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不知道遗传了什么基因,那个头就像水塘里的芦苇,天天见长,看着闺女出奇的个头,太爷爷也担心了,他带女儿到洋人办的毓璜顶医院检查,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德国大夫对姑奶奶做了全面检查,说她不但一切发育正常,甚至怀疑她的人种:
“这姑娘是中国人吗?她是不是有白种人的血统?”
这话说得太爷爷很不开心,背后大骂那洋鬼子大夫不是东西:
“呔!我们祖宗八代都是汉人,什么人种问题?有眼无珠,胡诌!”
其实太爷爷这种断言是没有道理的,历史上五胡乱华,有一部分外族人到了山东,所以才有今天发现胶东人的DNA与欧洲人类似的说法。不过这也不能怪我的太爷爷,他活着的时候,还没有DNA这一说呢!后来,我就经常观察姑奶奶的作派,她那非凡的气度总会让我想起一个词语——返祖。后来我翻看了中国通史,才知道我们的祖先是鲜卑族。北魏皇上孝文帝,在公元495年,强逼拓跋鲜卑族汉化时,命令“匆忸于氏”定姓为“于”,才有了今天我们这个“于氏”家族。所以,我的“返祖”一说,还是有历史根据的。你看,我姑奶奶高鼻梁,大眼睛,面部轮廓棱角分明,加上她那白皙的皮肤,那德国医生的判断,不能说没有依据。
比男生高出两个头的姑奶奶,在学堂受尽男生的“欺凌”,于佳姝这个名子就被“电线杆子”“大杨树”“大带鱼”“仙鹤”“长颈鹿”等等细长的物件来替代,经常被人当成个“玩艺儿”来议论,加上学堂就她孤零零的一个女生,姑奶奶一气之下离开烟台姨娘的家,返回大十字村守着妈。
闺女回家当妈的当然高兴,可几个月不见的闺女又长高了一截,太奶奶又焦急了:
“我说闺女,你就少吃点,别一天长一截儿呀!”
“妈哎,我哪儿吃的多呀?就是喝凉水它也长,我有什么法?”
是呀,这长不长个可由不得自己,太奶奶也知道自己的话没有道理:
“好啦,书就让男人去读,每天‘之、乎、也、者’累死他们,咱也不去读那个什么书,能认识几个字就行了,在家守着娘有什么不好的!”
说出这话老太太还是心凉了,一个姑娘长这么高的个,将来可嫁给谁啊?能一辈子在家守着妈?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当妈的那能说这话呢。可看着闺女顶天立地那个样,太奶奶心里可有苦说不出来,难道真像人们说的“锅盖盖反了”?
胶东人把家里女比男高戏谑为“锅盖盖反了”,太奶奶自己生了个高个子闺女,所以再也不把锅盖叫锅盖,而称其曰锅筚子。为此我问过太奶奶:
“锅有鼻子吗?”
太奶奶恨我一眼说:“怎么没有?我就是要叫它筚子,甭管别人怎么叫!”
这都是后话,太奶奶有很多独特的语言,“版权”归我们家族所有。
姑奶奶没有征得太爷爷同意,就偷偷地遛回了老家。太爷爷骑着他那辆“凤头牌”脚踏车,半夜赶回家来,他气喘吁吁地教训闺女说:“小不忍,则大乱,那些男生说你几句就受不了了?天要降其——”
“别降了,别看我个高,我可承受不起!”姑奶奶这话把太爷爷顶撞的愣住了。太奶奶给太爷爷个下台阶的梯子说:“闺女想我了,就让她回来跟我住几天,再回烟台读书。”太爷爷是怕姑奶奶一个人回家不安全,看到姑奶奶平安无恙,心头那股火也消了,就嘟囔着说:“佳姝啊,好好读书,往后再去北平读大学,大学毕业就出国留学。”
“噢,嫌烟台地方小,还要让我到大地方去丢人现眼呐!”
“丢什么人?咱不就是个头长得高现眼吗?他们想长高还没门呢!”我太爷爷可不认为闺女长得高有什么不好,他认准姑奶奶不是个平常女孩子。太爷爷的两房老婆给她生了五个儿子,这个姑娘就成了他的掌上明珠。而在太奶奶的嘴上儿子才是宝贝,她对这独生女儿口头上并不“待见”,其实心里也是个宝贝圪塔。聪明的姑奶奶当然知道父母对她的钟爱,可她从来就不会撒娇,这可能跟她个头高有关。看着闺女大咧咧的样子,太奶奶总是唠叨着说:
“没有个女人样,往后可怎么办呀!”不过毕竟她是当妈的,管教姑娘也是她的职责,按太奶奶的说法是姑娘要有姑娘的管教法。为此老太太就定下了规矩:“暂且先不回烟台,在家做些女工,也学点闺女的样子。”
太爷爷不敢驳太奶奶的面子,就说让姑奶奶在老家待几天,自己返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