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俄)果戈理    更新时间:2014-04-11 10:34:23

当面坐着席勒,不是那个写《威廉·退尔》和《三十年战争史》的作家席勒①,而是平民街上有名的焊洋铁壶的工匠席勒,站在席勒身旁的是霍夫曼,——也不是作家霍夫曼②,而是从军官街来的一位好鞋匠,席勒的好友霍夫曼。席勒喝得醉醺醺的,坐在椅子上,顿着脚,激动地说着什么事儿。皮罗戈夫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令他深以为异的是这两个人的稀奇古怪的姿势。席勒坐在那儿,伸着那只大鼻子,仰着脑袋;而霍夫曼则伸出两个指头儿,捏着那只鼻子,用修鞋刀的锋刃在鼻子上刮来刮去。两个人都说着德语,所以只懂得一句“古特一莫根”③的皮罗戈夫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不过,席勒的话大抵是这么个意思:

①席勒(1759—1805),德国著名的诗人和剧作家。

②霍夫曼(1776—1822),德国著名的小说家、画家。

③德语:早安。

“我不想要了,我不要鼻子!”他挥动着胳膊说道。“我光是鼻子每个月就得用掉3俄磅①鼻烟。我得付钱给倒霉的俄国烟铺,因为德国烟铺不卖俄国鼻烟,我给倒霉的俄国烟铺每磅付40戈比;一个月就是1卢布20戈比;12个月就是14卢布40戈比。你听明白吗,我的朋友霍夫曼?光鼻子就得花掉14卢布40戈比!逢年过节,我得闻拉比烟,因为我不想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去闻糟糕的俄国鼻烟。一年闻两磅拉比烟,一磅2个卢布。6加14——光是烟钱就是20卢布40戈比②。这是敲诈!我问你,我的朋友霍夫曼,不是么?我是士瓦本公国③的德国人;我有国王在德国.我不要鼻子!给我割掉!喏,我的鼻子!”

①一俄磅等于409.5克。

②席勒喝醉了,前言不搭后语,把两磅拉比烟值4卢布说成6卢布。

③中世纪日尔曼的一个公国。

要不是皮罗戈夫中尉突然闯了进来,那么,毫无疑问,霍夫曼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会把鼻子割掉了,因为他已经拿好了刀子,就像是要裁截鞋掌一样。

席勒很不痛快:忽然有一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闯了进来,不合时宜地碍了他的事。虽然他又喝啤酒又喝白酒弄得醉态醺然,倒也懂得这样一副样子且又当着外人的面干这种事情不大体面。趁这时候,皮罗戈夫微微俯身,以他那特有的亲切语调说道:

“请你们原凉我……”

“出去!”席勒拖长声调答道。

这样一来,皮罗戈夫不知所措了。他还从来不曾遇到这样粗鲁的对待。脸上微露的一丝笑容倏然不见了。他深感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便说:

“我真奇怪,先生……您大概没有看出来……我是一个军官!”

“军官值几个钱!我是士瓦本公国的德国人。老子我(这时,席勒用拳头猛击一下桌子)就会当上个军官:一年半士官生,两年中尉,明儿我马上就是个军官。不过,我不想到军队去混。我对于军官就是这个:呸!”说时,席勒伸出手掌,在它上面啐了一口。

皮罗戈夫眼看别无他法,只好悻悻离去;不过,这样粗暴的对待有损于他的身份,委实令他很不痛快。他几次在楼梯上停下脚步,仿佛要鼓起勇气,想法子要让席勒明白他是过于放肆了。后来,转念一想,席勒还是可以原谅的,因为他的脑袋被啤酒灌糊涂了;何况他眼前又浮现出金发女郎的秀丽的姿容,于是他决定把这件事置之度外。第二天一大早,皮罗戈夫又来到洋铁匠的铺子里。在前面的房间里,他遇见了姿容秀丽的金发女郎,她一脸严肃的表情,语气冷冰冰地问道:

“您有事吗?”

“噢,您好,我亲爱的!您不认得我了吧?您装得倒挺像,多么漂亮的眼睛!”皮罗戈夫中尉边说着,就想用手指亲热地撩撩她的下巴颏。

可是,金发女郎不由地发出一声惊叫,又冷冰冰地问了一句:

“您有事吗?”

“就想看看您,没有别的事,”皮罗戈夫中尉说道,一边亲切地微笑着,一边挨上前去;不过,看到那金发女郎吓得要往门里钻,又补上一句:“亲爱的,我要定做一副马刺。您能给我做马刺么?就算是为了爱您吧,我其实根本就不需要马刺,倒是要一副马笼头。多么好看的小手!”

皮罗戈夫中尉在作类似的表白的时候,总是显得异常的亲昵。

“我去叫我的丈夫来,”德国女人大声说道,转身走了,过了几分钟,皮罗戈夫看见席勒走出房来,一副睡眼惺忪,刚从昨晚的醉态中醒来的样子。他瞥了一眼那军官,模模糊糊地想起了昨天白天发生的事情。他一点也不记得昨天自己那副失态的样子了,不过还是意识到做了一件傻事,所以摆出一副十分冷漠的神气来接待那个军官。

“不给15卢布,我不做马刺,”他说,想把皮罗戈夫支走,因为他是一个诚实的德国人,面对一个曾经看见他有失体面的狼狈相的人到底是难为情的。席勒喜欢邀上两、三友人一起喝酒,不让外人看见,每逢这种时候总是锁上门,连工友也拒之门外。

“为什么这么贵呢?”皮罗戈夫温和地问道:

“德国人的手艺嘛,”席勒摸着下巴颏,冷漠地答道。“俄国人只要两个卢布就肯做。”

“好吧,就算是我喜欢您,愿意跟您交个朋友吧,我付15个卢布。”

席勒沉吟了片刻。他是一个诚实的德国人,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是想让皮罗戈夫自己打消这个定做的念头,就申明说最少要两个星期才能做好。没料到皮罗戈夫二话没说便全都同意了。

席勒动起了心思,寻思着怎么把这件活儿做得像样些,货真价实能值15卢布。这时,金发女郎走了进来,在摆满了咖啡壶的桌上翻找东西。中尉趁着席勒在沉思的时候,走到她跟前,捏了捏她那裸露到肩头的胳膊。这使席勒很不高兴。

“梅因—弗劳!①”他嚷了起来。

“瓦斯—伏伦—齐—多赫?②金发女郎答应着。

“根齐③到厨房去!”

①德语:我的老婆。

②德语:什么事?

③德语:快走。

金发女郎转身出去了。

“那么,是过两个星期啰?”皮罗戈夫又问道。

“是的,过两个星期,”席勒一边沉思着,一边答道,“我眼下有许多活计要做。”

“再见!我以后再来。”

“再见,”席勒答道,随即把门关了。

皮罗戈夫下定决心要穷追不舍,虽然德国女人分明是不理睬他,他闹不明白,怎么能拂逆他的好意呢,特别是凭着他那殷勤的态度和闪光的官衔,完全有权得到青睐。不过,也应当说明,席勒的妻子虽然容貌姣好,却心眼愚蠢。然而,愚蠢在漂亮妇人身上却有着特殊的魅力。至少我知道许多做丈夫的因为妻子愚蠢而兴高采烈,把愚蠢看作是天真无邪的表现。人的美貌会产生特别的奇迹。美人身上一切心灵上的缺陷不仅不会令人厌恶,反而特别惹人怜爱;在她们身上,恶习本身也使人觉得可爱;不过,一旦红颜消褪——那么,女人就得比男人聪明十倍,才能引人注目,即使不能赢得爱慕,至少可以得到敬重。话又说回来,席勒的妻子尽管愚蠢,却一直安守妇道,所以皮罗戈夫那大胆的计谋要想得逞并非易事;不过呢,去克服重重的障碍,总给人带来一种满足感,于是金发女郎便一天天变得让他牵肠挂肚了。他常常去打听马刺做好没有,惹得席勒都厌烦了。席勒全力以赴,尽快把马刺的活儿干完;马刺终于做好了。

“哎呀,好精巧的手艺!”皮罗戈夫中尉一见马刺便嚷开了。

“天哪,做得真巧!就是我们的将军也没有这样好的马刺。”

一种洋洋自得的心情在席勒的内心里荡漾开来。他那双眼睛显得十分高兴,于是他不再对皮罗戈夫心存芥蒂了。“这个俄国军官是个聪明人”,——他暗自忖道。

“那么,您还可以做个套子么?譬如说,做一个剑鞘或者给别的东西配上个套子什么的。”

“嗐,那不难,”席勒微笑着说。

“那就给我做个剑鞘吧。我给您把剑拿来;我有一把挺好的土耳其短剑,可是我想另外配上一个剑鞘。”

席勒就像是挨了炸弹轰顶似的。他忽然皱眉蹙额起来。“真糟糕!”——他暗自想道,心里责骂自己不该去揽这个活计。他觉得说了又不干是不体面的,再说俄国军官还夸奖过他的手艺呢。他只好微微地晃了晃脑袋,答应下来了;然而,皮罗戈夫出门时又厚颜无耻地吻了一下漂亮的金发女郎的樱唇,又使席勒疑虑重重。

我认为向读者简要地介绍一下席勒不会是多余的,席勒是一个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德国人。打从20岁起,也就是从俄国人还马马虎虎过日子的那段时光起,他就把自己的整个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且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破例。他规定7点起床,下午两点吃午饭,一切都准时去做,每到礼拜天就醉它一回。他决心用10年时间积攒下五万卢布的资本,这就要像命中注定那样信守不渝和不可更改,因为与其去劝说德国人更改誓言,还不如去劝说官员别去探头探脑看上司的门房来得便当。他无论如何也不增加自己的开支,即使是马铃薯的价钱比平日又涨了许多,他也不多添一个戈比,情愿少买一些,虽然有时免不了饿肚子,但他还是能够挨得过去的。他做事可说是精细入微,规定一昼夜亲吻妻子不得超过两次,为了避免多吻一次,他一直只在汤里放一勺胡椒;不过,在礼拜天,这个规矩就不那么严格遵行了,因为席勒到时候要喝两瓶啤酒和一瓶和兰芹浸酒,而后者一向是被他骂不绝口的。他喝起酒来,一点也不像英国人那样,一吃完饭便锁上门,自斟自酌。恰恰相反,他这个德国人喝酒总是快活随意,不是跟鞋匠霍夫曼,就是同木匠孔茨——也是德国人,一个大酒鬼——一块儿痛饮。这就是落落大方的席勒的性格,因而最终弄得手头十分拮据。虽然他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又是一个德国人,可是皮罗戈夫的举动还是在他的心里激起了妒意。他绞尽了脑汁,还是想不出办法来躲开这个俄国军官。而这时,皮罗戈夫正待在同伴们中间抽着烟斗,——因为上天的有意安排,但凡是军官,都是抽着烟斗,——话中有话,满面含笑地暗示他跟漂亮的德国女人有了隐秘的私情。用他的话来说,他跟这个妞儿已是情爱甚笃,其实呢,他对于赢得她的芳心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

有一天,他沿着平民街无事闲逛,不时地望望席勒那挂着画有咖啡壶和茶炊的醒目招牌的房子;真是喜出望外,他一眼看见金发女郎正探头窗外,注视着过往的行人。他驻足而立,朝她挥挥手说:“古特—莫根!”金发女郎犹如见了熟人似的朝他点了点头。

“喂,您丈夫在家吗?”

“在家,”金发女郎答道。

“他什么时候不在家呢?”

“每个礼拜天不在家,”金发女郎傻乎乎地说道。

“这样倒好,”皮罗戈夫暗地思量着,“这个机会难得。”

于是,下一个星期天,他冷不防地出现在金发女郎的面前。席勒果然不在家。漂亮的主妇吓坏了;不过,皮罗戈夫这一回可是谨慎多了,态度非常的恭谨,深鞠一躬,显示出他那灵活而束着腰带的身躯的迷人风采。他十分亲切而有礼貌地说说笑笑,而傻乎乎的德国女人只简单地随口应答着。最后,他什么法儿都用遍了,还是逗不起她的兴致,便向她提议跳跳舞。德国女人立刻便同意了。因为但凡德国的女人都爱好跳舞。皮罗戈夫这一下可满怀希望了:其一,这样一来可以给她带来乐趣;其二,这可以显示他的敏捷和灵巧;其三,跳舞可以挨得很近,搂抱着漂亮的德国女人的腰肢,以便得寸进尺;简而言之,他料定这么一来就可以马到成功。他开始跳一种加沃特舞①,因为他知道对付德国女人要一步步来。漂亮的德国女人走到了房间中央,抬起了一只迷人的纤足。这个姿势惹得皮罗戈夫欣喜若狂,便情不自禁地前去吻她。德国女人一迭连声地喊叫着,这在皮罗戈夫看来,就更添了迷人的风情;他连连狂吻着她。忽然间,门陡地开了,席勒带着霍夫曼和木匠孔茨走了进来。三个体面的手艺匠人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

①法国的一种慢步舞。

不过,我还是留给读者去推想一下席勒会是多么的愤慨和恼怒啊!

“无耻!”他怒气冲冲地嚷道,“你怎么胆敢亲我的老婆?你是个下流胚,而不是俄国军官。你真该死!我的朋友霍夫曼,我是德国人,而不是俄国猪猡!”

霍夫曼点头称是。

“啊,我不要戴绿帽子!我的朋友霍夫曼,抓住他的领子轰出去,我不想看见他,”他使劲挥动着胳膊,继续说着,脸孔涨得像他那件红呢子坎肩一样的颜色。“我在彼得堡住了八年,我的母亲在士瓦本,我的舅舅在纽伦堡;我是德国人,不是牛肉!叫他滚蛋,我的朋友霍夫曼!拽住他的手脚,我的伙伴孔茨!”

接着,三个德国人一把抓住皮罗戈夫的手和脚。

他徒然挣扎了一阵子;这三个手艺匠人是住在彼得堡的德国人中间最有气力的人,这一回对他可是十分粗暴,不讲任何客气,老实说,我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描述这令人可悲的遭遇。

我深信,席勒第二天准是在心惊胆战中度过的,一定会浑身索索发抖,等待着警察随时上门来,只要昨天发生的事情能像一场梦似的烟消云散,他宁愿破财消灾。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是无可挽回了。皮罗戈夫愤慨和狂怒之状,是无法加以描述的。只要一想到那难堪的羞辱,他就愤怒欲狂。他认为让席勒受一顿笞刑和放逐到西伯利亚去,那还是最轻的惩罚。他快步赶回家去,以便穿戴整齐,直接去禀报将军,把几个德国手艺匠人的无法无天的暴行着力地渲染一番。他想马上递一纸呈文到参谋总部去。要是参谋总部惩办不力,那就直接上诉到内府衙门,再不然就上达天听。

然而,这件公案却有点古怪地不了了之:他顺路拐进了一家糖果点心店,吃了两个分层夹馅的小点心,看了看《北方蜜蜂》上登载的消息,走出来时已经不那么怒气冲冲了。再说天已入暮,凉爽宜人,他正好在涅瓦大街上散散心;快到九点钟时,他已心平气顺了,觉得星期天去打扰将军不大合适,更何况将军肯定是被人请到什么地方做客去了,所以,他便动身去一位检察官的家里参加晚会,有一批文武官员在那里欢聚一堂。他在那里愉快地度过了一个晚上,跳玛祖尔卡舞①出尽了风头,不仅让女舞伴们如醉如痴,而且也令男舞伴们啧啧称道。

①波兰的一种民族舞蹈,在当时颇为流行。

“我们这个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前天,我走在涅瓦大街上,想起了这两桩轶事,心里暗忖着。“命运是多么奇怪和莫名其妙地捉弄我们啊!我们什么时候得到过所期望的东西?我们又何曾达到过我们似乎力所能及的目标?一切都事与愿违。命运赐给一个人十分出色的骏马,而他却冷漠无情地让它们驾着车四处闲游,一点也不知怜惜它们的健美出众,——而另一个人爱马成癖,却只能徒步而行,当别人牵着千里驹在他身旁走过时,只有啧啧称奇的份儿。有的人家里有上等厨师,可惜只有一张小嘴,两小块肉就吞咽不下;而另一个人嘴巴有参谋总部①的拱门那么大,唉,可惜只有吃一份土豆做成的德国餐的命。命运是多么奇怪地捉弄我们啊!”

然而,最为奇怪的是涅瓦大街上发生的事情。啊,可别相信这条涅瓦大街!当我走过这条大街时,我总是把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根本不去注意那些迎面碰见的事物。一切全是骗局,一切全是梦幻,一切都是表里不一。你觉得那位身穿精致的礼服正在漫步的先生很富有吧?根本没那回事:他全部的家当就是那件礼服。你以为驻足在兴建中的教堂之前的那两个胖子是在谈论建筑艺术吧?也没有那回事:他们闲聊的是两只乌鸦面对面地蹲着实在令人奇怪。你认为那个挥动着胳膊、热情洋溢的人是在说他的妻子从窗口把一支圆珠笔扔到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军官身上吧?完全不是,他是在谈论拉斐德②呢。你以为那些淑女们……但是,淑女们是最不可信赖的。最好是少去张望商店的橱窗:那里摆出来的小饰物非常精美,可是要价让你退避三舍。千万可别去窥视呢帽底下的淑女们的俏脸!无论美人的斗篷在远处怎么飘然飞舞,我都决不会跟上去寻幽探胜。离远点儿,看在上帝的份上,离街灯远点儿!快点儿,尽量快点儿,从旁边走过去。如果街灯只是在你那考究入时的礼服上泼上点儿发臭的灯油,那还算是你的福份。然而,除了街灯,其余的一切东西都会迷惑人。这条涅瓦大街时时刻刻在装假骗人,当浓浓的夜色笼罩下来,把千家万户的白色和浅黄色的墙壁衬托得格外分明的时候,当全城一片轰鸣和灯火辉煌,无数的轿式马车从各处桥上奔涌而来,前导驭手连声吆喝,在马背上频频跃动的时候,当恶魔亲自点燃灯火,以便给万事万物罩上一层假面的时候,则尤其如此。

(1835年)

①指彼得堡冬宫对面的一座大建筑物。

②拉斐德(1757—1834),法国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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