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近卫军中士入了近卫军

作者:普希金    更新时间:2013-07-31 13:23:06

明日当上尉.

不要那样,让他当兵去打仗.

俗话说得好:叫他先吃吃苦头再看

可他的父亲是谁呢?

克尼什宁

我父亲安德列.彼得洛维奇.格里尼约夫年轻时曾在米尼赫伯爵麾下服役,当过中尉,于17××年退伍.从那以后他便在辛比尔斯克住进自己的田庄来,与本地穷贵族的女儿阿芙多吉娅.华西里耶夫娜.Ю结婚.我们兄弟姐妹共有九个.他们很小便死了.

当我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便趁早登记谢苗诺夫团当上了一名中士.这件事多亏我家亲属.近卫军少校Б公爵的照料,如果我妈妈万一不幸生下一个女孩,那么,我爸爸就理应宣布那个尚未出世的中士已经死了,这件事也就告吹.在我求学结业之前,我便算个请长假的军人.那时我们的求学方式,与现在可不一样.五岁时,我被交给马夫沙威里奇,因为他不喝酒,故而开恩让他当我的管教人.在他的监督下,我十二岁就学会了认识俄罗斯文字,而且相狗很在行.这时爸爸给我聘请了一位法国老师,波普勒先生.那人是跟够吃一年的橄榄油和葡萄酒一道从莫斯科订购来的.他来了,沙威里奇很不高兴."谢天谢地!"沙威里奇自言自语埋怨,"看起来,这孩子已经会洗脸.梳头.吃饭了.为什么乱花钱请个外国佬,当自己人不顶用了!"

波普勒在他本国是个理发师,后来到普鲁士当兵,再往后便来到俄国当教师,至于"老师"一词的含义他都不太明确.他是个好小子,只是过分轻浮放荡.对女性的爱慕之情太切是他的主要毛病.他需要发泄满腔柔情,因而不时挨揍,挨了揍便整天整夜唉声叹气.此外,照他的说法,他并非酒瓶子的仇人;而照俄国人的说法,就是爱喝几盅儿.不过,眼看得我家平日只有午餐才有葡萄酒,而且仅有一杯,再加仆人筛酒有时竟忘了这位先生,所以,我的波普勒对俄国药酒上了瘾,甚而觉得其味无穷,比他本国的葡萄酒还得劲,私下以为真能清脾健胃.就这样,我跟先生很快融洽相处了.虽然,他应该按合同规定教我法文.德文以及各门科学,但他却以为趁早胡扯几句俄国话是上策.这之后,我跟他便各干各的去了.我俩真是如鱼得水.别的再好的老师我也不需要了.但是,不久我们就被命运拆散,其原因是:

一天,洗衣女仆巴拉希卡.一个胖乎乎的麻脸姑娘伙同挤奶女仆.独眼龙阿库尔卡不知为什么在我母亲面前一齐跪倒,自责意志薄弱之罪,痛哭流涕,控诉那个先生,因为他利用姑娘们年幼无知进而诱奸了她们.我母亲一听,那还了得!她便告诉了父亲.父亲干事,向来痛快.他当即派人把那个法国流氓叫来.仆人报告,先生正在给我上课.父亲便冲进我的房间.这时波普勒先生睡在床上,正神游于梦中.而我正起劲地干我的事情.我得说明一下,此前为我从莫斯科购了一幅大地图.它挂在墙上毫无用处,但它又长又宽纸质又特别好,我早就看中了.我决定用它来做一只风筝;此刻趁先生睡着了,我便动手干起来.我正在给好望角粘上一条树皮尾巴.父亲目睹我做的地理功课,便伸手揪住我的耳朵,然后就冲到波普勒跟前,很不高兴地叫醒了他,接着放连珠炮似的对他大骂一顿.波普勒慌了神,想站起来,但做不到了,因为不幸的法国佬已经烂醉,浑身瘫了.一不做,二不休,父亲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从床上拖起来,推出门外,当天便把他赶出大门完事.这一下可使沙威里奇开心死了.当然我的教育就此宣告完毕.

我便成了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少年,玩玩跳背游戏,赶赶鸽子,成天厮混在仆役的孩子堆里.不知不觉过了十六岁.这时我的命运改变了.

秋季,有一天,我妈妈在客厅里熬蜜饯,我在一旁吞口水舐舌头,盯住锅里沸腾的泡沫.父亲在窗前读他的《圣朝年鉴》,那是他每年都订阅的.这部书对他一生产生了巨大影响.他百读不厌,每回捧读,必定感慨万端;每回捧读,也必定弄得他大发脾气.母亲摸透了他的性情和嗜好,总是把那部倒霉的书想方设法藏起来,使他尽可能找不着,因此《圣朝年鉴》有时竟整整几个月不能在父亲眼前露面.不过,他一旦发现这本书,那么,他一坐就是几个钟头,不肯放手.这一天,正好父亲又在读《圣朝年鉴》,他不时耸耸肩膀,细声嘟呶:"他居然当上了陆军中将!......从前在我们连里,他还只不过是个中士哩!......得了两枚俄国勋章!......不久以前我们还......"终于他把年鉴往沙发上一扔,便坐着出神了,那不是什么好苗头.

猛然他转过头对母亲说:"阿芙多吉娅.华西里耶夫娜!彼得鲁沙今年十几岁了?"

"已经进十七岁了,"母亲回答,"彼得出世的那年,娜斯塔霞.格拉西莫夫娜姑妈一只眼睛看不见了,那年还有......"

"得了!"父亲没等他说完话,"该是送他去当差的时候了!他钻丫头房.掏鸽子窝也混得差不多了."

一想到就要跟我分离,我母亲吃了一惊,竟把勺子失手掉在锅里,一滴滴泪珠儿顺着她的脸往下淌.跟她截然相反,我真高兴得难以形容.一想到服军役,在我脑子里便与自由混在一起,那就是彼得堡无忧无虑的生活.我设想自己当上了近卫军军官,我以为,那是人世间幸福的顶峰了.

父亲从来不喜欢变更他的打算,办事向来雷厉风行.我出门的日子便定了.出门前一天,父亲说,他要写封信让我带给我将来的长官,他要了笔和纸.

"安德列.彼得洛维奇!"母亲说,"别忘了代我向Б公爵问好;你就说,他叫彼得鲁沙."

"瞎扯蛋!"父亲皱着眉头回答,"我为何写信给Б公爵?"

"你刚才还说,要写信给彼得鲁沙的长官吗?"

"哦!那又怎么样?"

"彼得鲁沙的长官就是Б公爵,彼得鲁沙登记进了谢苗诺夫团嘛!"

"登记了!登记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彼得鲁沙不去彼得堡.在彼得堡入伍,他什么也学不到.只会胡乱花钱学做浪荡鬼!那可不行!得让他到队伍里去,做做苦工,闻闻火药味,当个列兵,别吊儿郎当了.登记入近卫军有什么用心!他的身份证在哪里?去找来!"

母亲找出了我的身份证,那是跟我受洗时的汗衫一同放在她箱子里的,她用发抖的手拿着那东西交给了父亲.父亲仔细看了一遍,把身分证摆在桌上,便动手写信.

情况不明使我苦恼:不去彼得堡,那又把我遣送到什么地方去呢?我的眼睛注意着父亲的笔尖,可是它移动得太慢了.后来他终于写完了,把身份证和信一同装进信封里封好,摘掉眼镜,把我叫过去,说:"你把这封信交给安德列.卡尔洛维奇.P,他是我的老同事和好朋友.你到奥伦堡去服役,他就是你的上司."

这一来,我的一切光辉的希望都破灭了!彼得堡美好的生活没有份了,等着我的将是荒凉的边远地区的烦闷无聊的生活.服军役,一分钟前想到它还带着满腔热忱,这时在我看来简直是活受罪.但是,去争也没用.第二天早上,台阶前一辆暖篷雪橇开到了;放进了皮箱.内装茶具的食品盒.一包包馅饼和糖糕,那是最后一点家庭的溺爱.父母亲给我祝福.父亲对我说:"别了!彼得!向他宣过誓的那个人,你要忠于职责.长官的话要听,别讨好长官.不要兜揽差事,也别推卸工作.要记得一句老话:爱惜衣裳趁早,爱护名节从小."母亲老泪纵横,叮嘱我多多保重身体,又再三嘱咐沙威里奇,要他好好照顾这孩子.他们给我穿上兔皮袄,外罩狐皮大衣.我坐上雪橇,便跟沙威里奇一同上路了,我泪如泉涌.

我们在一天夜里赶到了辛比尔斯克,要在这儿停留一昼夜,以便购买一些必需品,这是事先交代沙威里奇去办的.我留在旅社里,沙威里奇一大早就去跑商店.望着窗外肮脏的小胡同,我心里闷得慌,便去旅社各个房间里溜达溜达.走进弹子房,我碰见一位约莫三十五岁的高个子先生,,蓄有两撇黑黑的唇须,身穿宽袍,手里拿一根台球杆,嘴里叼着一枝烟斗.他正跟台球记分人在玩球.如果记分人赢了,就喝一杯烧酒;如果输了呢,他就应当四脚爬着钻过球台.我看他们玩.他们玩得越久,四脚爬的洋相就出得越多,一直到记分人瘫在球台下面爬不动了才算罢休.那位先生居高临下吐出几句下葬时念的咒语,好厉害的一个人!然后他建议我跟他赌几局.我托说不会,这大概使他感到奇怪.他不以为然地将我上下打量,不过我们还是交谈起来.我得知他名叫伊凡.伊凡诺维奇.佐林,是骠骑兵团的上尉,是出差辛比尔斯克来征兵的,也在这家旅社里住.佐林约我共进午餐,有什么吃什么,照大兵的吃法.我很高兴地答应了.我们坐在餐桌旁.佐林喝了很多,也给我敬酒.他开导说,军人作风应该学会,他还把许多军内奇闻轶事告诉我,逗得我笑痛肚皮.等到吃完饭,我们便成了好朋友了.他当即主动提出教我玩台球.

对于咱们军人兄弟"这玩意儿,是少不得的呀!"他说,"比方说,行军途中,你到了个小的地方......请问干什么呢?要知道,老是揍犹太鬼可不是好办法呀!没有办法,你就走进旅社,玩玩台球得了;要玩,那先得学会才行呀!"

他彻底说服了我,于是专心致志地学将起来.佐林大声夸奖我,对我迅速的进步惊叹不止.练了几个回合之后,他便建议跟我赌钱玩,每回赌一个铜板,目的不在输赢,倒是别搞空空赌,听他的口气,那是最没出息的坏习气.要赌钱,我也同意.佐林便吩咐拿果露酒来,劝我也不妨试几口,一再开导说,要学会军人作风;而缺了果露酒,军人作风值个大!我相信了他的话.这时,我们继续赌下去.我端起缸子一口一口地品尝,因为胆子越来越大,酒越喝越多.我打的球不时飞出球台.我有些冒火,责骂记分人,天知道他是怎么记的.我下的赌注越来越大,一句话,我干起来真象个野孩子挣脱了管束.不知不觉地时间过去了.佐林看了一下表,便放下台球杆,对我说,你输了一百卢布.这让我有点儿尴尬,我的钱都在沙威里奇身上了.我请他原谅.佐林打断我的话,说道:

"别着急!请你放心好了,我可以等,让咱们这会儿去找阿琳鲁希卡去吧!"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这一天晚上,也跟早上一样,我在放浪形骸之外,糊涂度过了.我们在阿琳鲁希卡姑娘家吃晚饭.佐林不断给我筛酒,又再三开导我,说应当学会军人作风.吃完饭起身,我差点站不稳了.半夜里佐林送我回旅社.

沙威里奇在台阶上迎接我们,看到了我热心学习军人作风的显著成果之后,他长叹一声,"你怎么搞的,少爷?"他可怜巴巴地说,"你在哪里灌了黄汤?老天爷!真造孽,出娘胎还是第一回呀!"

"住口!老东西!"我舌头打滑,讷讷地说,"看起来,你自己喝醉了嘛,快睡觉去......伺候我躺下."第二天一醒来,我感到头痛,记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只是有些模糊模糊.沙威里奇端杯茶进来,把我的思路打断了.

"太早啦!彼得.安德列伊奇!"他对我说,摇摇头,"你放荡得太早啦!瞧瞧你象谁?你爸爸.你爷爷都不是酒鬼.你妈更甭提了,一辈子,除了克瓦斯,别的什么也没喝过.你这么搞,谁也不能怪,只怪那个挨千刀的法国佬.他时常溜到安吉别芙娜身边说:'马丹!热马不理,伏特卡.,这回就给你个'热乌不理,!不用说,这便是他教的好事!这兔崽子!本不该请个邪教徒当老师,好象老爷府上自己人没有用似的."

我感到惭愧,转过身子对他说:"去吧,沙威里奇!我不要茶."

但是,一旦沙威里奇开始说教,那你就别想把他制止."你看,彼得.安德列伊奇!你这么放荡有什么好结果!头痛头晕,倒了胃口.喝酒上瘾,那人就什么也干不成了......你就喝点加蜜糖的酸王瓜水解解酒吧!最好喝半杯药酒,要不要?"这时,一个小孩走进房,把一张佐林写的条子交给我.我打开,看到如下几句话:亲爱的彼得.安德列伊奇!昨日输给我的一百卢布请交给我的小厮带给我.我很急需用钱.

永远为你效劳的

伊凡.佐林

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假装满不在乎,转过脸望着沙威里奇这位我的钱财.衣物.各项事务的总管,命令他付给这小厮一百卢布.

"什么?"沙威里奇大吃一惊地问道.

"我欠了他的钱."我回答,尽可能冷淡地说.

"欠了钱?"沙威里奇顶嘴,越来越不放心了,"可是,什么时候,少爷,你向他借过钱?事情可有点不对头了.少爷!反正我不给钱,随你怎么办."

我想了想,在这节骨眼上,倘若我不把这犟脾气的老头制服,要想以后摆脱他的约束那就困难了.我瞪了他一眼,说:"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奴才.钱是我的.我输了钱,因为我情愿输.我还是劝你别自作聪明了,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听了我这话,沙威里奇大吃一惊,他两手一拍,愣在那儿.

"你还发什么愣?"我气愤地叫起来.

沙威里奇哭了.

"我的小少爷彼得.安德列伊奇!"他嗓音发颤,喃喃地说,"你别把我折磨死了.我的好人!还能听听我这个老头子的话吗?赶快写封信给那个强盗,说你是跟他闹着玩的,你从来就没那么多的钱.一百卢布!天老爷,莫造孽!你告诉他,你爸爸妈妈坚决禁止赌博,除非用核桃下注......"

"闭嘴!"我狠狠打断他的话,"拿钱来,否则,看我掐你脖子把你轰出去!"

沙威里奇看了我一眼,伤心透了,只好办理我的欠款去了.我私下觉得这位老人可怜,但我要摆脱束缚,不得不拿出架势给他瞧瞧,因为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付钱给了佐林,沙威里奇赶紧让我离开这个倒霉的旅店.他通知我说,已经准备好马匹.我良心不安,心下默默地忏悔,离开了辛比尔斯克,没有向我那位恩师道别,也没有去想今后还会碰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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