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英)菲丽丝·道洛西·詹姆斯    更新时间:2013-11-18 13:44:12

奥伯雷·格拉特说:“在收到这张傲慢无礼的字条后,我对写书就兴味索然了,写书的事也就这样搁了下来。”

格拉特对爱德华时代的热情不仅仅在谋杀案方面,他们是坐了一辆1910年古朴大方的达姆勒牌汽车沿着绿荫蔽日的汉普郡公路驶向柯尔布洛克农庄的。奥伯雷穿了一件薄呢大衣,戴了一顶前后翘起的布帽。达格里许俨然觉得自己成了华生,正陪歇洛克·福尔摩斯上什么地方去。

“咱们总算没有来晚,我亲爱的达格里许。”他们抵达时,格拉特说道。

“毁灭的机器正在装配。铁链上的大球宛如上帝的眼球,随时准备打击。哦,让我们把自己视作辅助工匠吧,作为法律的捍卫者,你自然不愿闯入私人住宅。”

拆房的工程虽未开始,房子里面有用的东西却已拆取一空。空荡荡的大房间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使他们感到自己是置身于总撤退后荒凉寂静的军营中。他们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格拉特不断地惋叹太平盛世一去不复返,他恨自己晚生了30年,没能赶上这辉煌的时代。达格里许脑子里考虑的却是些更为实际的问题。

房子内部设计很简单,也很一般化。主要的卧室都在二楼,卧室前是一条跟整栋建筑一般长的走廊。主人的卧室是朝南的,有两扇大窗,远远地望出去是温彻斯特大教堂的钟楼。卧室里有一扇门与一个小小的洗脸间相通。长长的走廊上开着四扇一式一样的大窗户。窗帘杆和铜环已被拆除,华丽的雕花木框倒还在。以前这里一定是挂着厚重的窗帘。谁躲在里面别人不会轻易发现。达格里许还颇感兴趣地注意到,有一扇窗户正好对着大卧室的门。等他们离开柯尔布洛克农庄,格拉特用汽车送达格里许到温彻斯特火车站,这时,达格里许脑子里已经形成了一个推想了。

他的下一个步骤便是找到玛格丽特·戈达,如果她还在人世的话。他几乎花了一个星期,到南方海滨一家家小客店去打听,差点没把自己累垮。不管他来到哪儿,遇到的都是冷冰冰的带敌意的回答。客店里的人说,不错,是有这么一位老太太在店里住过,随着她钱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差,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她总是只顾自己,常常提出种种不合理的要求,使柜上和其他客人都觉得讨厌。那些客店都很简陋,有几家更是又脏又破。达格里许很纳闷,戈达家的财富都到哪儿去了呢?最后,从一个客店老板娘那里他听说戈达小姐病了,病情很重,六个月前就进了当地一家总医院。达格里许是在这家医院里找到老太太的。

病房的护士小姐很年轻,是个小巧玲珑的黑发姑娘,面容颇为憔悴,眼光里透露出几分敌意。

“戈达小姐的病很重。我们让她住到侧楼一个病房里去了。您是她的亲属吗?您还是第一个来探望她的亲属哩。您运气不错,总算没来晚。她昏迷不醒时常呼唤布里兹·拉西上尉,指望他来。您不见得是他吧?”

“布里兹·拉西上尉来不了了。不,我不是她的亲属。她甚至都不认得我。要是她身体还好,愿意见我,我希望能见见她。能否麻烦您把一张字条转交给她?”

他不忍心违拂一位弥留之际没有自卫能力的老人的意志,硬闯进去。她还是有拒见的权利的。但是他又怕吃闭门羹,如果真是这样,他也许永远也发现不了真相了。他沉吟了几秒钟后,在他的小本子上写了四个字,签上名字,撕下那页纸,叠起来交给护士小姐。

她很快回来了:“她愿意见您。当然,她很衰弱,她太老了,可是这会儿恰好神志很清醒。只不过请您别使她太累了。”

“我尽可能不多待。”

护士笑了:“放心好了。她一不高兴就会把您轰出来的。医院的牧师、红十字会的图书馆员都让她给撵走了。病房在三楼左手拐弯。床底下有一张凳子,让客人坐的。探望时间结束我们会按铃的。”

她匆匆的走开了,让他自己去找。走廊里很安静。走到尽里头,从开着的房门口,他可以瞥见一张张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病床,每一张都铺着浅蓝色的床单,床头柜上放着鲜花。一个个带着大包小包的亲友往床两侧走去。房间里嗡嗡地响着一片隐隐约约的问候声和谈话声。可是在侧楼的病房里,一个探望的客人也没有。这里一片死寂,弥漫着消毒剂的刺鼻气味,达格里许感到死神在这儿徘徊。

在左面第三个房间里,那位老太太坐在床上,背后垫着许多只枕头,她已经不具人的形状了。她姿势僵硬的。两只手臂像竹竿,搁在被单上。她只剩下了一副皮包骨头,蜡黄的皮肤下面,青筋、青管毕露,仿佛这是一具解剖学课堂上用的教学模型。她头发也秃了,在薄薄的一层稀发下面,脑门很高的头颅像幼婴的脑袋一样,显得异常单薄,异常脆弱。只有那一双眼睛还是生气勃勃的,在深凹的眼眶里闪着幽光,像是野兽的眼睛。她一张嘴,你可以听出她声音还是清晰的、平稳的,使人想起,尽管她现在如此,她当年还是显赫一时的。

她拿起达格里许的字条,大声念了上面的四个字:

“男孩子干的。当然,您是对的。四岁的郝伯特杀死了他的爷爷。您的名字,这儿写着的,是亚当·达格里许。可是没有姓达格里许的人跟这桩案子有关系呀。”

“我是首都警察局的一个侦探。不过我现在不是以办公事的身份来的。很多年以前,我从一个亲密的朋友那里听说过这个案子。我自然对它的真实情况很感兴趣。而且我也形成了一个推想。”

“现在,像奥伯雷·格拉特那样,您也想写一本书?”

“不,我不会去告诉任何人的。这一点我向你保证。”

她的声音带着嘲讽的意味:谢谢您。我是个快要入土的人了,达格里许先生。我向您说这句话,并非想博得您的同情。这种同情,从您来说,不会是真诚的,从我来说,也是不需要的。我无非是想让您知道,您说什么,做什么,我已经一点也不在乎了。不过呢,我,也是天生有好奇心的。您的字条写得很聪明,就是想诱发我的好奇心。您是怎么发现真相的,这一点我倒很想知道。”

达格里许从床底下抽出那张凳子,在她的身边坐下来。她没有看他,那双骨瘦如柴的手一动不动,仍然拿着那张字条。

“每一个当时在柯尔布洛农庄,有可能杀死奥古斯都司·波克斯德尔的人,都受到过审查,惟独有一个人,谁也不怀疑他。这就是那个小男孩。他是个聪明、口齿伶俐、孤独的孩子。很显然,他总是独自一个人玩,没有人管他。他的保姆没有跟这家人来柯尔布洛克农庄,仆人们都忙着准备过节的事,何况还有两个稚嫩的双胞胎需要照顾。那男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爷爷和新娘那玩。她也很寂寞,没人愿意多搭理她。说不定她到哪儿去办什么事,他就迈着短腿笃笃笃笃地跟在后面。她调制带砒霜的化妆水时,说不定他也在一边观察。当他问这种水有什么用处时,别人也许告诉他这是用来‘使自己变得年轻、漂亮的’。他是爱他爷爷的,可是他也一定明白他爷爷是既不年轻也不漂亮了。过节那天,也许他因为晚饭吃得太饱,过度兴奋,睡到一半就醒过来。很可能他来到艾丽格拉·波克斯德尔的房内,找人陪他玩。他看到洗脸台上放着那碗羹汤,也放着那碗砒霜水。也许他决心做一件他认为对爷爷有好处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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