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孩子受到的惩罚不断加重,母亲对儿子的“过失”也就更加怜爱。每当公司老板因事把戈宾多叫到郊外去的时候,母子俩就感到节日般的愉快,完全像天真烂漫的儿童那样欢乐。他们并不是按照动物的真实面貌来塑造它们,而是捏得似猫非猫,似狗非狗,甚至很难分清做出来的是鱼还是鸟。所有这些艺术品,是无法保存的。堂叔回来之前,必须统统消灭得形迹不留。他们俩舒畅的创作活动,只有创造之神——梵天和毁灭之神——湿婆参预,而守护之神——毗湿奴是从不到场的。
索托博蒂娘家的人,都酷爱艺术。年龄比她大的表侄龙戈拉尔,在艺术方面颇为出名。龙戈拉尔脱颖而出的创作,往往引起国内同行的哄堂大笑,因为他的想象力总是超群出众,他们对他的天赋很不理解。奇怪得很,正是在这种不被理解的环境中和冷嘲热讽的气氛下,龙戈拉尔的名气越来越大了。那些临摹他作品的人企图证明:他根本就不是艺术家。并说他连起码的艺术技巧都不懂。
有一次,戈宾多不在家,这位遭到诋毁的艺术家,来到了姨妈家里。他敲了很久的门,才被请进来。他看到,地板上琳琅满目,真是无立足之地。龙戈拉尔说道:“啊,我终于又看到了发自天赋生灵内心的新颖创作!这些作品绝无临摹仿制的痕迹。它们就像大自然本身一样,显得清新而充满活力。快把所有的图画都拿给我看看吧!”
到哪里去拿呢?他们的杰作,早就销毁得片纸不留了,如同上苍在碧空中绘制好五彩缤纷,明暗交错的图画之后,又用浓密的云雾,或灿烂的阳光毫不吝惜地抹去了一样。龙戈拉尔走的时候,恳求姨妈说:“从现在起,你们将所制作的一切都保存好。到时候我来取。”
戈宾多还没有回来。从早上起,天空中就笼罩着雨季的阴影。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丘尼专心致志地创作,忘掉了时光的流逝。今天,他学着画一条刚下水的船。使人觉得,河里的波涛像一群海豹,仿佛都张着大嘴,要把小船一口吞下去。铺天盖地而来的乌云,也似乎在助纣为虐。其实,海豹也并不像通常的海豹,乌云也不能称之为“烟雾、阳光、水分和空气的混合物”。也可以这样说,如果真的照画上的模样造条船,那就没有哪一家保险公司敢揽这笔生易的。然而,这毕竟是艺术!上苍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行创造,难道囿于斗室,想象丰富的小孩,就不可以任其发挥吗?!
门,轻轻地推开了。经理一进来就大声吼道:“嗨,怎么搞的?”
丘尼拉尔吓得浑身战栗,脸色发白。
戈宾多终于弄明白了,丘尼在考试中,把历史事件年代搞错了的原因。丘尼慌里慌张地把图画往衣服里面塞,这更暴露了自己的活动。戈宾多夺过画稿一看,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怒不可遏:“这是些什么玩意儿!弄错历史年代,也比这好得多呀!”
他把图画随手撕得粉碎。丘尼拉尔伤心得大哭起来。
索托博蒂听到了儿子的哭声,急忙从磨房里跑过来。平时,每月的第十一日,她总是在磨房里度过的。索托博蒂看到图画碎片撒满一地,丘尼坐在地上哭泣,而戈宾多正在寻找弄错历史年代的根本原因,以及找出克服的办法。
直到今天,索托博蒂对戈宾多的所作所为,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因为她知道,是自己丈夫把家事托付给他的,所以只是默不作声暗自忍耐。今天,她眼里噙着泪水,气愤得嗓音颤抖地说:“你为什么撕碎丘尼的画呢?”
“孩子不学习了?他这样下去,将来会有什么出息?”戈宾多反问道。
“今后,”“索托博蒂说,“即使他去沿街讨乞,也比变成像你这样的人要好得多!我,作为他的母亲,对他唯一的希望是,他应为上苍赐予他的天赋感到自豪。这比你为自己的财富沾沾自喜要强得多!”
“我不能放弃自己的监护职责。”戈宾多说,“决不能这样下去!明天我就把他送到寄宿学校去学习。不然,你会把他毁了的。”
戈宾多上班去了。屋外大雨滂沱,街上到处是水。索托博蒂牵着丘尼的手说:“走,我的孩子!”
“妈妈,到哪里去?”丘尼问道。
“离开这里。”
他们冒着大雨,来到龙戈拉尔家门口,水深齐膝。索托博蒂领着丘尼拉尔走进屋里说:“侄儿,请你负责教育他吧!请把他从贪求金钱的欲惑中拯救出来!”
(192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