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来的时候战争又开始了。
西班牙人遭到一次不幸的埋伏,戈玛尔队长受了致命伤。唐璜看见他倒了下来,奔过去扶住他,并且叫唤几个兵士过来抬他;可是那个忠厚的队长,集中他浑身所剩下的气力,对他说:
“让我死在这里吧,我觉得我的末日到了。死在这里比死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好。别离开您的兵士,他们马上就够忙的了,因为我看见荷兰人向我们进攻了。——孩子们,”他又向聚拢来的兵士们说,“团聚在你们的旗手周围,不要管我。”
这时候唐加西亚来了,他问队长有没有什么遗愿要在他的死后执行。
“在这种时刻,真见鬼,您要我想些什么呢?……”
他仿佛考虑了几分钟。
“我很少想到死,”他继续说,“我以为死不会来得那么快……如果有个神父在我身边我也不会生气……可是所有的教士都走了……没有忏悔就死掉实在是痛苦的!”
“这就是我的祈祷书,”唐加西亚拿着一瓶酒给他看,“您勇敢点吧。”
老军人的眼睛越来越模糊了。他没有注意到唐加西亚的开玩笑,可是旁边围着的老兵都十分气愤。
“唐璜,”濒死的人说,“您过来,我的孩子。您来吧,我认您做我的继承人。拿着这个钱袋,我所有的一切财产都在里面;我宁愿把它给您,也不愿留给那些被逐出教门的人。我只有一件事求您,就是请您为我的灵魂的安息,献几台弥撒。”
唐璜紧握着他的手答应了他,而唐加西亚却低声对他说,一个弱者临死时所表达的意见,同他坐在一张堆满酒瓶的桌子旁边所发表的意见,有多么巨大的差别。几颗子弹在他们耳边的呼啸声,告诉他们荷兰人已经逼近了。兵士们重新排成队伍。每个人都匆匆忙忙地同戈玛尔队长告别,他们关心的只是如何有秩序地撤退。敌人人数众多,道路又被雨水冲垮,兵士们经过长途行军么后都感觉疲劳,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有秩序地撤退是相当困难的。可是荷兰人没能突破他们的阵线,黑夜来临以后就不再追赶,既没有夺得他们的一面军旗,除了伤兵,也没有抓到一个俘虏。
晚上,两个朋友同几个军官坐在帐篷里,谈论着他们刚才的遭遇。他们埋怨当天的指挥官部署不当,还在事后发现应该怎样做法才对。然后大家又谈到死者和受伤的人。
唐璜说:“对于戈玛尔队长,我会很久都怀念他。他是一个忠厚的军官,好同伴,对兵士来说是个真正的父亲。”
“是的,”唐加西亚说,“可是我得承认,我看见他为身边没有一个黑袍子①而苦恼,我觉得非常惊异。(①黑袍子指教士。)这只证明一件事:嘴巴上说说勇敢是容易的,行动上就难了。一个人能够嘲笑离得很远的危险,等到危险临近时他就脸色发青了。顺便问一句,唐璜,既然您是他的继承人,告诉我们他留给您的钱袋里面有什么东西?”唐璜第一次打开钱袋,看见里面大约有60个金币。
“既然我们手里有钱,”唐加西亚说,他已经习惯于把朋友的钱袋视为是自己的,“我们为什么不赌一场纸牌,反而为思念我们死去的朋友而哭泣呢?”
大家都很赞成这个建议;他们去拿了几面鼓来,上面铺上一件斗篷,这样就构成了一张赌桌。唐璜先赌,唐加西亚在旁边当参谋;可是在下赌注以前唐璜从钱袋里取出10个金币,用手帕包着,放在口袋里。
“见鬼!您把这些钱藏起来干什么?”唐加西亚嚷起来,“一个军人竟攒起钱来!而且是在战斗的前夕!”
“您知道,唐加西亚,这笔钱本来不是我的,是唐曼努埃尔遗赠给我的。这个遗赠,就像我们在萨拉曼卡所说的,是有条件的①遗赠。”(①这几个字的原文是拉丁文。)
“该死的傻瓜!”唐加西亚喊道,“真见鬼!我想他是想把这10个金币交给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教士吧。”
“为什么不这样做?我答应过。”
“闭嘴,看在穆罕默德的胡子上!您真让我为您害羞,我竟认不得您了。”
赌博开始了;起初赌运很平均;不久唐璜的赌运肯定坏透了。唐加西亚想把赌运扳过来,亲自拿起纸牌,可是没有用,一个钟头以后,他们所有的钱,连同戈玛尔队长的那50个金币,全都到了庄家手里。唐璜想去睡觉了,可是唐加西亚头脑发热,他扬言说他能翻本,把输掉的都赢回来。
“算了吧,‘谨慎’先生,”他说,“把您收藏得那么好的最后几个金币拿出来吧。我可以肯定这些金币一定会给我们带来好运。”
“您想一想,唐加西亚,我答应过了!……”
“来吧,来吧,您真是个孩子!现在还谈什么弥撒!队长如果活着,他宁愿去抢劫一座教堂,也不愿意赌纸牌不下注。”
“给您5个金币,”唐璜说,“不要一下子全押上去。”
“不要手软!”唐加西亚说。他把5个金币全押在“老k”上面。他赢了,就把赌金连本带利全部押上,第二轮他输了。
“把最后5个金币拿来!”他叫嚷着,气得脸都发青。唐璜提出反对意见,可是轻易地就被说服了;他让了步拿出4个金币来,这4个金币马上又同头几个的命运一样。唐加西亚把纸牌扔到庄家的鼻子底下,愤怒地站了起来。他对唐璜说,“您总是运气好,您,我听说最后一个金币有很大的魔力会招来好运,您来吧。”
唐璜起码也跟他同样气愤。他再也想不到什么弥撒,什么自己的誓言。他把最后一个金币押在“爱司”上,立刻就输掉了。
“戈玛尔队长的灵魂见鬼去吧!”他喊起来,“我相信他的钱是使过魔术的!……”
庄家问他们还赌不赌;他们口袋里已经没有钱,别人又不肯借钱给天天冒着脑袋开花危险的人,他们不得不离开赌桌,到饮酒客那里去寻找安慰。可怜的队长的灵魂已经被他们忘记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