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作者:(美)雷蒙德·钱德勒    更新时间:2013-11-07 10:08:43

我等了一会儿,好让她能到大厅办了手续再上楼回房,接着我才进了大厅打客房电话给克拉克·布兰登先生。雅翁侬经过我身边时不客气地看着我,不过也没说什么。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的声音,是他没错。

“布兰登先生,你不认识我,不过有一天早上我跟你乘过同一班电梯。我的名字是菲利普·马洛,从洛杉矶来的私家侦探,也是梅菲尔德小姐的朋友。如果你有时间,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马洛,我似乎听过一些关于你的事。不巧我现在有约在身,晚上六点左右我们喝一杯,可以吗?”

“我必须回洛杉矶去了,布兰登先生。我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好吧。”他勉强答应了,“你上来。”

门一开,一个高大肌肉型的男人出现,他的身材保持得很好,肌肉不见松垮但也不紧绷,他站在门边无意伸手问候,所以我直接进了房间。

“布兰登先生,只有你一个人吗?”

“没错。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只是不希望谈这件事时有闲杂人在场。”

“那你就快说吧,说完就走。”

他往椅子上一坐,两脚抬高放在绒布脚垫上,接着拿起金黄色打火机点燃一根金色滤嘴烟,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首先我是被洛杉矶一名律师雇用一路跟踪梅菲尔德小姐,查明她的落脚处,然后向他汇报。至于跟踪梅菲尔德的原因我跟那个律师都搞不清楚,律师只说他是替华盛顿特区一家颇具盛名的律师事务所查这件事。”

“然后你跟到了,接着又怎么样了?”

“接着她跟拉里·米切尔私下约定了点事,也可能是他找上她的。总之他手里握有她的把柄。”

“长久以来他手里握过很多女人的把柄。”他冷冷地说道,“他在这方面简直是天才。”

“现在他再也不是了,对不对?”

他双眼冷漠无情地望着我,“你要说什么?”

“他再也不能搞到谁的把柄了,他已经死了。对不对?”

“我只听说他不住在旅馆了,好像是开了车走的。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居然没问我怎么会知道他已经死了的?”

“马洛,你听着,”他弹掉烟灰,动作傲慢而且不客气,“我他妈的不在意你怎么知道的!要说就说重点,否则你可以滚蛋了!”

“我还跟一个叫戈布尔的家伙有了点牵扯,我不知道说牵扯清不清楚。总之,据他说他是从堪萨斯市来的调查员,身上还有名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家伙把我惹得很恼火,他到处跟踪我,有事没事还跟我聊米切尔,我一直搞不懂他到底想干吗。之后有一天你在桌上发现了一封匿名信,我看到你读了很多遍,接着你问员工那封信是谁放的,他说不知道,你还从纸篓捡出信封再瞧一眼。跟着你搭乘电梯上楼去,我记得当时你脸色不太好。”

布兰登开始有点焦躁不安了,连声调都有些提高。

“你似乎有点太多管闲事了,大侦探,你自己有没有想过?”

“这个问题好像不太高明,我干侦探靠的就是多管闲事不是吗?”

“你最好趁自己四肢健全快点走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便笑起来,这一来更火上加油。他猛然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平衡就冲到我这边来。

“你给我听好,臭小子!在这个镇上我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像你这种初见世面的小伙子想要唬住我,没那么容易的!滚!”

“我还没说完呢!”

“我叫你滚!”

我站起来,“我很抱歉,我本来是希望跟你私下把这件事处理好,没想到现在弄得自己好像跟戈布尔是同一路的。其实我完全无意趁火打劫,除非你现在真的赶我出去,不肯听完我的话,那么我出于无奈只好去找亚历山德罗组长,他倒是很愿意听的。”

他瞪着恶狠狠的眼睛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脸上有一抹好奇的狞笑浮现。

“他很愿意听是吗?那又怎么样?我只要一个电话就可以调走他。”

“哦?不会吧。这招对付不了亚历山德罗组长的,他可没那么好打发。今天早上我见识过他给亨利·坎伯兰先生难堪的态度。坎伯兰先生不是一般人可以随便给脸色的。亚历山德罗组长才说了几句侮辱他的话就让他方寸大乱,你以为自己可以轻易摆平他吗?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混到今天的。”

“老天爷,”他一边说一边作势怪笑,“我以前碰过一次像你这种难缠的货色,大概是在这边混久了,差点忘了还有你这种人存在。好吧,我听你说。”

他回到椅子上,从烟盒又拿出一根金色滤嘴烟来抽。“要不要来一根?”

“不,谢谢。这个叫理查·哈维斯的废物是怎么回事?我认为他根本是个外行。你是怎么想到利用这种二流货色的?”

“马洛,他的确不够格,根本是外行,不过就是个廉价的疯子。但是这就是你弄不懂的地方了。这位老兄不必动戈布尔一根汗毛就可以吓死他,然后把戈布尔弄到你住的旅馆——够好笑的吧!好个业余杀手。现在看他的情形恐怕干哪一行都不行了,大概可以去推销铅笔吧!要不要来杯酒?”

“我不是要跟你讨论专业的定义,布兰登。让我说下去,就在我跟贝蒂·梅菲尔德碰面当天晚上,半夜的时候,那也是你把米切尔从玻璃屋赶走的同一天,当晚你的表演无懈可击。我要补充的是贝蒂当晚到朗齐奥·德斯坎萨多来找我。我相信这家旅馆也是你旗下的产业之一。她来向我求救说是米切尔死在她阳台前的长椅上,如果我能帮她处理,她会给我不少好处。我来到卡萨,却发现她的阳台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死人。隔天,停车场的夜间管理员却告诉我米切尔已经带着他的九件行李开车离开了。他还结了账,且预付一个星期的房钱把房间保留着。但是同一天,在贝尼亚基多峡谷却发现了他的车被弃置路边,不见了米切尔和行李。”

布兰登表情冷酷地看我,但是没吭声。

“为什么贝蒂·梅菲尔德那么怕告诉我她一直恐惧的是什么?因为她在北卡罗来纳的西菲尔德被判谋杀罪,但后来该州一名法官替她翻了案,那个法官在北卡罗来纳州很有影响力,因此帮了她。不过她丈夫的父亲亨利·坎伯兰对她放话说无论她走到哪儿,他都会追着她,让她永无宁日。后来她在阳台前看到一具男尸,经过警方侦察整个事件终于明朗,她反而退却迷惘了。她以为这次她大概没希望像上次那么洗脱罪名。毕竟她有案底。”

布兰登语气平缓地说:“可是办不到的。到外面来,我指给你看。”

我们走到宽敞的阳台上,布兰登朝矮墙走去,我从墙边往下看,正下方就是贝蒂·梅菲尔德阳台前的长椅。

“这面墙并不高,”我说道,“这种高度担保不了安全性。”

“我同意,”布兰登语调平静,“假设他当时这么站着,”——他背倚墙站着,墙头的高度仅到他大腿中间。米切尔又是个高个子——“然后他逼近贝蒂作势要抓住她,这个动作刺激了她,于是她便使力推了他一把,接着他就躺在下面了。这完全是概率问题了——他掉下去的姿势刚好使脖子朝下,这一摔脖子就非断不可了。而这个状况又跟她先生的死因不谋而合,你还能责备她不该慌乱吗?”

“我想我并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布兰登,其中也包括了你。”

他离开围墙,望着大海沉思了好一阵才转过身来。

“不过有一点,”我说,“你设法把米切尔尸体灭迹,这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这件事我怎么可能办得到呢?”

“一直以来你在其他事上都扮演了操控者的角色。我猜这幢房子背后那号人物也

是你。你手控大权,当然可能进到贝蒂的阳台,然后在米切尔的手上绑上麻绳,你的

力气也足以把米切尔停放在灌木丛庭院里。接下来你用他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他的房

门,帮他把行李收拾干净,再带到地下停车场,无论从电梯或是救生梯走,前前后后

三趟就搬光了,以你的块头,并不算费力。之后,你把他的车开离停车场,在这之前

你恐怕早料到守夜的那个家伙是个嗑药的,就算他知道了什么也不会说出来。接着,

你把车开到米切尔尸体所在之处,把他扔进车里后你就往贝尼亚基多峡谷一路驶

去。”

布兰登恶意地笑笑,“所以我跟一具尸体、九件行李和一辆车在贝尼亚基多峡谷

窝着。那你说说看我怎么离开那里?”

“直升机。”

“谁来驾驶呢?”

“你自己。目前他们还没查到这个部分,不过很快就会进行到这里了,因为他们

会越来越明白许多线索。你可以先找人把直升机开到贝尼亚基多峡谷,这点只要事前

安排即可,之后你再派个人去把驾驶员接走。布兰登,一个像你这种身份地位的人还

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然后呢?”

“你把尸体跟行李都运上直升机,再飞到海上,等靠近海面时就把它们通通扔进

海里,你自己则负责把直升机飞回原来停放的地方。干净利落,不留破绽。”

这一次布兰登的笑声粗而沙哑一一沙哑得有点失常。明显是勉强笑出来的。

“你认为我会傻到为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做出这样的事吗?”

“哦,好好想一想吧,布兰登先生。你为的是你自己。你忘了戈布尔了吗?那个

从堪萨斯市来的家伙。你还记得吧!”

“如果我忘了又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事情已经近尾声了。不过我知道戈布尔远道来此可不是来兜风度假的。他要不是早就跟米切尔认识也不会大老远来找他。而他们之所以要凑合在一起是以为找到了金矿,可以发财。你呢?你就是他们的金矿。发展到后来,米切尔成了死人,戈布尔只好单打独斗玩下去。的确,他这个鼠辈这次碰上的可是只大老虎。但是我想听听米切尔是怎么从你的阳台摔出去的。难道你想搞个事让别人有兴趣调查你?为什么要让警方得以推测出是你把米切尔推下阳台的?而且就算他们没有任何证据抓人,事发之后你人又躲在哪里?”

他步伐沉着地走到阳台前端接着再走回来,然后在我面前站定,此刻他脸上完全没有了表情。

“从前的话,我大可取你的小命的,马洛。不过这些年来,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使我有了转变,我不打算用老方法了。所以这下子你把我难倒了。除了干掉你,我没有别的辩解余地。米切尔根本是人渣,他居然向一个弱女子勒索。就算你说的一切都成立,我也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相信我,这一切极有可能,可以说非常可能就是为了贝蒂·梅菲尔德而做的。我不指望你会相信,不过这是有可能的。现在我们谈条件吧!你开个价!”

“开什么价?”

“让你不把事情泄露给警方的价码。”

“这个价钱我已经说过了,我一毛不要,我只想把事情弄清楚。我的推断是不是还算不离谱?”

“完全正确,马洛。你的推断是再精确不过了。可见他们仍然可能会找上我。”

“可能吧!现在整件事都与我无关,我跟你说过我想回洛杉矶去了。也许还有人肯廉价雇用我做点事,我总得要生活下去嘛,是不是?”

“能跟你握个手吗?”

“不能。你雇用了枪手,所以你不够格跟我成为朋友,不配跟我握手。当时要不是我突发奇想有了预感,我已经趴在地上变成尸体了。”

“我没让他去真的杀人啊!”

“但人是你雇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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