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达达尼昂老爹的三件赏赐 (2)

作者:(英)大仲马    更新时间:2013-07-31 11:52:29

店主深信不疑,是小青年的到来把陌生人从他的客店里赶走的。这时,他到了楼上太太的房里,发现达达尼昂终于苏醒过来了。于是,他提醒达达尼昂,由于他刚才向一位大爵爷寻衅——据店主的看法,陌生人肯定是一位大爵爷——,警察可能会来找他的麻烦。他可不管达达尼昂身体还很虚弱,硬是劝他起来,去赶他的路。达达尼昂神志还没有完全清醒,身上没有了短上衣,头上缠着许多绷带,就这么爬了起来,由店主推着往楼下走去。走到厨房门口,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向他寻衅的家伙,正站在一辆笨重的马车的踏脚板上,平静地与人交谈;那辆马车套了两匹膘肥体壮的诺曼底马。 

  与陌生人交谈的是个女人,头从车门里露出来,看上去二十至二十二岁光景。我们已经提到过,达达尼昂能如何迅速地观察一个人的容貌。他头一眼就看出,那女人既年轻又漂亮。然而,这女人的美貌令他吃惊,因为在他有生以来居住的南方地区,压根儿就没见到过如此漂亮的女人。这女人脸色苍白,金色的长发鬈曲地披在肩头,一对大眼睛现出忧郁的神色,嘴唇粉红,两手雪白。她正兴奋地与陌生人交谈。 

  “所以,红衣主教阁下吩咐我……”车子里的女人说道。 

  “……立刻返回英国,如果公爵离开了伦敦,就直接通知他。” 

  “那么,给我的其他指示呢?”漂亮的女旅客问道。 

  “全都封在这个匣子里,您过了拉芒什海峡再打开。” 

  “很好。您打算干什么呢?” 

  “我吗,回巴黎。” 

  “不惩罚一下那个无礼的小子?” 

  陌生人正要回答,但嘴刚张开,一切全听到了的达达尼昂,已经冲到门口嚷道: 

  “是那个无礼的小子要来惩罚你们。我希望,这回他要惩罚的家伙,不会像头一回那样逃出他的手掌心了。” 

  “不会像头一回那样逃出你的手掌心?”陌生人眉头一皱说道。 

  “是的,当着一个女人的面,我料你也没有脸逃走。” 

  “三思而行。”米拉迪见绅士伸手拔剑,忙劝阻道,“可要三思而行,稍稍耽搁都可能满盘皆输。” 

  “言之有理。”绅士大声说道,“您赶您的路吧,我赶我的。” 

  他向米拉迪点头告别,随即飞身上马,而马车上的车夫也挥鞭抽打牲口。两个交谈的人沿着大街,朝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喂!您的账!”店主高声喊道。他见这位房客连账也不付就走了,心里对他的好感顿时变成了蔑视。 

  “给他钱呀,蠢货!”那位旅客马不停蹄地对自己的跟班喊道。跟班掏出两三枚银币往店主脚边一扔,也打马跟着主人飞奔而去。 

  “哈!胆小鬼。哈!无耻之徒。哈!冒牌绅士。”达达尼昂追在那跟班后面骂道。 

  但是他受了伤,身体还很虚弱,经受不了折腾,跑了不到十步,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一头裁倒在地上,嘴里还在骂着: 

  “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他的确是个胆小鬼。”店主低声说着走到达达尼昂身边,试图以这种讨好的方式与可怜的小伙子和解,就像寓言里的鹭鸶傍晚时分对待蜗牛一样。 

  “对,真是个胆小鬼。”达达尼昂喃喃道,“可是她,真漂亮啊!” 

  “她,谁?”店主问道。 

  “米拉迪啊。”达达尼昂含糊不清地说道。 

  说完,他第二次晕了过去。 

  “反正不亏,”店主嘀咕道,“我失去了两个房客,但这一位留下了,可以肯定他至少要呆上几天。十一埃居还是可以赚到手的。” 

  我们已经知道,十一埃居恰好是达达尼昂钱袋子里的数目。 

  店主盘算:达达尼昂要留在店里养十一天伤,每天一埃居。不过,这是他的盘算,并没有问过旅客。第二天清晨五点钟,达达尼昂就起了床,自己下到厨房里,要了点葡萄酒、橄榄油和迷迭香,还照方子要了几样我们不得而知的东西,随后一手捏着母亲给他的方子,照着配制了一剂药膏,接着把药膏抹在遍体的伤口上,又自己换了纱布和绷带。大概因为这种药真有效,抑或因为没有医生,傍晚时分,达达尼昂就行走自如,第二天就差不多痊愈了。 

  他遵守绝对禁食疗法,所以唯一的花销,就是那点迷迭香、橄榄油和葡萄酒钱,可是照老板的说法,他那匹黄马所吃的草料,足比按它的个头估计的数量多三倍。达达尼昂付账时,只找到那只磨损的丝绒钱袋子和里面的十一埃居,至于那封准备交给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信,则不见了踪影。 

  小伙子开始很有耐心地找那封信,一次又一次把身上大大小小的口袋翻过来翻过去,又在行囊里反复翻寻,把钱袋子打开又收拢。最后,他确信那封信再也找不到了,就第三次暴跳如雷,差点又要用一剂药膏,因为客店里的人见这位脾气暴躁的年轻人失去了理智,扬言如果不把那封信找出来,就要捣毁整个客店,老板已经绰起一枝长矛,老板娘拿起了一个笤帚把,茶房们也都绰起了先天用过的棍棒。 

  “我的推荐信!”达达尼昂嚷道,“我的推荐信,他妈的快给我找出来!否则,我把你们像穿雪鹀一样用铁扦子穿起来!” 

  遗憾的是,情况根本不允许小伙子把他的威胁付诸实践,因为正如我们前面交代过的,他的剑在头一次交手中已经断成两截。这一点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他伸手去拔剑,可是拔出来捏在手里的,仅仅是一截十来寸长的断剑。那是店主仔细地插在剑鞘里的,至于另一截子,已被厨房里手捷眼快的领班师傅拿去,改制成了剔肥膘的尖刀。 

  达达尼昂大为失望。然而要不是店主想到他的要求十分合理,这失望大概也不会使我们这位狂怒的年轻人住手。 

  “对呀,”店主不再把长矛对着达达尼昂,“那封信哪里去了呢?” 

  “就是嘛,信哪里去了呢?”达达尼昂嚷道,“首先,我告诉您,那封信是写给特雷维尔先生的,非找到不可,要是找不到,特雷维尔先生准会打发人来找的!” 

  这一威胁终于把店主镇住了。除了国王和红衣主教,特雷维尔这个名字是军人,甚至平民最常提到的。固然还有红衣主教的亲信、被世人称为灰衣主教的若瑟夫神甫,不过人们提到他的名字时总是悄悄的,因为他引起极大的恐怖。 

  于是,店主把手里的长矛扔得远远的,而且叫妻子扔掉笤帚把,叫茶房们扔掉棍棒,接着便身先士卒,亲自开始寻找那封不见了的信。 

  “那封信里是不是装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店主一无所获地找了一阵之后问道。 

  “那还用说!当然装了珍贵东西。”加斯科尼人本来指望靠这封信去飞黄腾达的,所以信口说,“里面装着我的全部财产。” 

  “可是储蓄银行的存票?”老板不安地问道。 

  “国王特别金库的存票。”达达尼昂指望靠那封推荐信去谋求给国王当差的,所以并不觉得这样回答是说假话。 

  “见鬼了!”店主完全绝望了。 

  “不过关系不大,”达达尼昂以法兰西人特有的镇定态度说道,“关系不大,钱算不了什么,要紧的是那封信。我宁愿丢掉一千比斯托尔,也不愿丢掉那封信。” 

  他就是说宁愿丢掉两万比斯托尔,也不会冒什么风险。不过,一种青年人的廉耻心使他没有那么说。 

  信找不到,店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突然他眼前一亮,大声说道: 

  “那封信没丢。” 

  “噢?”达达尼昂这么说了一声。 

  “没丢,是有人拿走了。” 

  “拿走了?谁拿走了?” 

  “昨天那位绅士。他下楼去过厨房,而你的短上衣当时搁在那里。他一个人呆在厨房里,我敢担保是他拿走了。” 

  “您相信是他?”达达尼昂问道。他不大相信店主的话,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那封信仅仅对他个人来说挺重要,他看不出别人有什么理由想得到它。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仆人和房客,谁得到那封信也没有用处。 

  “您说您怀疑那位放肆无理的绅士?”达达尼昂又问道。 

  “我对您说我可以肯定。当我告诉他,老爷您是受德·特雷维尔先生保护的,您甚至有给这位赫赫有名的绅士的一封信,他听了显得很不安,问那封信在什么地方。他知道您的短上衣放在厨房里,便立刻下楼去那里了。” 

  “那么,这家伙是偷我的东西的贼了,”达达尼昂说道,“我一定到特雷维尔先生那里去告他。特雷维尔先生一定会到国王面前参他一本。”说罢,他挺神气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埃居,给了店主。店主慌忙摘下帽子拿在手里,把他送到大门口。达达尼昂又跨上黄马,一路平安无事到了巴黎圣安端纳门。在那里,他把黄马卖了三埃居。这价钱相当不错,因为在最后阶段,他过度驱使了那匹马。马贩子拿出九利弗尔,达达尼昂便把马卖给了他。马一到手,马贩子毫不隐讳地告诉达达尼昂,他之所以出这么高的价,是因为这匹马的毛色挺稀罕。 

  这样,达达尼昂只好步行进巴黎城,腋下夹着小小的行囊,走了好多路,才找到一间他口袋里那点钱能租得起的房子。那是一间顶楼的房子,位于卢森堡公园附近的掘墓人街。 

  交过定金,达达尼昂就住进了那个房间,利用白天剩余的时间,把随身带的绦子缝在自己的紧身短上衣和紧身长裤上。那些绦子,是他母亲从他父亲一件几乎崭新的紧身短上衣上面拆下来的,悄悄地塞给了他。缝完绦子,他走到沿河铁器街,配了剑身,然后折回来走到罗浮宫,向遇到的头一个火枪手打听特雷维尔先生的官邸在什么地方。特雷维尔先生的官邸位于老鸽棚街,恰好与达达尼昂所租的那个房间相距不远。他把这一点视为预示此行成功的好兆头。 

  而后,他怀着对在默恩镇的行为感到满意,对过去毫不后悔,对现在满怀信心,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心情,上床安歇,很快就像好汉一样睡着了。 

  他还是像乡下人一样,一觉睡到早晨九点钟才起床,准备去拜访大名鼎鼎的特雷维尔先生。照他父亲的说法,特雷维尔先生是王国的第三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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