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议员双手放在身后,手里依然拿着手帕,没有敌意的看着奈德·波蒙特,说:“那天晚上我跟着泰勒出去,因为我不希望因为儿子的性急而失去保罗的友谊。我在唐人街追上他们,保罗已经抢走手杖了,两个人吵得正凶。我要求保罗离开,让我和我儿子谈,他照办了,把手杖交给我。泰勒和我讲话的态度,完全没有一个儿子跟父亲讲话的样子,还想把我推开,继续去找保罗算帐。我不确定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敲他的那一记——可是的确发生了,他倒在地下,头撞到人行道。然后保罗回头来——他没走多远——我们发现泰勒当场就死了。保罗坚持我们该把他留在那儿,不要承认自己跟他的死有关。他说不论怎么不得已,这件事都会在选举中变成一大丑闻,于是我被他说服了。他拿起泰勒的帽子,让我戴着回家——原先我没戴帽子就出门的。他保证如果警方的调查逼到我们身上,他会阻止的。后来——其实就是上星期——我开始听说他杀了泰勒的谣言,就跑去找他,问他是不是最好老实承认这件事。他嘲笑我的恐惧,跟我保证说他完全可以处理道件事。”他的手离开背后,用手帕擦脸,说:“事情经过就是如此。”
他女儿哽咽的哭道:“你就让他这样躺在那儿,躺在马路上!”
他瑟缩了一下,可是没回嘴。
奈德·波蒙特蹙眉沉默了好一会儿,说:“竞选演说——总会说出一些事实。”他脸一苦。“你要我们帮什么忙?”
参议员低头看着地扳,然后抬起头再度注视着波蒙特。“这件事只能跟你说。”
奈德·波蒙特说:“不行。”
“原谅我,亲爱的,”参议员对女儿说,然后对波蒙特说:“我已经告诉你们真相了,可是我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我要你们帮的忙,就是把左轮手枪还给我,另外给我五分钟——一分钟——让我单独待在这个房间。”
波蒙特说:“不行。”
参议员一手扶住胸口,手帕从他手上掉下来。
奈德·波蒙特说:“你得面对该来的一切。”
※ ※ ※
奈德·波蒙特陪着法尔、他的灰发速记员、两个警探,还有参议员走到门口。
“不一起走。”法尔问。
“不了,我会再去找你。”
法尔的头使劲的点着。“早点来,常常来,奈德。”他说。“你耍了我,不过知道结果如此,我不会怪你的。”
奈德·波蒙特对他笑了笑,和两个警探点点头,朝速记员一欠身,然后关上门。他上楼到那个有钢琴的白墙房间。进门时,珍娜·亨利从那张有圈状扶手的沙发上站起来。
“他们走了,”他故意用一种就事论事的语调说。
“他——他们——?”
“他们从他那儿问出了详细的过程——比告诉我们的更详细。”
“你会老实跟我说吗?”
“会。”他答应。
“他——”她停了下来。“他们会对他怎么样,奈德?”
“可能不会太严重。他的年纪和地位等等对他有利。他大概会被用过失杀人定罪,然后不必坐牢或延期服刑。”
“你看会是意外吗?”
奈德·波蒙特摇头。他的眼神冷漠,坦白的说:“我猜他认为自己儿子会妨碍他的连任,被这个念头气疯了,才会打他。”
她没有反对,双手合十,艰难的问了下一个问题。“他是打算——打算去射杀保罗吗?”
“是。他可以说他是为了替儿子报仇,用老先生血债血还那一套为自己脱罪。他知道保罗一旦被捕,就不会愿意替他顶罪。保罗原先肯替他背黑锅,就跟支持你父亲连任一样,原因都是出在他想娶你。他不能假装自己杀了你弟弟,还要想能得到你。他不在乎其它人怎么想,但他不知道你认为他是凶手,如果知道的话,他会马上为自己澄清。”
她悲伤的点点头。“我恨他,”她说,“我错怪他了,可是我还是恨他。”她啜泣着。“为什么会这样,奈德。”
他挥手不耐的比了个手势。“别叫我猜谜。”
“还有你,”她说,“你耍了我,又这样愚弄我,让我承受这一切,可是我却不恨你。”
“这就更玄了。”他说。
“多久,奈德。”她问,“你知道凶手是——是我父亲有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脑袋里面有这个念头已经很久了。以保罗的简单头脑来看,这是唯一的可能。如果他杀了泰勒,他早就告诉我了,没有理由瞒我。但如果是令尊杀的,他就有理由瞒着我。他知道我不喜欢你父亲。这点我摆得很明。他不相信我不会去害你父亲。但他知道我不会害他。所以,当我告诉他不管人是谁杀的,我都要查个清楚,他就骗我说是他杀的,好阻止我追查。”
她问:“为什么你不喜欢我父亲?”
“因为,”他愤怒的说,“我不喜欢拉皮条的。”
她的脸红了,眼神困窘。然后压低声音干涩的问:“那你不喜欢我,是因为——”
他没有说话。
她咬住嘴唇,叫道:“回答我!”
“你还好,”他说,“只是不适合保罗,不是因为你玩弄他。也不是因为你只会害他。我曾试着告诉他,说你和令尊都认为他是个低等生物,恣意玩弄他。我试图告诉他令尊一辈子都习惯毫不费力的打胜仗,这是他的弱点,如果不顺利,他就会失去理智或发疯。可是,他爱上你了,所以——”他闭上嘴,走到钢琴边。
“你瞧不起我,”她低声硬邦邦的说。“你认为我是个妓女。”
“我没有瞧不起你。”他急忙说,脸没有转过去看她。“不论你做过些什么,你都付出代价也得到报应了,我们所有人都是如此。”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说:“现在你和保罗又是朋友了。”
靠着钢琴的他动了一下,好像要转头看手腕上的表。“现在我得说再见了。”
她吃惊的瞪着眼睛。“你不会是要走吧?”
他点点头。“我得赶四点半的车。”
“你离开是要避风头?”
“如果我能躲开,别被抓回来参加这些审判,我想也不是太坏的事情。”
她冲动的伸出双手。“带我走。”
他对着她眨了眨眼睛。“你是真的想走,或者只是一时情绪失控?”他问。此时他的脸转为深红色。她还没开口,他就说:“也没有差别。如果你想走,我就带你走。”他皱皱眉。“可是这一切——”他挥手指指房子,“谁来打理?”
她苦涩的说:“我不在乎,给债主吧。”
“这件事你也不必担心,”他缓缓说。“大家会说,你看你父亲有麻烦,就抛弃他了。”
“我是抛弃他,”她说,“而且我希望大家这么想。我才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只要你带我走。”她啜泣着。“只要——只要你别丢下我,让我狐独一个人留在这个黑暗大街,我就不在乎。”
奈德·波蒙特直率的说:“现在别担心那个了。你快点去整理行李,只能带两个袋子,其它说不定稍后可以拿。”
她发出一个高音调的不自然笑声,跑出房门。他点燃雪茄,坐在钢琴旁,轻声弹奏着直到她回来。她已经戴上一顶黑色帽子,穿着黑色大衣,带着两个旅行袋。
※ ※ ※
他们搭了出租车到他的住处,一路大半都沉默着。中间她一度忽然问:“在那个梦里——我一直没告诉你——那只钥匙是玻璃的,我们开门时,钥匙就在我们手里破碎了,因为锁很紧,我们不得不用力。”
他朝旁边看着她,问道:“然后呢?”
她开始发抖。“我们没法把那些蛇关在里面,于是牠们全都跑出来淹没我们,然后我就尖叫着醒来了。”
“那只是个梦,”他说。“忘了吧。”他毫无喜色的微笑。“你把我的鳟鱼丢回水里——在我那个梦里。”
“对。”
“我要给他们上一课。”麦维格坚定的说,可是声音里没有什么热度,眼睛依旧盯着鞋子。“这得花上四年,可是我可以用这四年清理门户,另外组织一批可靠的人。”
奈德·波蒙特抬起眉毛,“你打算在选举时宰掉他们。”
“宰掉他们,要命,炸光他们!薛得已经死了,我得让他的人统治四年。他们成不了大气候的,我不必担心。下回我会把这个城市抢回来,在此之前,我会清理门户。”
“你这回就可以赢了。”奈德·波蒙特说。
“没错,但是我不想带着这些混蛋赢。”
奈德·波蒙特点点头。“这需要耐心和勇气,可是这是最好的方式,我觉得是这样。”
“我只有这些班底,”麦维格悲伤的说。“我真是没脑袋,”他眼睛的焦点从脚转到壁炉。“你非走不可吗,奈德?”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非走不可。”
麦维格使劲清清嗓子。“我不想表现得那么笨,可是我喜欢这么想,无论你走还是留,你永远不会跟我作对,奈德。”
“我不会跟你作对的,保罗。”
麦维格迅速抬头。“跟我握手?”
“没问题。”
麦维格跳起来,抓住奈德·波蒙特的手,用力握住。“别走,奈德。跟我在一起。天晓得我现在需要你。就算我不需要,我也会竭尽所能补偿这一切。”
奈德·波蒙特摇摇头。“你不需要补偿我。”
“你愿意——?”
奈德·波蒙特再度摇头。“不行。我得走。”
麦维格放开他的手,又坐下去,阴郁的说。“好吧,是我自己活该。”
奈德·波蒙特不耐的比了个手势。“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停下来咬住嘴唇。然后生硬的说:“珍娜在这里。”
麦维格瞪着他。
珍娜·亨利打开卧室的门,走进客厅。她一脸苍白,皱着眉头,可是脸抬得很高。她直直走到保罗·麦维格面前说:“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保罗。我——”
他的脸变得跟她一样白。然后又一下红了起来。“别这样,珍娜,”他嘎声说。“你也无能为力的。”接下来的话都是听不见的喃喃自语。
她畏缩着往后退。
奈德·波蒙特说:“珍娜要跟我一道走。”
麦维格张开嘴,呆呆的望着奈德·波蒙特,红潮又回到他脸上。等到脸色回复得差不多,他咕哝着一些什么,其中只听得见“幸运”这个字眼,然后笨拙的转身,走向门,打开来,走出去,身后的门也没关上。
珍娜·亨利看着奈德·波蒙特。他定定的看着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