久就先到望乡台候着去了。十多岁的她随母亲流落到济南,只过了年余的光景,母亲就也悄悄地去了。小莲后来被一老鸨收养,在花花绿绿的时光里才转了几个身,日本人便进了中国,而后就又风雨飘摇,一路流落到此。

其实小莲因许多事不便说出,只隐隐约约地说了个大概,和小莲一块儿过来的还有两个女子,一块儿在酒楼待了几天,那时王炳中正好去了月琴娘家,大中也做不了许多主儿,只和她们几个说,现在兵荒马乱的,生意不好做,主家回来恐怕也不能把她们几个全留下,另外的两个便跟着几个上山西的客商走了,只有小莲不愿再去奔波,便留了下来。

安顿好小莲后,大中又在楼下给王炳中补充了一些更为鲜活的内容。

小莲在济南跟着老鸨在一个叫翠香阁的地方过活,日本人占领济南后,老鸨靠上了一个日本少佐,小莲也已长大,取个艺名叫“一串红”。

后来,日本少佐帮老鸨又弄来几个闺女,还派了两个高丽棒子来到翠香阁做教官,开始时让几个闺女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屁股下边垫上菠萝,等屁股能不受扎而把菠萝来回滚动自如的时候,便算过了第一关。再就是将一沓崭新的纸票子垫在屁股下,等屁股能把那一张张纸票子搓开,并数得清究竟有几张的时候,便过了第二关。第三关便是学一些简单的日语和吹拉弹唱的手段。三关过后便专门接待日本的高级军官。

也正应了“纸糊的江南、铁打的皖北”那句话,那日本少佐在攻占安徽时连吃败仗,被上级屡屡责罚,还受了一些轻伤,性情便有了些改变。退回济南后,日日泡在翠香阁里让老鸨陪着。

一日,老鸨涕泪零落地找到小莲,说她快不能活了,日本少佐没日没夜地折腾她,说着就撩起衣服,让小莲看身上的一道道血痕。她还给小莲说,那龟孙子脚踹手抓地整得她不能撒尿,那就是一头没调教过的野牲口,整死几个他也收不住缰,下一个说不定轮到谁,迟早有这一劫,咱不如先整死那龟孙子,拿了细软出去逃条活命。二人商量好后,便把喝醉的“龟孙子”半夜用绳子勒死了。

两个人连夜奔逃,至河南一带,老鸨被流弹打死。小莲后来也半路被劫,身无分文的她后来就给一户人家做了儿媳妇儿。那人家的男人被日本的飞机炸死,十六、七岁的儿子因身体有病,为了冲喜才娶了小莲。娶小莲后的一年多,未见那家儿子的病情有所好转,反而日渐的面黄肌瘦,小莲便被当做一个俏丽的妖精给撵了出来。

她风筝一般飘落到了邢州府后,被一汉奸翻译金屋藏娇养了起来,翻译的媳妇儿发觉后死活不干,开始时汉奸的警备司令岳父还劝女儿:“哪个羊羔儿不吃麦苗儿”——也是怕惹恼了翻译。不想女儿却吞下鸦片以死相拚。警备司令于是找了两个地痞,下令小莲立马离开邢州,否则死无葬身之地。两个地痞开了一辆汽车,拉上小莲一直向西南狂奔,小莲在牛角口村一带被推下了车,后来就到了大坡地。

王炳中静静地听周大中说完,问:“你啥打算?说来听听。”

大中说:“俺想把小莲留下来,像进财一类的那号儿人,原先经常往白口镇跑,东边炮楼儿那块儿不好走了,就又往南边儿六安跑,反正那钱扔给谁也是扔,咱不挣白不挣,就叫小莲留下,干些老本行也好,账归咱管,管吃住,四六分成,也给酒楼招徕些生意。”

王炳中想了想说:“也行,四六分成是不是刀太快了点儿?俺看人家闺女也是个苦命人——伤心的主儿。”

周大中说:“就是不知道开张咋样儿,新买卖儿,以后做好了再改不迟。”

二人正在说着话,早来牵着山花的手进了门来,见炳中也在,就说:“爹!山花儿想吃舌根儿,不敢来拿,俺就领着她来了。”

大中听早来一说,也自觉有些不好意思,拉住山花的一只手便拽向一边儿,大声呵斥着:“小闺妮儿家,恁吃嘴,在家没吃饱?”山花揉着眼睛嘤嘤地哭了起来。王炳中似乎还被小莲的那个起伏跌宕的故事兴奋着:“看你那形调儿,小孩儿家,舌头馋,割一块儿给她去。”说完又转过身来摸着早来的头,说:“小屁孩儿,真是小小子儿,坐门墩儿了,去!自己到厨房割去。”

早来喜喜欢欢地拉上山花的手去了,王炳中两手交叉着搭在胸前,笑嘻嘻地对大中说:“俩小孩儿俺看还挺说得来,弄不好咱还真成亲家了。”大中也嘻嘻笑着:“你又耍弄人。”王炳中倒背了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咋唻,嫌俺门楼儿低?配不上你?”走出好远后,还听得大中在背后喊:“你——那——真——当真了?——那,啥时候儿找人说说?”

 

天气日趋一日地寒冷起来,扯过一场大风后,暖融融的太阳也只照了大半天,漫天的乌云便把那蔚蓝的天盖了个严严实实,后半晌便飘起了雪花儿,等人们吃过晚饭,大雪下了半尺余厚。第二天打开屋门时,那雪已可淹没少半个小腿了。吃过早饭,天气刚有个放晴的样子,过了顿饭的工夫儿,便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赵世喜不愿在自己的屋里多呆,等魏老大将院中的雪打扫一遍后,他便怀揣着那只心爱的宝贝,到老大的小黑屋里炫耀起来。

那是一只马牌撸子,枪把儿上刻有一匹奔驰的马,是赵世喜花了五十现大洋从旗旗表侄那里买来的。旗旗的表侄叫杨大炮,日本人来了以后做了警备队的小队长,平时住在三百台的炮楼里,时不时地鼓捣点儿稀罕的东西卖。窑头村的财主吕大林,前些日子从杨大炮手里买了一把意大利的“张嘴儿蹬”向他炫耀,冲着红薯窖当当地打了两枪,再吹一吹膛口冒出的蓝烟,然后神神乎乎地又别回腰里——竟没有舍得让世喜摸上一摸。

赵世喜找到杨大炮,花同样的价钱买了一把马牌的,还多给了五十发子弹。大炮说在常用的撸子中,一枪二马三花口,四蛇五狗张嘴蹬,是这几种牌子的排队,最次的“张嘴蹬”在八路军的队伍里,师职以下的干部都佩不上的,枪牌、马牌和花口的撸子,也只有少数的军职以上的军官才有。

蓝莹莹的枪管,金光闪闪的小子弹,世喜在老大眼前比画着:“看——拉,子弹上膛,三点一线,这么一搂——”或许是过于兴奋,他原是比画比画的意思,说着说着便真的搂动了扳机,当的一声,那把撸子在手中便猛地一弹,飞出的子弹在墙上钻了一个黑洞,像过年放了一个大炮仗。世喜急忙把枪放到老大的被窝中,说:“这东西儿真灵,轻轻儿一碰咋就真响了?”正说着,他的二小子聚财便跑了过来。

聚财的外貌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赵世喜,父子两人的长相,就像一个树上的两片叶子。

聚财瘦瘦削削的个子,半拉脸秃下巴,花生豆儿一般的小眼睛,得意的时候,两只瘦削的肩膀便会一高一低地斜楞起来,头也会微微地偏向一侧,不顺心或不如意时,两只瘦肩膀便会一起向胸前收缩,一副挨饥受冻病歪歪的模样。相面的先生曾说聚财,半截脸过河拆桥,秃下巴不得善终,全身的好处也只有那两颗花生豆儿眼。

聚财却大动肝火,跳起来打了相面先生两个耳光。

聚财进得门来便问刚才是啥响,恁大的声音。世喜说放了个炮,聚财却不信,到处找了起来,说:“当俺不知道,早就听说你买了个好东西儿,快给俺看看。”

世喜见拗不过,便从被窝中拿出那把撸子,将子弹退了递给聚财,聚财拿住后便要走,说:“先叫俺耍两天,过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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