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滑铁卢(4)

作者:(法)雨果    更新时间:2013-09-02 15:33:56

10圣约翰山高地

深沟的惨祸未了,埋伏着的炮队已经露面了。

六十尊大炮和十三个方阵同时向着铁骑军劈面射来。无畏将军德洛尔立即向英国炮队还礼。

英国的轻炮队全数急驰回到方阵中间。铁骑军一下也没有停。那条凹路的灾害损伤了他们的元气,却不会伤及他们的勇气。那些人都是因为力寡势孤反而勇气百倍的。

只有瓦蒂埃纵队遭了那凹路的殃,德洛尔纵队,却全部到达目的地,因为内伊指示过,教他从左面斜进,他仿佛预先嗅到了陷阱似的。

铁骑军蹴踏着英军的方阵。

腹朝黄土,放开缰勒,牙咬着刀,手捏着枪,那就是当日冲杀的情形。

有时,在战争中,心情会使人变得僵硬,以致士兵成了塑像,肉身变成青石。英国的各营士兵都被那种攻势吓慌了,呆着不能动。

当时的情形确是触目惊心。

英军方阵的每一面都同时受到冲击。铁骑军狂暴地旋转着,把他们包在中间。那些步兵沉着应战,毫不动摇。第一行,一只脚跪在地上,用枪刺迎接铁骑;第二行开枪射击;第二行后面,炮兵上着炮弹,方阵的前方让开,让开花弹放过,又随即合拢。铁骑军报以蹴踏。他们的壮马立在两只后蹄上,跨过行列,从枪刺尖上跳过去,巍然落在那四堵人墙中间。炮弹在铁骑队伍中打出了一些空洞,铁骑也在方阵中冲开了一些缺口。一行行被马蹄踏烂了的人,倒在地上不见了。枪刺也插进了那些神骑的胸腹。人们在旁的地方,也许不曾见过那种光怪陆离的伤亡情况。方阵被那种狂暴的骑兵侵蚀以后,便缩小范围,继续应战。他们把射不尽的开花弹在敌人的队伍中爆炸开来。那种战争的形象确是残暴极了。那些方阵已不是队伍,而是一些火山口。铁骑军也不是马队,而是一阵阵的暴风。每一个方阵都是一座受着乌云侵袭的火山,熔岩在和雷霆交战。

极右的那个方阵,暴露在外面,是最没有掩护的一个,几乎一经接触便全部被消灭了。它是苏格兰第七十五联队组成的。那个吹风笛的士兵坐在方阵中央的一面军鼓上,气囊挟在腋下,无忧无虑地垂着他那双满映着树影湖光的愁郁的眼睛,正当别人在他前后左右厮杀时,他还吹奏着山地民歌。那些苏格兰士兵,在临死时还想念着班乐乡,正如希腊人回忆阿戈斯一样,一个铁甲骑兵把那气囊和抱着它的那条胳膊同时一刀砍下,歌曲也就随着歌手停止了。

铁骑军的人数比较少,那凹路上的灾难把他们削弱了,而在那里和他们对抗的,几乎是英国的全部军队,但是他们以一当十,人数就大增。那时,几营汉诺威军队向后折回了。威灵顿见了,想到了他的骑兵。假使拿破仑那时也想到了他的步兵,他也许就打了个胜仗,那一点忽略是他一种无可弥补的大错。

那些攻人的铁骑军突然觉得自己被攻了。英国的骑兵已在他们的背后。他们前有方阵,后有萨默塞特,萨默塞特便是那一千四百名龙骑卫队。萨默塞特右有德恩贝格的德国轻骑兵,左有特利伯的比利时火枪队;铁骑军的头部和腰部,前方和后方,都受着骑兵和步兵的袭击,他们得四面应战。这对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是旋风。那种勇气是无法形容的。

此外,炮兵始终在他们的背后轰击。不那样,就不能伤他们的背。他们的一副铁甲,在左肩胛骨上有一个枪弹孔,现在还陈列在所谓滑铁卢陈列馆里。

有了那样的法国人,也就必须有那样的英国人。

那已不是混战,而是一阵黑旋风,一种狂怒,是灵魂和勇气的一种触目惊心的奋厉,是一阵剑光与闪电交驰的风暴。一刹那间,那一千四百名龙骑卫队只剩下八百了,他们的大佐弗来也落马而死。内伊领着勒费弗尔-戴努埃特的长矛兵和狙击队赶来。圣约翰山高地被占领,再被占领,又被占领了。铁骑军丢开骑兵,回头再去攻步兵,或者,说得正确一些,那一群乱人乱马,已经扭作一团,谁也不肯放手。那些方阵始终不动。先后冲击过十二次。内伊的坐骑连死四匹。铁骑军的半数死在高地上。那种搏斗延续了两个钟头。

英军深受震动。大家都知道,假使铁骑军最初不曾遭受那凹路的损伤,他们早已突破了英军的中部,而胜利在握了。见过塔拉韦腊和巴达霍斯战役的克林东望见这种稀有的骑兵也不免瞠目结舌,呆如石人。十有七成败定了的威灵顿也不失英雄本色,加以赞叹。他低声说着:“出色!”

铁骑军歼灭了十三个方阵中的七个,夺取或钉塞了六十尊大炮,并且获得英军联队的六面军旗,由羽林军的三个铁骑兵和三个狙击兵送到佳盟庄上,献给了皇帝。

威灵顿的地位更加不利了。那种奇怪的战争就象两个负伤恶斗的人的肉搏,双方的血都已流尽,但是彼此都不放手,仍继续搏斗。看两个人中究竟谁先倒下?

高地的争夺战继续进行。

那些铁骑军究竟到达过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是确实的,就是在战争的翌日,在尼维尔、热纳普、拉羽泊和布鲁塞尔四条大路的交叉处,有人发现了一个铁骑兵,连人带马,一同死在一个称那些进入圣约翰山的车子的天秤架子里。那个骑士穿过了英军的防线。抬过他尸体的那些人中,现在还有一个住在圣约翰山,他的名字叫德阿茨。当时他十八岁。

威灵顿觉得自己渐渐支持不住了。这是生死关头。

铁骑军丝毫没有成功,因为他们并没有突破中部防线。双方都占住了那高地,也就等于双方都没有占住,并且大部分还在英军手里。威灵顿有那村子和那片最高的平地,内伊只得了山脊和山坡。双方都好象在那片伤心惨目的土地上扎下了根。

但是英军的困惫看来是无可救药的。他们流血的程度真是可怕。左翼的兰伯特请援。威灵顿回答:“无援可增,牺牲吧!”几乎同时——这种不约而同的怪事正可说明两军都已津疲力尽——内伊也向拿破仑请求步兵,拿破仑喊着说:“步兵!

他要我到哪里去找步兵?他要我临时变出来吗?”

但是英军是病得最厉害的。那些钢胸铁甲的大队人马的猛突已把他们的步兵踏成了肉醢。寥寥几个人围着一面旗,就标志着一个联队的防地,某些营的官长只剩了一个上尉或是一个中尉;已经在圣拉埃大受损伤的阿尔顿师几乎死绝,范-克吕茨的一旅比利时勇士已经伏尸在尼维尔路一带的稞麦田中;在一八一一年混在我们队伍中到西班牙去攻打威灵顿,又在一八一五年联合英军来攻打拿破仑的那些荷兰近卫军,几乎没剩下什么人。军官的伤亡也是突出的。翌日亲自埋退的那位贵人阿克斯布里吉当时已经炸裂膝盖。从法国方面说,在那次铁骑军战斗的过程中,德洛尔、雷力杰、柯尔培尔、德诺普、特拉维尔和布朗卡都已负伤退阵,在英国方面,阿尔顿受了伤,巴恩受了伤,德朗塞阵亡,范-梅朗阵亡,昂普特达阵亡,威灵顿的作战指挥部全完了,在那种两败俱伤的局面中,英国的损失更为严重。护卫步兵第二联队丢了五个中校、四个上尉和三个守旗官,步兵第三十联队第一营丢了二十四个官长和一百十二个士兵,第七十九山地联队有二十四个官长受伤,十八个官长丧命,四百五十个士兵阵亡。坎伯兰部下的汉诺威骑兵有个联队,在哈克上校率领下,竟在酣战中掉转辔头,全部逃进了索瓦宁森林,以致布鲁塞尔的人心也动摇起来,过后他受到审判,免去军职。他们看见法军节节前进,逼近森林,便连忙把辎重、车辆、行李、满载伤兵的篷车运进森林。被法国骑兵杀惨了的荷兰兵都叫“倒霉”。据当日亲眼见过今天还活着的人说,当日从绿班鸠到格昂达尔的那条通到布鲁塞尔几乎长达两法里的大路上,满是逃兵。当时恐怖万状,以致在马林的孔代亲王和在根特的路易十八都提心吊胆。除了驻在圣约翰山庄屋战地医院后面的那一小撮后备骑兵和掩护左翼的维维安和范德勒尔两旅的一小部分骑兵外,威灵顿已没有骑兵了。许多大炮的残骸倒在地上。这些事实都是西博恩报导的,普林格尔甚至说英荷联军只剩下三万四千人。那位铁公爵貌似镇静,但嘴唇却发白了。在英军作战指挥部里的奥地利代表万塞纳和西班牙代表阿拉瓦都认为那位公爵玩完了。五点钟时威灵顿取出他的表,说了这样一句忧心如焚的话:“布吕歇尔不来就完了!”

正在那前后,在弗里谢蒙方面的高丘上,远远地出现了一线明晃晃的枪刺。

从此这场恶战起了剧变。

 

11拿破仑的向导坏,比洛的向导好

大家知道拿破仑极其失望的心情,他一心指望格鲁希回来,却眼见比洛突然出现,救星不来,反逢厉鬼。

命运竟有如此的变幻,他正待坐上世界的宝座,却望见了圣赫勒拿岛显现在眼前。

假使替布吕歇尔的副司令比洛当向导的那个牧童教他从弗里谢蒙的上面走出森林,而不从普朗尚努瓦的下面,十九世纪的面貌也许就会不同些。滑铁卢战争的胜利也许属于拿破仑了。除了普朗尚努瓦下面的那条路,普鲁士军队都会遇到不容炮队通过的裂谷,比洛也就到达不了。

所以,再迟到一个钟头,据普鲁士将军米夫林说,布吕歇尔就不会看见威灵顿站着;“战事已经失败了。”足见比洛到的正是时候。况且他已耽误了不少时间。他在狄翁山露宿了一夜,天一亮又开动。但是那些道路都难走,他的部队全泥淖满身。轮辙深达炮轮的轴。此外,他还得由那条狭窄的瓦弗桥渡过迪尔河,通桥的那条街道已被法军放火烧起来了,两旁房屋的火势正炽,炮队的弹药车和辎重车不能冒火穿过,非得等火熄灭不能走。到了中午,比洛的前锋还没有到圣朗贝堂。

假使战事早两个钟头开始,到四点便可以完毕,布吕歇尔赶来,也会是在拿破仑得胜之后。那种渺茫的机缘不是人力所能测度的。

在中午皇上首先就从望远镜中望见极远处有点什么东西,这使他放心不下。他说:“我看见那边有堆黑影,象是军队。”接着,他问达尔马提亚公爵说:“苏尔特,您看圣朗贝堂那边是什么东西?”那位大元帅对准他的望远镜答道:“四五千人,陛下。自然是格鲁希了。”但是他们停在雾中不动。作战指挥部的人员全拿起了望远镜来研究皇上发现的那堆“黑影”。有几个说:“是些中途休息的队伍。”大部分人说:“那是些树。”可靠的是那堆黑影停着不动。皇上派了多芒的轻骑兵师去探察那黑点。

比洛的确不曾移动,他的前锋太弱了,无能为力。他得等候大军,并且他还得到命令,在集中兵力之前,不得擅入战线。但是到了五点钟,布吕歇尔看见威灵顿形势危急,便命令比洛进攻,并且说了这样一句漂亮话:

“得给点空气给英国军队了。”

不到一刻工夫,罗襄、希勒尔、哈克和李赛尔各部在罗博的前面展开了阵式,普鲁士威廉亲王的骑兵也从巴黎森林中冲出来,普朗尚努瓦着了火,普鲁士的炮弹雨一般地射来,直达留守在拿破仑背后羽林军的行阵中。

 

12羽林军

此后的情形是大家知道的:第三支军队的突现,战局发生变化,八十尊大炮陡然齐发,皮尔希一世领着比洛忽然出现,布吕歇尔亲自率领的齐坦骑兵,法军被逐,马科涅被迫放弃奥安,迪吕特被迫撤离帕佩洛特,东泽洛和吉奥且战且退,罗博受着侧面的攻击,一种新攻势在暮色中向我们失了屏障的队伍逼来,英军全线反攻,向前猛扑,法军大受创伤,英普两军的炮火相互呼应,歼灭,前锋的困厄,侧翼的困厄,羽林军在那种骇人的总崩溃形势中加入了战斗。

羽林军士知道自己去死已不远,大声喊着:“皇帝万岁!”

历史上从没有比那种忍痛的欢呼更动人的了。

那天的天气一直是阴的,那时,傍晚八点钟,天边的云忽然开朗,落日的红光阴惨惨的,从尼维尔路旁的榆树枝叶中透过来。而在奥斯特里茨的那一次,太阳却在上升。

挺身赴难的羽林军的每个营都由一个将军率领。弗里昂、米歇尔、罗格、阿尔莱、马莱、波雷-德-莫尔旺当时都在。羽林军士戴着大鹰徽高帽,行列整齐,神色镇定,个个仪表非凡,当他们在战云迷漫中出现时,敌军对法兰西也肃然起敬,他们以为看见了二十个胜利之神展开双翼,飞入战场,那些占优势的人也觉得气馁,于是向后退却,可是威灵顿喊道:“近卫军,起立,瞄准!”躺在篱后的英国红衣近卫军立了起来;一阵开花弹把我们的雄鹰四周的那些飘动着的三色旗打得满是窟窿,大家一齐冲杀,最后的血战开始了。羽林军在黑暗中觉得四周的军队已开始败退,崩溃的局势已经广泛形成,他们听见逃命的声音替代了“皇帝万岁”的呼声,但是他们后面的军队尽管退,他们自己却仍旧往前进,越走越近危险,越走越近死亡。绝没有一个人迟疑,绝没有一个人胆怯。那支军队中的士兵都和将军一样英勇。没有一个不甘愿赴死。

内伊战酣了,决心殉难,勇气长到和死神一般高,在殊死战中东奔西突,奋不顾身。他的第五匹坐骑死了。他汗流满面,眼中冒火,满唇白沫,军服没扣上,一个肩章被一个骑兵砍掉了一半,他的大鹰章也被一颗枪弹打了一个窝,浑身是血,浑身是泥,雄伟绝轮,他手举一把断剑,吼道:“你们来看看法兰西的大元帅是怎样尽忠报国的!”但是没有用,他求死不得。于是他勃然大怒,使人惊恐。他向戴尔隆发出这样的问题:“难道你不打算牺牲吗?”他在那以多凌寡的炮队中大声喊道:“我就没有一点份!哈!我愿让所有这些英国人的炮弹全钻进我的肚子!”苦命人,你是留下来吃法国人的枪弹的!

 

13大祸

羽林军后面的溃退情形真够惨。军队突然从各方面,从乌古蒙、圣拉埃、帕佩洛特、普朗尚努瓦同时一齐折回。在一片“叛徒!”的呼声后接着又起了“赶快逃命!”的声音。军队溃败有如江河解冻,一切都摧折,分裂,崩决,漂荡,奔腾,倒塌,相互冲撞,相互拥挤,忙乱慌张。这是一种空前的溃乱。内伊借了一匹马,跳上去,没有帽子,没有领带,也没有刀,堵在通往布鲁塞尔的那条大路上,同时制止英军和法军。他要阻止军队溃散,他叫他们,骂他们,把住他们的退路。他怒不可遏。那些士兵见了他都逃避,嘴里喊着:“内伊大元帅万岁!”迪吕特的两个联队,跑去又跑来,惊慌失措,好象是被枪骑兵的刀和兰伯特、贝司特、派克、里兰特各旅的排枪捆扎住了。混战中最可怕的是溃败,朋友也互相屠杀,争夺去路,骑兵和步兵也互相残杀,各自逃生,真是战争中惊涛骇浪的场面。罗博和雷耶各在一端,也都卷进了狂澜。拿破仑用他余下的卫士四面堵截,毫无效果,他把随身的卫队调去作最后的挣扎,也是枉然。吉奥在维维安面前退却,克勒曼在范德勒尔面前退却,罗博在比洛面前退却,莫朗在皮尔希面前退却,多芒和絮贝维在普鲁士威廉亲王面前退却。吉奥领了皇上的骑兵队去冲锋,落在英国骑兵的马蹄下。拿破仑奔驰在那些逃兵的面前,鼓励他们,督促他们,威吓他们,央求他们。早晨还欢呼皇帝万岁的那些嘴,现在都哑口无言,他们几乎全都不认识皇上了。新到的普鲁士骑兵飞也似的冲来,只管砍,削,剁,杀,宰割;拖炮的马乱蹦乱踢,带着炮逃走了;辎重兵也解下车箱,骑着马逃命去了;无数车箱,四轮朝天,拦在路上,造成了屠杀的机会。大家互相践踏,互相推挤,踩着死人和活人往前走。那些胳膊已经失去了理性。大路、小路、桥梁、平原、山岗、山谷、树林都被那四万溃军塞满了。呼号,悲怆,丢在稞麦田里的背囊和枪支,被堵住的逢人便砍的去路,无所谓同胞,无所谓官长,无所谓将军,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齐坦把法兰西杀了个痛快淋漓。雄狮都变成了松鼠。那次的溃败情形便是如此。

在热纳普,有人还企图回转去建立防线,去遏止,堵截。罗博聚合了三百人。在进村子处设了防御工事,但是普鲁士的弹片一飞,大家全又逃散了,于是罗博就缚。我们今日还可以在路右,离热纳普几分钟路程的一所破砖墙房子的山尖上看见那弹片的痕迹。普鲁士军队冲进热纳普,自然是因为杀人太少才那样怒气冲天的。追击的情形真凶狠。布吕歇尔命令悉数歼灭。在这以前,罗格已开过那种恶例,他不许法国羽林军士俘虏普鲁士士兵,违者处死。布吕歇尔的狠劲又超过了罗格。青年羽林军的将军迪埃斯梅退到热纳普的客舍门口,他把佩剑交给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骑兵,那骑兵接了剑,却杀了那俘虏。胜利是由屠杀战败者来完成的。我们既在叙述历史,那就可以贬责:衰老的布吕歇尔玷污了自己。那种滢威实在是绝灭人性的。溃军仓皇失措,穿过热纳普,穿过四臂村,穿过松布雷夫,穿过弗拉斯内,穿过沙勒罗瓦,穿过特万,直到边境才停止。真是伤心惨目!那样逃窜的是谁?是大军。

那种在历史上空前未有的大无畏精神竟会这样惊扰,恐怖,崩溃,这能说是没来由的吗?不能。极大的右的黑影投射在滑铁卢了。那一天是命中注定的。一种超人的权力使那天出现了。因此万众俯首战栗,因此心灵伟大的人也全交剑投降。当年征服欧洲的那些人今日一败涂地,他们没有什么要说的,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了,只觉得冥冥中有恐怖存在。“非战之罪,天亡我也。”人类的前途在那天起了变化。滑铁卢是十九世纪的关键。那位大人物退出舞台对这个大世纪的兴盛是不可缺少的。有个至高的主宰作了那样的决定。所以英雄们的惶恐也是可以理解的了。在滑铁卢战争中,不但有乌云,也还有天灾。上帝到过了。

傍晚时,在热纳普附近的田野里,贝尔纳和贝特朗拉住一个人的衣襟,不让他走,那人神色阴森,若有所思,他是被溃退的浪潮推到那里去的,他刚下了马,挽着缰绳,惝-迷离,独自一人转身向着滑铁卢走去。那人便是拿破仑,梦游中的巨人,他还想往前走,去追寻那崩塌了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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