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美)雷蒙德·钱德勒    更新时间:2013-09-12 13:43:13

木屋的窗子后面,柜台的一端堆着积满灰尘的文件夹,门窗玻璃上有些黑色的字迹,有的已经剥落了。上面写着:“警察局长,消防局长,执法官,商会会长”。较低的角落系着联邦服务局的牌子与红十字会的标志。

我走进去,柜台后面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圆肚形的炉灶,另一角落里有一张可以掀动顶盖的书桌。墙上是一大张蓝色区域地图,图的旁边是块木板,上面有四只钩子,其中一个钩子上挂着一件补了又补的羊毛衣。柜台上的文件夹旁照例摆着一支墨水笔,一本剩下没几页的记事簿和一罐脏污黏稠的墨水。书桌旁的墙上满是电话号码,仿佛小孩子用力写上去的,将永远地保留在那里。

一个男人坐在桌旁的木椅上,他的姿势像滑雪一样,两条腿一前一后定在地板上。男人右脚边靠着一只大得足可塞入一圈消防水龙带的痰盂,一顶汗渍斑斑的牛仔帽被推到脑后,无毛的大手舒适地搭在肚子上,那件咔叽裤由于磨损多年已经变薄了,搭配裤子的衬衫则更旧,纽扣一直紧扣到他胖大的脖子处,没系领带。他的头发是棕褐色的,鬓角处已经花白。右屁股口袋有一个手枪皮套,因此他侧着左边屁股坐着,那把点四五手枪就在后侧,露出半英尺,顶着他厚实的背。他左胸上的徽章有个凹洞。

他有一对大耳朵和一对和善的眼睛,下颌在缓慢地嚼着,使他像只松鼠一样让人放心。我喜欢这家伙的一切。我靠着柜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点点头,把一大口正嚼着的烟草吐到他右脚边的痰盂里,那恶心的东西掉进水里发出难听的声音。

我点了根烟,四下寻找烟灰缸。

“就弹地上吧,小子。”这友善的大个子说。

“你是巴顿警长吗?”

“警察局长和代理警长。这一片执法的事情都归我管。但选举要来了,这次有两个不错的家伙跟我竞争,所以我可能下台。月薪八十块,外加木屋、柴火、电。在这样老旧的小山城里,不算少了。”

“没人要你下台,你还会出一阵子风头。”

“是吗?”他漠然地问,又往痰盂吐了一口。

“就是说,你的管区盖了小鹿湖。”

“金斯利的地方,嗯,是的,那里出什么事了吗?小子。”

“湖里有一具女尸。”

这话让他大吃一惊,他交叉搭在肚子上的手松开了,一只手挠了挠耳朵,撑着椅臂站了起来,敏捷地把坐椅踢了回去。一站起来,他变成了一个高大的硬汉,而那种胖只令人觉得可亲可爱。

“是我认识的人吗?”他不安地问。

“穆里尔·切斯,我想你知道她,比尔·切斯的老婆。”

“对,我认识比尔。”他的声音有一点僵硬。

“像是自杀。她留了纸条,看起来她要离开。但也可能是自杀留言。死得很难看,泡在水里太久了,看那样子,大约有一个月。”

他抓抓另一只耳朵,“有什么情况?”他的眼睛巡视我的脸,慢而平静,他一点都不急着要吹哨子。

“一个月前他们夫妻俩吵了一架,比尔跑到湖的北岸去了几小时,他回家时她就不见了。他再没见过她。”

“明白了。你是,小子?”

“我叫马洛,从洛杉矶来的,来看那片地。我有金斯利给比尔的条子。他沿湖带着我看,我们去到那个电影人盖的小码头。靠着栏杆看着水里,有个看着像条手臂的东西在那登陆栈板底下晃动。比尔丢下个大岩石,尸体就浮上来了。”

巴顿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说警长,我们是不是最好赶过去?那男人一个人在那里,受了很大的刺激,已经要发疯了。”

“他喝了多少酒了?”

“我离开的时候不剩多少了。我有一品脱,说话时几乎喝光了。”

他走到那张可以掀动顶盖的书桌前,打开一个抽屉。他拿出三四瓶酒,光举起来,拍着其中一瓶说:“这瓶宝贝差不多是满的,弗侬山①,应该足够制住他。紧急情况用的酒,我没有公费买,所以我必须这里那里攒一点。我自己不喝。我就搞不懂为什么有人把自己陷在酒瓶里出不来。”

他把酒塞进左屁股口袋里,锁上书桌,起柜台的活动门盖,把一张卡片夹放在玻璃门后的门框上。我们走出去时,我看到卡片写着:“大约二十分钟后回来”。

“我先下去找霍利斯大夫,马上回来接你,那是你的车?”

“是的。”

“那我回来时,你就跟上来。”

他进了车子,车上有警笛,两盏红色聚光灯,两盏雾灯,车顶有个新的空袭警报器,后座有三把斧头、两卷沉重绳索与一个灭火器,踏板的框子上有备用的汽油罐、机油罐、水罐,架子上的备胎上又用绳子绑了另一只轮胎。车身上所剩不多的油漆上盖着半英寸厚的尘土。

挡风玻璃的右下角后面有一块用大字书写的白色卡片:“选举人注意!让吉姆·巴顿继续当警长,他上年纪了,没法另找工作了。”

他把车转了个弯,沿着马路开走了,后面扬起一团白色的尘土。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