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完)

作者:(奥地利)斯蒂芬·茨威格    更新时间:2013-11-08 13:31:38

我情不自禁地注视他们家的使女。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我们俩在同一瞬间想到了同样的事。我们俩知道,那条狗恨透了这个孩子。我们知道,最近他一再诡计多端地隐藏在花园里。我们知道,他曾多次幸灾乐祸地把洗衣筐篓撞到运河里去。我从她那苍白的、不安地抽搐着的嘴唇看出,我们俩心里产生了同样的怀疑:是那条狡猾的恶狗终于找到了复仇的机会,趁我们刚刚把孩子单独留下几分钟的功夫,从隐蔽处钻出来,迅猛地一冲撞,就把那辆放着他的死敌的车子撞下去掉进运河里了,然后他又像往常一样悄然无声地跑掉了。但是,我们俩谁也没有说出这种怀疑。我的单纯的想法是:如果林普利当时把这条疯狂的狗杀死,他就救了他的孩子了。我知道,我要是这样说,林普利会气疯的。归根结底,尽管有一切推理论证,但缺乏最后的事实依据。我们俩也好,别的人也好,那天下午谁也没有亲眼看见那条狗悄悄地进来或悄悄地出去。那个小木屋,他喜爱的躲藏处所——我立刻就去检查——完全是空的,干燥的土地上没有一点痕迹,我们也没听见那种疯狂的犬吠声,以往潘托只要把洗衣筐撞进运河就总要那样胜利地吼叫几声。因此,我们无法断言,那就是他。这只是一个令人痛苦的,令人无比痛苦的推测。这是一个有理由的,有充足理由的怀疑。但缺乏最后的无法推翻的确凿的事实。 
  不过,从产生这个可怕的怀疑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摆脱不出来了,相反,这怀疑越来越强烈,到最近几天几乎变成了确信。一星期以后,孩子早已埋葬,林普利一家离开了这座房子,因为他们不忍心去看那有灾难记录的运河。这时,发生了一件使我深受刺激的事。我到巴斯城里置办家用的零星物品,我突然大吃一惊,因为我看见潘托在屠户车旁从容不迫地往前走,在那些心惊胆战的时刻我总是下意识地不断想到潘托,他也同时认出了我。他立即站住,我也同样停住脚步。接下去发生的事,至今还使我感到压抑:自从他受贬以后,我看到他总是心慌意乱的样子,每次相遇,他总是侧转目光,俯身斜背,羞怯地躲开,这一回,他却毫不拘谨地高高昂着头,充满高傲和自信——我只能这样说——镇定地望着我;他突然间又变成从前那个高傲狂妄的畜生了。他这种挑衅的姿态坚持了一分钟之久。然后,他摆动大腿,迈着细碎的舞步,穿过大街,假装亲切友好地朝我走来,一步以外在我面前停住脚步,好像是想说:“喏,是我呀!你有什么要对我说,或你有什么要控告我的吗?” 
  我好像被惊呆了。我没有力量把他踢开,我无法忍受这样自负、甚至自满的目光。我赶快逃走了。愿上帝保佑我,我要控诉一个动物的罪行,更何况被害人是无辜的呢。但从这一时刻起我就再也摆脱不了这种可怕的思想:“那就是他。就是他干的。”① 
 
  ① 德语中的“他”、“它”是同一个词,本篇用此词布下疑阵,故意引导读者在最初产生错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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