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作者:(美)雷蒙德·钱德勒    更新时间:2013-11-07 10:06:02

我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女人紧搂着我,我很难翻身移动。我轻轻地移开她的手臂,让我自己能有起身的空间,她则继续香甜地沉睡。

我下了床,拉了一条浴巾围住身体,然后走到门边,可是我没有把门打开。

“有什么事吗?我正在睡觉。”

“亚历山德罗组长在他办公室等着要见你,马上开门。”

“抱歉了,恕难从命。我还要先漱洗、冲澡,有一堆琐事要先办。”

“开门!我是格林警官。”

“很遗憾,警官,我真的不能照办。不过我会尽快赶到。”

“你他妈的准到?”

“警官,这还用说吗?我一定赶到。”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沿着走廊下了楼,还听见有人放声大笑,另一个声音在说:“这家伙真是只金牛,不知道他平常都怎么用钱。”

直到听见警车离去的声音,我才走进浴室冲洗、穿衣。贝蒂仍沉沉地睡着,**草写了张留言放在我的枕头上,“警察来找我,我必须赶过去。你知道我的车停在哪里,钥匙给你留在这儿。”

我轻轻走出去,把门锁上,然后找到那辆从赫兹租来的车。我知道车钥匙会留在车里。像理查·哈维斯他们干停车这行的根本不怕没钥匙,他们有成套成串各种车辆的钥匙。

亚历山德罗组长跟几天前看起来一个模样,很可能他会一直保持那样。他身边跟了一个男的,一个眼神邪恶、老迈而表情冷酷的男人。

亚历山德罗组长向我点头示意要我坐到一张椅子上,一位穿制服的警察走进来端一杯咖啡放在我面前,走时他对我露齿狡猾地笑。

“这位是从北卡罗来那州西菲尔德来的亨利·坎伯兰先生,这位是马洛。我不知道他怎么找上这里的,总之他人到这儿来了。他说贝蒂·梅菲尔德谋杀了他儿子。”

我一声不吭,也的确没什么要说的。我端起咖啡啜饮一口,太烫,不过味道挺好的。“坎伯兰先生,你还要作点补充吗?”

“他是谁?”这男人的声音跟表情一样冷酷。

“他是私家侦探,叫菲利普·马洛,他在洛杉矶一带工作,因为要跟踪贝蒂·梅菲尔德所以到这里来了。而似乎你比他更清楚梅菲尔德小姐。”

“组长,我对她可从没有清楚过,”我说,“只是偶尔享受和她亲热一下,寻求慰藉!”

“向一个谋害人命的女人寻求慰藉?”坎伯兰对我吼叫了起来。

“慢着,坎伯兰先生,我可不知道她谋害了谁,她是凶手这件事我现在才听说,我希望能听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自称为贝蒂·梅菲尔德的女人是我的儿媳妇,这个姓名是她嫁给我儿子——李·坎伯兰——之前的本名。我一直都不赞成这门婚事。总之是大战把他们搞昏头了。我儿子在战场上挂了彩,把脖子给摔断了,回来之后他得靠装上夹板才能支撑脊椎骨。有一天晚上,她把他脖子上的夹板拿掉,还不断地对他冷嘲热讽,直到他受不了要向她冲过去:自从他回家以后,他一直有严重的酗酒倾向,像这样的架,他们已经不知吵了几回。他一不小心失去平衡从床上摔下来,我进房间探问时她正急着要把夹板装回他脖子上,而我儿子已经断气了。”

我看着亚历山德罗组长问道:“都做记录了吗?组长。”

他点了点头答道:“一字不漏。”

“很好,坎伯兰先生。还有,我相信你的说法。”

“你当然要相信,在西菲尔德我有绝对的影响力。我拥有一间银行,一家大报社,以及众多工厂。西菲尔德的人都知道我。之后,我儿媳妇被捕,因谋杀而受审,最后陪审团断定她有罪。”

“坎伯兰先生,陪审团都是西菲尔德人吗?”

“没错,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认为呢?我只是觉得这个城市恐怕很难有其他意见存在。”

“年轻人,你对我说话最好放尊重点。”

“我道歉,您继续说下去。”

“在我们卡罗来纳州有一条特定的法律,我自己倒是相信大部分的审判权规定。通常被告律师可以要求不经陪审团裁决以获判无罪,之后法官可以予以驳回。但是本州法官有权在陪审团判决出来后推翻结果。这位法官年事已高,竟在陪审团判定她有罪后,发表了一段冗长的说明,他认为陪审团没有考虑我儿子在醉酒愠怒的情况下很有可能自己拿下脖子上的夹板以威胁他老婆。他说在极度痛苦的状况之下,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此外陪审团也忽略了考虑我儿媳妇当时所为,很可能正如她所供称的——试着想把夹板装回我儿子的脖子上去。因此他宣布判决无效并释放被告。

“我告诉她,杀害我儿子的人是她,她逃不掉的,我会紧盯她,让她在这个世上

找不到一个安身之处。所以,我会出现在这里。”

我看着组长,他视线茫然。我说道:“坎伯兰先生,无论你个人怎么判定这件

事,李·坎伯兰夫人一一也就是我所认识的贝蒂·梅菲尔德一一她已经受审过且被宣

告无罪,而你却口口声声说她是凶手,这已明显构成毁谤,我看你付她一百万,这件

事就算了。”

他发出一种近乎怪诞的笑声,“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浑蛋。”他几乎要尖叫了,

“在我的家乡,你这种人就会被当做流氓关进监狱里。”

“再付个二十五万吧。”我说:“我自知没有你那个‘曾经是儿媳妇’的女人有

身价。”

坎伯兰转而朝亚历山德罗组长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叫嚣起来。“难

道你们全是一丘之貉?”

“坎伯兰先生,你现在骂的可是一名警官。”

“我管你是什么人,”他怒不可遏地说,“当警官的多的是下流之徒。”

“你骂人下流,这种说法可得有凭有据。”亚历山德罗略带打趣地说,而后他点

了烟,吐烟时那抹笑容还凝滞在脸上。

“放轻松点,坎伯兰先生。你是个心脏病患者,病况诊断对你并不利,过度亢奋

的情绪只会害了你。我以前是学医的,糊里糊涂地当上了警察,大概是因为战争

吧!”

坎伯兰站起身来,他气得脸色铁青,为了按捺住怒气,他使劲吞咽下一口唾液,

“你们还没听完这件事最后的部分呢。”他咆哮道。

亚历山德罗点点头,“干警察这门差事最有趣的部分之一,就是你从不会听到任

何一件事的最后那个部分。含糊不清的线索还怕少吗?你希望我怎么做?拘捕一个已

经受审而且被宣告无罪的人吗?只为了你是北卡罗来那州西菲尔德的重要人物?”

“我警告过她,我不会让她有片刻安宁的。”坎伯兰悻悻然说道,“无论她在天

涯海角我都会跟着她,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坎伯兰先生。”

“一个谋杀了我儿子然后被一个昏庸法官无罪释放的凶手一一这就是她的真面

目。”

这次轮到亚历山德罗组长站起身了,他有六英尺三那么高,“滚出去,你这无赖。”他冷酷地说,“你把我惹毛了,我干了这么多年,废物也见多了。不过这些人多半是穷困、愚昧、没见过世面之辈;这算是头一回我见识到一位重要的大人物举止谈吐活像个十五岁的浑蛋,既蠢又坏。不管你是真的坐拥北卡罗来那州西菲尔德镇或者只是自吹自擂。在我的地盘,你连个屁都不是。趁我还没以妨碍公务逮捕你之前,快滚吧。”

坎伯兰几乎是跌跌撞撞到门口,门早已敞开着却见他胡乱摸着门把扭转。亚历山德罗目送他离开后才慢吞吞地坐下。

“组长,你刚才表现得真勇敢。”

“我字字句句出自肺腑,但愿我所说的能促使他反省一下——哎,算了,我管他娘的。”

“这种人你就别奢望了。我能走了吗?”

“当然,难道戈布尔还有账跟你算吗?他今天就回堪萨斯去。我们还得再查查理查·哈维斯。其实也没什么必要了,抓到了还不是关一阵子就放人?这种货色路上随便抓就上百个。”

“那我该对贝蒂·梅菲尔德怎么样?”

“我还以为你已经‘怎么样’过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在还不清楚米切尔究竟发生什么事之前,我可不会动这种歪脑筋。”我也给他一个同样的表情。

“我只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反正他要走并不犯法。”

我站起身,接着我们又交换了一次漠然的表情,然后我便离开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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