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罢,老妇取过闪亮的大盆,
供洗脚之用,注入大量清水,先是
凉的,然后用热的句和。俄底修斯
坐在柴火旁,突然转向黑暗的一边,
心中掠过一个闪念,担心在她动脚之时,
眼见伤疤,揭穿先前的伪饰。
她走近主人身边,动手盥洗,当即认出那道
伤痕,长牙白亮的野猪撕开的口子——其时,
他正置身帕耳那索斯山上,访见奥托鲁科斯和他的孩儿,
前者是他母亲高贵的父亲,比谁都精于
狡诈,擅长咒发誓证,神明赫耳墨斯热心
帮赞,亲自教会的本领,奥托鲁科斯的焚祭,
羊羔和小山羊的退键,使他心清欢畅。
奥托鲁科斯曾来过土地肥沃的伊萨卡,
发现女儿刚刚生养了一个孙儿;
晚餐以后,欧鲁克蕾娅将婴儿放上
他的膝盖,叫着他的名字,开口说道:
“给孩子取个名吧,奥托鲁科斯,给你
孩子的儿男;我们早就声声祈盼,盼望他的来到。”
听罢这番话,奥托鲁科斯开口答道:
“好吧,我的爱婿和女儿,让他接取我给的称唤。
既然我身临此地,受到许多人的厌烦,
男女亦有,在这片丰腴的地界,不妨让他
用名俄底修斯,‘遭受厌恨的人儿’。待他长大以后,
可来娘家的故地,帕耳那索斯山边,
偌大的房殿,那里有我的家产。
我会慷慨出手,使他欢快,送他回返。”
为此,俄底修斯去往那里,得取光荣的礼件。
奥托鲁科斯和他的儿子们同他握手,
用亲切的话语,欢迎他的来访,
安菲塞娅,她母亲的母亲,抱住俄底修斯,
亲吻他的额头,使美闪亮的眼睛。
奥托鲁科斯命嘱光荣的儿子们
整备宴餐,后者服从他的令言,
当即牵来一头五岁的公牛,
剥去皮张,收拾停当,肢解了大身,
把牛肉切成小块,动作熟练,挑上又尖,
仔细炙烤后,给出食用的份餐。
他们坐着吃喝,整整痛快了一天,直到
太阳沉落,人人都吃到足份的食餐。
当太阳西沉,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
他们散去睡觉,接受酣睡的祝福。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他们外出狩猎,奥托鲁科斯的儿子们,
带着狗群,高贵的俄底修斯和他们一起
前往。他们爬上陡峻的高山,覆盖着森林,
帕耳那索斯,很快来到多风的斜坡。
其时,太阳乍刚露脸,将晨晖普洒在农人的田野,
从微波荡漾、水势深鸿的俄开阿诺斯河升起,
猎手们来到林木繁茂的山谷,前面奔跑着
狗群,追寻野兽的踪迹,后头跟着
奥托鲁科斯的儿子,偕同俄底修斯,
紧随在猎狗后面,挥舞着落影森长的枪矛。
树丛的深处,趴躺着一头顶大的野猪,在它的窝巢,
既可抵御湿风的吹扫,又可
遮挡闪亮的太阳,白光的射照,
雨水亦不能穿透,密密匝匝,
枝干虬缠,满地厚厚的落叶。
人和狗的退步呼呼隆隆,逼近
野猪,后者冲出巢袕,
鬃毛竖指,双眼喷出火光,
面对他们的近迫。俄底修斯最先
出击,高举粗壮的臂膀,大手抓握长枪,
心急如火,准备击杀,无奈野猪比他更快,一头撞来,
掠过他的膝盖,用雪白的獠牙,裂出一长道豁口,
向一边划开,幸好不曾触及骨头。
俄底修斯出手刺击,扎人右边的大肩,
闪亮的矛尖深咬进去,穿透击点,
野猪嘶声狂叫,躺倒泥尘;魂息飘离了躯干。
奥托鲁科斯的爱子们收拾好野猪的躯体,
熟练地包扎伤口,替雍贵的、神一样的
俄底修斯,诵起驱邪的咒语,止住了
乌黑的血流,旋即回见亲爱的父亲,回返他的房宫。
奥托鲁科斯和他的儿子们精心
治愈了他的伤口,给他闪亮的礼物,
送他高高兴兴地上路,很快回到心爱的故乡,
伊萨卡地方。父亲和尊贵的母亲
满心欢喜,眼见他的归来,问他发生的一切,
为何带着痕伤,后者详细回答了问话,
如何外出杀猎,被白牙利齿的野猪击伤,
爬上帕耳那索斯大山,偕同奥托鲁科斯的儿郎。
老妇抓住他的退脚,在她的手心,
模及那道伤疤,认出它的来历,松脱双手,
脚丫掉入水里,撞响铜盆,
使其倾向一边,泻水溅淌在地上。
欧鲁克蕾娅悲喜交加,双眼
热泪盈眶,激奋噎塞了通话的喉嗓。
她伸手托摸俄底修斯的下颌,开口说道:
“错不了,心爱的孩子,你确是俄底修斯,我先前
不知,我的主人,直到触摸在你的身旁。”
说罢,她问眼裴奈罗-,心想
让女主人知晓,亲爱的丈夫已在身旁,
但裴奈罗-不知掉头这边,看出她的意思,
雅典娜拨移了她思绪的方向。俄底修斯
摸找她的位置,右手掐住她的喉咙,
左手将她拉至近旁,说道:
“你想把我毁了,我的老妈妈?如此,为何
把我奶大,挨着你的侞房——如今,我历经千辛万苦,
在第二十个年里,回返家乡。现在,
既然你已认出我来,神明将讯息注入你的心房,
我要你保持沉默,不要对宫中任何人声张。
让我直言相告,此事会成为现状:倘若
你张扬出去,而通过我的双手,神明击倒傲慢的求婚者,
那时,尽管你是我的保姆,我将不会把你饶放,
当我杀死别的女仆,放倒在我的官房!”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欧鲁克蕾娅说道:
“这是什么话,我的孩子,崩出了你的齿隙?
你知道我的心志,倔硬刚强,
我将闭口不言,像一方顽石,或一块生铁一样。
我还有一事相告,你要记在心上。
倘若通过你的双手,神明击倒傲慢的求婚者,
我将对你诉告宫中女仆的情况,
哪些个贱污了你的门媚,哪些个清白无辜。”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为何说告这些,我的保姆?你无须这样。
我会亲自察访,知晓每一个人的心肠。
不要张扬,将此事留给神明操掌。”
他言罢,老妇穿走厅堂,拿取
用水,原有的汤水已全数倾洒。
洗毕,老妇替他抹上清油,
俄底修斯拖过椅子,移近火旁,
借以取暖,遮住伤疤,用破旧的衣裳。
谨慎的裴奈罗-首先发话,说道:
我还想动问一事,陌生的客人,一件细小的事情,
我知道,现在已接近欣享睡眠的时分,
至少是对那些人,尽管悲愁,仍能欣享睡眠的甜香。
神明给我悲苦,深重得难以计量。
白天,我哀声哭泣,长吁短叹,借以平慰心胸,
同时操持我的活计,督察官中的女仆们奔忙;
然而,当黑夜来临,睡眠将所有的人缚绑,
我却躺在床上,焦躁和烦恼箍围着
怦跳的心房,折磨着我的思绪,哭断愁肠。
像潘达柔斯的女儿,绿林中的夜莺,
停栖密密的树叶之中,放声动听的
歌喉,当着春暖花开的时候,
颤音回绕,抑扬顿挫,以激婉的旋律,
哀悼伊图洛斯,王者泽索斯的儿郎,她的爱子,
母亲在疯迷中落下铜剑,把他痛杀。
就这样,我心绪纷争,或这或那:
是仍然和儿子同住,看守这里的一切,
我的财产,我的家仆,这座宏伟、顶面高耸的房府,
听纳民众的呼声,忠于丈夫的睡床;
还是离家出走,跟随这帮阿开亚人中最好的一个,
他们用无数的财礼,追媚在我的官房?
我的儿子,当他尚是个孩童,心计雏弱之时,
不愿让我嫁人,离开丈夫的宫府;但现在,
他已长成高大的小伙,日趋成熟,
甚至祈愿我回返娘家,走出宫门,
烦惯于财产的糜损,被那帮白吃白喝的阿开亚人吞占。
来吧,听听我的梦景,释卜它的内容。
我有二十只肥鹅,散养在家院,吃食麦粒,
摇摆在水槽边旁;它们的活动,是我爱看的景状。
然而,一只硕大的鹰鸟,曲着尖爪,扫下山脉,
拧断它们的脖子,杀得一只不剩,全都
堆死宫中;大鹰展翅飞去,冲上气空。
其时,我开始哭泣,虽说还在梦中,大声哭喊,
发辫秀美的阿开亚女子过来围在我的身旁,
鹰鸟杀死家鹅,使我悲楚哀伤。然而,
雄鹰飞转回来,停驻在突出的椽木,
以人的声音讲话,对我说道:
“别怕,声名遐迩的伊卡里俄斯的女儿。
这不是睡梦,而是个美好的景兆,将会成为现状。
鹅群乃求婚的人们,而我,疾飞的雄鹰,
眼下正是你归来的丈夫,我将
送出残虐的死亡,给所有求婚的人们!’
他言罢,蜜一样香甜的睡眠松开了沉迷的束绑,
我左右观望,只见鹅群仍在宫中,还像
先前那样,吃食麦粒,摇摆在水槽边旁。”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此梦变扭不得,夫人,只有一种
解释;俄底修斯本人已道出它的
含义,将会如何结终。求婚人必死无疑,
都将送命,谁也休想逃避命运,凄惨的死亡!”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答道:
“梦景很难卜释,我的朋友,意思难以捉摸,
梦中所见不会一一变成现状。
飘走的梦幻穿度两座大门,
一对取料硬角,另一对用象牙做成。
穿走象牙门扇的睡梦,锯开的牙片,
只能欺人,所送的信息从来不会成真;
但是,那些穿走角门的梦景,穿过溜光的门面,
却会成为现实,送致见过的人们。
我想,刚才所说的那场怪梦,穿走的不是
这座大门;否则,我的儿子和我将会感觉舒畅。
我还有一事相告,你要记在心上。
即至的早晨将和邪毒一起到来,它将把我
带出俄底修斯的房府;我将举办一次竞赛:
他曾在宫中竖起斧斤,排成一行,
总数十二,连成一线,像撑固海船的树木,
他会远远地站离斧斤,箭穿孔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