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探点了点脑袋表示同意:“我对牧师这类人也不太感兴趣,但是对布朗神父却是大大地尊重。曾经为了几桩离奇的珠宝盗窃案,我不得不和他有过交道。他真不该是一个神父,他应该是一个警探。”
“那好,”听得大气都不出的哈克先生一面说,一面从房间里消失了,“那让他也到律师事务所里见。”
于是,当他们急匆匆地穿过镇子去律师事务所和史崔克医生见面时,发现布朗神父已经坐在了那里,双手重合在那把特大号的雨伞把上,此时正和事务所里唯一的律师愉快地交谈着。史崔克医生显然也刚刚到达,正小心地把手套放进桌上的礼帽里。神父圆圆的月亮脸上表情自然开朗,眼光兴高采烈,鬓发已花白的律师正低声吃吃地笑,这一切都表明史崔克医生尚未告诉他俩有关将军的死讯。
“又是一个美丽的早晨!”布朗神父正评论着天气,“风暴天气看来已经过去。天上虽然还有大块的乌云团,可我注意到没下一滴雨。”
“是没下一滴雨,”律师表示同意,他手里玩着一枝钢笔。这是泰克先生,是事务所里的第三位合伙人,“天上的云团现在都吹散了,晴得跟假日一样。”这时他意识到有人进来了,便抬头望去,接着放下了笔,站起身来:“喂,哈克先生,好久不见,身体怎么样?我听说将军很快就要回来。”
“很遗憾得由我们来报告这个坏消息,”哈克的声音在屋里空洞地回响着,“克雷文上将到家前被淹死了。”
虽然神父和律师谁也没动,态度也依旧,但是屋里的气氛紧张起来。两人都盯着哈克先生,似乎一个玩笑就让他俩噤若寒蝉。然后两人相对而视,嘴里都重复道“淹死了”这个词,之后眼光再次凝结到了消息的报告者身上。接踵而至的问题掀起一阵小小的喧哗。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布朗神父问道。
“尸体是在哪里找到的?”泰克律师问道。
“是在海边的一个水塘里找到的,离绿人村并不远,”警探回答说,“拖上岸时全身都是绿色的浮垢和杂草,认都认不出来了。但是这里的史崔克医生已经——你怎么了,布朗神父?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绿人村,”布朗神父浑身一阵战栗,“我太难过了……对不起,我实在有点心烦意乱。”
“神父,你心里烦什么呢?”警探问道。
“想着他被绿色的浮垢网住,”神父一面解释道,一面苦笑,笑声微带点颤抖。接着他又较为肯定地加了一句,“我想他本可能被海草网住的。”
大伙都盯着神父,自然觉得他的脑筋有些不正常。然而,下一个爆炸性新闻可不是布朗神父放出来的。在一阵死寂之后,医生开了口。
史崔克医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甚至看上去就是这样。他的个子挺高,身板笔挺,衣冠楚楚,至今仍保持了一种从维多利亚中期就鲜为人知的时尚。他的年纪虽然不算大,却蓄了一大把棕色的长胡子,悬落在西装背心上。相对来讲,除了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外,他的五官还具有一种粗犷的美,可是眼睛深处似像非像的斜视影子使这种美大打折扣,虽说他并非真是斜视眼。屋里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些,因为当他一开口,就带有一种语言难以形容的权威性,像是代表了当局。然而,他所说的仅为:
“如果讲到克雷文上将被淹死的细节问题,我只有一点要补充,那就是他不是被淹死的。”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警探这次的反应相当敏捷,马上质问医生讲的话可有依据。
“我刚刚完成了尸体检查,”史崔克医生说道,“致死的原因是胸部被一把尖利的匕首捅穿了。人死之后,甚至可以说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被藏进水塘的。”
布朗神父的眼睛楚楚生动地盯着史崔克医生,他平时很少这样看人。屋里的人散开后,布朗神父在回到大街上之际,极力地与医生靠近,想跟他再攀谈一阵。刚才在屋里,警探的询问其实并不多,仅仅局限于遗嘱的事宜,而年轻秘书的耐心被老练律师的职业陈规着实地折磨了一阵。大概由于神父的老练和警探的威严,律师才没有无事生非地跟大家兜圈子。泰克先生说他完全没有必要隐藏任何事实,并且微笑着承认,克雷文将军的遗嘱很正常,很一般,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他唯一的孩子,奥妮芙。
布朗神父和史崔克医生在街上慢慢地走着,这条街道通向镇外,一直可达克雷文大宅。哈克先生兴冲冲地在前面埋头急走着,像是有明确的地方要去。而后面这两人则沉溺于他们的谈话,并不关心行走的方向。个头高高的大夫对身旁矮矮的神父说道,语气十分地隐秘:
“呃,布朗神父,您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神父抬眼注视了他一下,说道:“我开始在考虑一两个可能性,主要的困难是我对克雷文将军不甚了解,虽然我跟他的女儿有点接触。”
“据说,将军这种人在这世界上不是没有一个敌人的。”医生说话时面部冷冷的,毫无表情。
“我猜您的意思是这里面有一些东西很不好说?”
“哦,这不关我的事,”史崔克医生急着补充道,语气有点刺耳,“他有他的脾气,记得有一次因手术问题他还威胁过要和我上法庭,后来他又算了。我可以想象他对他的下属的脾气。”
布朗神父的眼光落在了在前方远处疾走的秘书身上;在凝视的同时,他意识到了他这么急匆匆的目的。再向前五十码的地方,克雷文将军的女儿正慢吞吞地向家里走去。秘书先生很快就赶上了小姐,在余下的时间里神父只看到两个无声的背影消失在了远处。秘书先生肯定有什么令人激动的事,如果布朗神父猜到了什么,他也没告诉别人。当他来到一个街道的拐角,医生就要回家时,他再一次地问道:“我不知道您还有没有该告诉我的事情,史崔克大夫?”
“凭什么我该?”医生的语气非常粗鲁,然后就离开了。留下神父在那里发愣,不知道他的意思究竟是指凭什么他该有情况,还是凭什么该向他报告他所知道的情况。
布朗神父独自一步步朝着那两位年轻人消失的方向跟去,来到上将公园路路口的时候,他被将军的女儿挡住了去路,后者是突然转身,直奔他而来的。小姐的脸色非常苍白,眼睛里闪耀出一种新的情感,虽然暂时还说不出是属于什么性质的。
“布朗神父,”她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必须马上得到您的忠告。您必须听我讲,我已经别无他法。”
“那是当然,”神父回答说,随便得就像街上的流浪孩向他打听时间一样,“那我们到什么地方去谈呢?”
姑娘漫无目的地将他带到公园一个快塌的凉亭上。刚一坐在参差不齐的村房后面,她立即向神父倾诉了一切,似乎不这样做她就会晕厥。
“哈罗德·哈克刚刚告诉我一些事,可怕的事。”
神父鼓励似地点了点头,姑娘继续讲了下去,“是关于罗杰·鲁克。您知不知道罗杰?”
“有人告诉过我,”神父回答道,“其他的水手都叫他快活的罗杰,因为他从不快活。看上去阴沉得像个海盗的骷髅。”
“他并不是总是那样,”姑娘低声说道,“他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我很了解孩提时代的他,那时我们常常在沙滩上一起玩耍。他简直是一个冒失鬼,总说要当一名海盗。我敢说他一定是他们所说的那种惊险小说读多了的人。不过他这种海盗身上总有一种诗意。那时的他真的是一个快活的罗杰。我想他是最后一名还怀有梦想的小男孩,整天想着从家里逃跑,去加入海盗。后来,他的父母不得不同意让他去当一名水手,加入了皇家海军。唉……”
“讲下去!”布朗神父十分有耐心。
“唉,”诚恳的奥妮芙此时有了一分轻松感,“我想可怜的罗杰感到很失望,海军军官哪有机会像海盗一样用牙齿衔住刀子,挥舞血迹斑斑的弯刀和黑色的旗子?但是这也解释不了他的变化。他变得僵化了,成了哑巴,成了呆子,像一个到处游转的僵尸。他尽量地避开我,我想那也没有关系,一定是一些和我没有关系的悲伤彻底地击垮了他。如果,如果哈罗德讲的是真的,那这种悲伤一定是精神错乱,或是中了邪。”
“哈罗德讲了些什么?”神父催促道。
“我真不愿意再把这事讲出来。哈罗德发誓出事的那个傍晚他看见罗杰偷偷地跟在我父亲的后面,开始是迟疑不决,后来抽出了他的佩剑……验尸的医生说了我父亲是被带钢尖的刀刺死的……我真不愿相信罗杰·鲁克会做出这种事情。他的沉闷和我父亲的暴躁有时会导致冲突吵架,可那也仅仅是吵架而已。我说不清我是不是在为我的老朋友辩护,他甚至对我一点也不友好,但是有些确信的事你不能不感受到,甚至对一个老相识也是这样。然而,哈罗德又发了誓,说得那样的肯定——”
“哈罗德似乎经常发誓,是不是?”神父评论道。
两人好一会都没再说话,之后姑娘又开了口,音调有些变异。
“是的,他也发了另外的誓。他刚刚开口向我求了婚。”
“那我应该向你道喜呢,还是向他祝贺?”神父挪揄地问道。
“我告诉他现在不行,他这个人极不具耐心。”姑娘又陷入了时有时无的高兴之中,“他说我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抱负等等。他说他在美国住过,然而,我怎么也记不住他在什么时候谈起过美国,只记得他谈过他的理想。”
“我想是因为你必须对哈罗德求爱一事有一个答复,所以你必须了解有关罗杰的事实,是不是?”布朗神父的语气非常的缓和。
姑娘惊呆了,蹙起了眉头,很快她又轻松地笑了:“哦,神父,您知道得真多。”
“我知道得并不多,特别是关于你父亲的不幸,”神父神色庄重地说道,“我只知道谁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
姑娘倏地站起身来,低头盯住神父,脸色煞白。布朗神父做了一个鬼脸,继续地讲了下去:“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差点失了态,当时有人询问尸体在什么地方找到的,有人谈到绿人村旁水塘里的浮垢。”
之后,神父一把抓住那把笨重的雨伞,站起身来,心里有了新的主意。他又一次神色郑重地叮嘱道:
“我还知道另外一些事情,这就是揭开这些谜底的关键,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想是些很糟的消息,但不会比你脑子里想象出来的东西更坏。”神父扣好了大衣的纽扣,掉头向大门走去,“我现在就去见一见你的那位鲁克先生,他就在海边一所小房子里,离哈克那天看见有两人走路的地方不远。我想他就住在那里。”说完后,布朗神父就向海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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