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下班了,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起桌上杂乱无章的报纸材料,穿好大衣,离开《每日新闻》报社,向我的女友格拉迪斯家走去。
报社里最近也是乱哄哄的,没有什么特殊的新闻可以报道,大家私下里都在窃窃私语着德国纳粹政党的极端行为,到处都弥漫着恐慌的气息,因为德国人已经蠢蠢欲动,一场大的战争无法避免了。
但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什么战争、恐惧和无聊的新闻素材,这一切在我美丽的格拉迪斯面前全都变得微不足道了。我唯一的动力就是能去格拉迪斯家里见她,哪怕仅仅是一分钟,哪怕要忍受她那好心肠的父亲三个小时的唠叨,我也心甘情愿,因为我爱她!
我爱她的美丽,她的善良,我的格拉迪斯具备了女性的各种美德。我们是朋友,十分好的朋友,但也只是朋友。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找到通向她心灵的道路。
说起来,这真让人感到灰心。不过,不管结果怎样,我决定今天晚上和她谈谈。
走在弥漫着浓雾的伦敦大街上,十一月的寒风如刀般吹割着我脸上的皮肤,我将脖子缩了缩,尽量将自己隐藏在大衣的立领里。
街上行人稀少,难得的几个也是行色匆匆,神情阴郁。政府已经开始大量征兵了,年轻人可能还会热血沸腾畅想奔赴沙场的壮烈,但大多数的人还是在担忧,也在恐慌。随时可能到来的战争在每个人的心中都已经烙上了深深的痕迹,即将面临征战和死亡威胁的人们无法平静内心,但又无可奈何。在浮躁与不安中,人们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所幸的是,战争并不能主宰一切,它的威胁也没用令伦敦所有的人一蹶不振、岌岌可危。如我现在,就是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去见我那美丽的格拉迪斯的。想到格拉迪斯的微笑,我立刻加快了脚步。
路过一家花店,我不由自主地走进去,这里有着各种各样美丽馥郁的鲜花,各种鲜花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让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于是我想到,为什么不送一束美丽的鲜花给我的格拉迪斯呢?
我环顾花店四周,各种各样我无法说出名字的鲜花在清冷的空气中竞相绽放着,在这样寒冷的冬季,仍然能够将花朵保持得如此新鲜,可见这儿的主人真的很细心并且很会做生意。也许由于最近客人稀少,所以一见到我的到来,店主急忙殷勤地向我打招呼,问我需要买些什么花。
其实我从来没给姑娘送过花,只是今天路过这里时,就突然想给我美丽的格拉迪斯买些鲜花,也许她看见我手捧鲜花去见她,会非常高兴的,或许还可以增进我们之间的关系。
店主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留着一头金色的短发,她殷勤地向我介绍着花的品种、特点,但这对于我这个花盲来说却无异于对牛弹琴。
“我想买些花送给我的女友!”
“先生,我们这里的花都是最新鲜的,请问您的女友喜欢什么花呢?”
我踌躇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我还没有问过她,或者确切地说,很惭愧,我还从来没有给她送过花呢!”
“不过”我说,“如果要送给一位高贵、温柔、优秀而且美丽的女子,应该是什么花最好?”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我心中美丽的格拉迪斯,正如我不知道该送她什么样的花才相配一样。
“哦,先生,如果您愿意听我的,我想建议您买百合。它是那么娇艳、美丽,一定能够打动您朋友的芳心。”
店主拿出一大把粉色的百合,的确如她所说,花儿含苞待放,并散发着阵阵幽香,犹如格拉迪斯那美丽含羞的面庞。
“好的,小姐,我就买这束百合了。”
“希望您的女友能够喜欢它!”女孩微笑着把扎好的百合花送到我的手上。
带着卖花女孩的祝福我离开了花店,“希望这束百合会给我带来好运”我对自己说。
我满怀激动的向格拉迪斯家走去。在按响门铃的一刹那,我下定决心,今天就是向我美丽可爱的格拉迪斯求婚的时候了,我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她的父亲亨格顿先生是世界上最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心肠好,但绝对是以愚蠢的白我为中心。我毫不怀疑他心里深信,我每周来三次是因为陪着他是一种快乐。想到将有这样一个岳父真叫人扫兴,但是没有什么东西能使我与格拉迪斯分开。
那天晚上有一个小时或者还多一点,我听着他那单调的谈话。最后他跳了起来,说了些关于我平时不动脑筋的话,就进他的房间换衣服,出席会议去了。
终于我单独和格拉迪斯一起了。她多美啊!我们当时是朋友,十分好的朋友,但只是朋友。而格拉迪斯具备了女性的各种美德。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找到通向她心灵的道路。不过,管它结果怎样,今天晚上我得跟她淡了。
我正要打破长时期的沉默,两只要命的黑眼睛望着我。
“我觉得你要向我求婚了,纳德。我真的盼望你不要这样,事情象现在这样要好得多。”
我把椅子挪近了点。
“嗳,你怎么知道我要求婚了?”我奇怪地问。
“女人还有不知道的吗?但是,噢,纳德,我们的友谊一直是那么好,那么愉快,毁了它多可惜呀!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能象你和我这样谈话,你不觉得是实在太好了吗?”
“我说不清楚,格拉迪斯。瞧,象我们这样谈,我可以跟——跟火车站站长谈。”这话使得我们两人都笑了。“连一点点让我满意的地方都没有。我希望我的胳臂搂着你,你的头靠着我的胸脯,而且——噢,格拉迪斯,我希望……”
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瞧见了我准备要表示我的某些希望。
“你把什么都搞糟了,纳德,”她说。”这种事没发生以前,事情是这么完美、自然,这真糟糕。”
“这是天性,”我说。“是爱情。”
“好吧,也许假如两人相爱,那会是另外一种情况了。我可从来没有感觉到。”
“但是你必定——你,还有你的美丽。噢,格拉迪斯,你生来是为了爱情,你应该爱!”
“在爱情到来之前,人必须等待。”
“可是你为什么不能爱我,格拉迪斯?是因为我的长相,还是别的?”
她微笑着端详我的脸。
“不,不是那个,”她最后说。”还要深一些。”
“我的性格?”
她严肃地点点头。
“我怎么能够补救?坐下,告诉我。”
她坐下了。
“我在爱着别人,”她说。
这回轮到我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这只是个想象,”她解释道,望着我脸上的表情笑了“我还没遇到过那样的男人。”
“给我讲讲他吧!他是什么长相?”
“噢,他可能非常象你。”
“你的话真叫人觉得亲密。好吧,他做了什么我没做的事?格拉迪斯,如果你告诉我什么事会使你喜欢,我会努力去做。”
她笑了。
“好,首先,我理想的情人不会那样说话,”她说。“他会是一个比较坚强、比较严肃的人,不会准备使他自己屈从一个蠢姑娘的幻想。但是更为重要的是,他必须是一个能够有所作为、面对死亡而毫无惧色的人,一个从事伟大事业的人。我应当爱的不是这个人,而是他的事业,这些事业会在我的身上反映出光辉。”
“我们遇不到这种机会了,”我说。”至少,我从来没有这种机会。”
“但是机会就在你的周围。真正的人创造他自己的机会,你挡都挡不住他。我还没有遇到他,然而好象是那样了解他。英雄事业就在我们周围,等待人去完成。男人完成这些事业,女人爱这样的男人。我愿意因为我的情人而被人嫉妒。”
“我会干这种事业让你喜欢。”
“你不应该干这种事业只是为了让我喜欢。你应该做是因为你不能不做,对你来说,这是自然而然的。上个月你报道了威根煤矿爆炸,为什么不能下去帮助那些人呢?”
“我去帮助了。”
“你从来没说过。”
“没什么可说的。”
“我可不知道。”她很感兴趣地望着我说:“你很勇敢。”
“我必须那样。要是你想写好稿子,一定得到事情发生的现场。”
“多么平凡的动机。不过,我仍然高兴你下了那个矿。”她把手伸给我,那样神圣、端庄,我只能躬下身去吻吻它。“我只是一个充满年轻姑娘幻想的傻女人。我真是那样,如果我嫁人,我希望嫁一个有名望的人。”
“为什么不该那样呢?”我叫嚷着。“象你这样的女人才使男人有所作为。男人,就象你所说,应该创造自己的机会,而不是等待机会。我发誓,我要为这个世界干点什么。”
她又朝我笑了。
“为什么不?”她说。“你有一个男人能有的一切——年轻,健廉,有力量,受过教育,有活力。我为你过去的讲话难受过。我高兴——真高兴——假如你身上的这些思想被唤醒的活!”
“如果我做了……”
她把她那招人爱的手放在我的唇上。“再别说别的了,先生。也许有这么一天,你在世界上已经赢得了你的地位,那时候我们再来谈它吧!”
就这样在那个十一月的雾夜里,带着想发现某种配得上格拉迪斯事业的急切心情,我到了《每日新闻报》的办公室,在那个办公室的职员中,我是一个最微不足道的人。
这一章对读者来说象是和我记叙的故事无关,然而没有这一章,也就不会有这个故事了。
我颓废地坐在办公桌前,随手翻动着一个月以来的报纸,到处都是战争即将爆发前显示出来的种种恐慌。一个月前,伦敦近郊的威根煤矿爆炸,就是因为工人们心理紧张致使操作失误而引起的事故。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接到采访任务的时候,我的心情难以平静,我终于深切认识到了灾难和恐慌这一对孪生兄弟是如何在人间制造事端的了。
当我面对入口已经塌陷了一半的煤矿,当我听说里面还有未被救出的工人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让我忘记了一切危险,我夺过身边一个矿工的安全帽,和救援队一起冲了进去。
“快,这边,这里还有一个人活着!”
“那边也有声音!”
我完全忘记了自己记者的身份,我唯一意识到的就是:我们都是人类都是同胞,在自然的强大威力面前,我们的生命虽然渺小微弱,但是却弥足珍贵。爆炸的余波依然存在,很多地方仍然不断塌陷,我不时感到头顶上有碎石落下,有几颗甚至打在了帽子上,震得我头皮发麻。
很多通道都被堵塞了,大家不断用工具开拓前进,一个个被困在矿井里的幸存者被救援出去,而那些已经惨遭不测的人的尸体也被抬了出去。直到再也无法前进时,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营救出了所有活着的工人。
正是因为我亲自参与了营救的工作,所以才能将这篇报道写得生动翔实。新闻发布以后,有很多读者来信或打来电话询问和关心脱险的人们,这让我感到十分欣慰。因为人们之间的关爱仍然存在,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明白了许多事情都要亲自去做才可以求得最真实的体验。
此时已经是十一点了,整个报社里空无一人,我正准备带着失落的心情回家,突然一阵急促的火警声传来。我向窗外望去,只见街对面的一家小商店里浓烟滚滚,人们匆忙从里面奔跑出来,“失火了!”的叫喊声不绝于耳,消防车也正从不远处赶来。我抓过桌上的相机,迅速奔下楼去,到火灾现场拍摄了几张紧张时刻的照片,待消防队将火扑灭之后,我又及时采访了现场几个惊魂未定的人,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办公室里。
花了一个钟头的时间,我将这篇关于火灾的新闻报道整理完毕,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我似乎已经看到明天的报纸上,就是我的这篇头版头条及时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