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火车开进墨累河原野 (2)

作者:(法)儒勒·凡尔纳    更新时间:2013-09-02 13:15:07

车子不久钻进一片狭隘而曲折的山坳里,山坳尽头展开了一片胜景,许多美丽的树木,不是连成一片,而是一丛一丛隔离开来,长得和热带树木一样茂盛。其中最可爱的是“卡苏琳娜”树,它有和橡树一样的躯干,结着和豆球花一样的香荚,那略带青绿色的叶子和松树叶子一样粗糙。在“卡苏琳娜”树交错的枝条中夹杂着一些“盘杉”的奇特和圆锥形树顶,这种“盘杉”虽然很瘦,但非常英挺。树丛中还有许多灌木,细枝倒垂下来,象水盘中流下的绿色水流。这片自然风景,实在美妙,真叫人不知欣赏哪一点才好。

小旅行队遵照海伦夫人的命令在此停了下来。大车的木轮不在咯吱咯吱地响了。树丛下面铺着一层绿色的地毯,整齐的把地毯划分成相当明显的方格子,象个大棋盘。

这一片为长眠在地下的人而安排的幽静之地,是多么富有诗意啊!不过,现在墓地大都被荒草埋没,行路人很不容易看见。

“这是一片庇阴墓地的树林,”巴加内尔对大家说。果然,这是一块土人的墓地。不过,呈现在你眼前的是,那么浓密的树荫,和一群那么快乐的飞鸟,一切都那么引人入胜,一点忧郁的感觉也没有。人家简直称这风水宝地为“伊甸园”了,死神早已被逐出人间。这片幽静仿佛在为活人而安排的。要不是白人的侵入,土人也不会被赶离他们祖先长眠的乡土。接着,土人的圣土便被殖民者所带来的牛羊践踏了,墓地上的树林已变得疏疏落落。久而久之,坟地也被漠不关心的行人踏平了。

这时候,地理学家和小罗伯尔沿墓冢间的荫凉小路走着,边走边谈,彼此交换知识,因为他们俩很谈得来。但是他们走不了几百米的路,爵士看见他们停住了,也下了马,低头向地上看。看他们的表情和姿态,仿佛在观察一个稀奇的东西。

艾尔通催促牛车,一会儿也赶到他们那儿。大家立刻就知道了他们所以停下来和惊讶的原因了。原来那里有个小土人,是个8岁男孩,穿欧洲服装,正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下酣睡。一见他的外表,就知是哪个种族的:鬈曲的头发,近乎棕黑的皮肤,塌鼻子,厚嘴唇,两臂特长,是典型的棕色人种。但是,一副聪明的面孔又显得和本地土人不同,无疑,他多少受过一点文化教育。

海伦夫人一看见这孩子,就特别关心,马上下了车。全体队员也马上围了过来,而孩子依然酣睡。

“可怜的孩子,”玛丽小姐说,“是不是他在荒郊迷了路了。”

“我想,”海伦夫人说,“可能是从远处跑来扫墓的,或许这里埋葬着他的亲人!”

“我们不能丢开他呀!”罗伯尔说,“他孤零零一个人,而且……”

罗伯尔的这句话没说完,那小土人翻了个身,却没有醒,大家在他背上看见了个小牌,上面写道:

陶林内

到厄秋卡去

由服务员史密斯负责照料

车资已付

大家看后十分惊讶。

“这是英国人干的把戏,”巴加内尔叫起来,“他们送孩子回家就和寄包裹一样,付过‘邮资’就不用管了。我早就听人家说过,先前我还不相信呢!”

“可怜的小孩!”海伦夫人唠叨着,“他是不是乘的那辆出轨的火车呀,也许他的父母都出事了,只留下他一个了。”“我想,不会的!夫人,”船长回答,“这块牌子不就说明了他独自一人来的吗?”

“他醒了,”玛丽小姐说。

果然,孩子醒了。眼睛慢慢张开,因为阳光太强,又立刻闭上。海伦夫人拉着他的手,他站起来,惊讶地望着这些人,脸色吓白了。后来,慢慢地安静下来。

“小朋友,你懂英语吗?”夫人问。

“懂点!”那孩子用英语回答,但外乡音很浓。

“你叫什么名字,”夫人又问。

“我叫陶林内,”那小土人说。

“啊!陶林内,”巴加内尔插话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名字用澳洲话来说,就是‘树皮’之义,是不是?”

陶林内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女客。

“你从哪里来,小朋友?”夫人接着问。

“从墨尔本来,乘的到散达斯特的火车。”

“你乘的是在康登桥出车祸的那列车吗?”爵士问。

“是的,先生!”

“你独自一人旅行吗?”

“不是旅行,我在回家。巴克斯顿牧师把我交给史密斯先生照顾,谁知那可怜的服务员摔死了。”

“在火车上,你还有认识的人吗?”

“没有,先生!”

但是,在这荒芜人烟的地区,又没有人家,他为什么要来这儿呢?他为什么要离开康登桥?关于这一点,夫人又问。

原来他要回故乡拉克兰,回去看看家里人。

“你家里有妈妈爸爸吗?”小罗伯尔问。

“有!阿哥。”陶林内说完和小罗伯尔握手。小罗伯尔听见叫他“阿哥”,十分高兴,抱住小土人吻了吻。他们两个便成了好朋友。

这时,所有的旅客都对陶林内的谈话发生了兴趣。太阳已经西沉,这地方休息似乎也不坏,趁天黑赶几里路也没有多大意思,于是在此安营扎寨。艾尔通把牛安顿好了,帐篷也支起来了。奥比尔把晚饭准备好了,大家邀请陶林内一起共进晚餐,陶林内虽然肚子饿了,还是客气了一番。大家一同入席,两个小男孩坐在一起。罗伯尔老是往陶林内碗中夹好菜,陶林内一边接受一边道谢,那种有点胆怯,却又十分文雅的样子十分讨人喜欢。

大家虽然在吃饭,谈话未中止。个个都很关心陶林内,问这问那。其实他的历史很简单。他和许多小土人的命运一样,小时候被送到殖民地里的慈善机构里去了。澳大利亚土人性情温和,对外来人从不仇视。人们在大城市里经常见到他们。他们穿着相当原始的服装,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卖手工业品,如渔具、猎具、武器等,有些部落酋长,为了省几个钱,很愿让他们的孩子去受英国式的教育。

陶林内的父母是这样做的。那孩子在墨尔本待了5年,一直未见到过一个亲人。然而,思乡之情不会泯灭的,一直在那孩子心中活跃着。他不顾沿途的艰苦,坚决要回家看看,哪怕是看看那已流散的部落和已死掉的家庭也好。

“你看了父母之后还回去吗?”夫人问。

“回去,夫人。”陶林内用一种诚恳的目光望着海伦。

“你将来要做什么呢?”

“我要把我的同胞从穷困和愚昧中解救出来!给他们以生活的自由!”

一个8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激动人心的话,只有轻浮的爱嘲笑打击别人的人听了才会发笑的。但是,在他面前的苏格兰人都被小陶林内的这种勇气所感动,对他更加尊重了。地理学家从心里受到感动,对这位小英雄开始有了同情心。

老实说吧,直到现在为止,他还不喜欢穿欧洲服装的小土人。因为他来澳大利亚并不是想看这种遍地皆是的欧洲服式,而是希望望见都是赤身裸体,身上刻有花纹的土人。这种“彬彬有礼”的服式不是他的愿望。但经过陶林内的一番谈话,他的态度完全变了。他对小土人服得五体投地。从此,他也成了陶林内的好朋友。

当夫人问陶林内在哪里读书时,陶林内说在墨尔本师范学校,巴斯顿牧师是校长。

“你们学校都开什么课?”海伦夫人问。

“有圣经、数学、地理……”

“啊!地理!”地理学家叫起来,正说到他心坎上。“是的,先生,”陶林内回答,“在放寒假之前,我地理课考试得了一等奖。”

“地理课得过奖,不简单!”

“这是我的奖品,”小土人从衣袋里掏出一本32开本的圣经,第一页写道:“墨尔本师范学校,地理课第一名,奖给陶林内,拉克兰人。”

地理学家再也按耐不住了,对于一个澳大利亚的土人,精于地理学,真叫他难以置信。他抱起陶林内,又是亲又是吻。陶林内对于他这种爱抚一点也搞不懂出于何故。海伦夫人解释说,巴加内尔是位著名地理学家,如果他站上讲台,一定是一位有名的教授。

“一位地理学教授!”那小土人说,“先生,你考考我吧?”

“考考你,我正求之不得呢!我倒看看墨尔本师范里的地理课教得怎样!”

“陶林内会叫你开开眼界的,小心点,巴加内尔先生!”少校话中带刺。

“岂有此理!叫堂堂的地理学会的秘书开眼界!”

他说着,用手指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和教授一样,带着庄严的语调,开始发问。

“学生陶林内,站起来!”他说。

陶林内本来就站着,正恭恭敬敬地等巴加内尔的问题。“世界有哪五大洲?”巴加内尔问,那时,连地理学家也不知道还有个南极洲。

“有亚洲、非洲、美洲、欧洲、大洋洲,”那小土人顺口而出。

“对极了。我再问你,大洋洲划分几部分。”

“主要分成玻里尼西亚,密克罗尼西亚,美拉尼西亚。主要岛屿有:澳大利亚,属于英国;新西兰,属于英国;塔斯马尼亚,属于英国;茶坦姆、奥克兰、马加利、马金、马拉基等,都属于英国人。”

“好了,好了!怎么几乎整个大洋洲都在大不列颠的保护之下吗?!”巴加内尔叫起来,“我觉得,正相反,法国……”

“什么法国?”那小土人惊讶地问。

“难道你们墨尔本师范就教你们这些吗?”

“是呀,先生,教得不好吗?”

“好,好极了!整个大洋洲都教成他们的了。我再接下去问你。”

地理学家那副表情,半懊恼,半惊讶。少校看了心里直乐。

问答继续进行。

“谈谈亚洲吧,”地理学家有气无力地说。

“亚洲是个大洲,”陶林内回答说,“都城加尔各答。主要城市孟买、马德拉斯、亚丁、马六甲、新加坡、曼谷、斜伦坡;岛屿有辣喀代夫群岛、马尔代夫群岛、查哥斯群岛等等,都属于英国人。”

“好人,好了,我的好学生,谈谈非洲吧!”

“非洲包括两个主要殖民地:南边是好望角殖民地,都城开普敦;西边是些英国居留地,主要城市是塞拉·勒窝内。”“答得好!”地理学家这次稍微松了口气,开始认定这种英国狂的地理学了,“教得不错!至于阿尔及利亚,摩洛哥、埃及……都从英国版图上剔出去了,现在,我倒想让你谈谈美洲!”

“至于美洲吗!分为南美和北美。北美属于英国,其中包括加拿大,新不伦瑞克,新苏格兰,还有北美合众国,约翰逊任当地总督。”

“约翰逊总督!”巴加内尔叫了起来,“就是林肯总统的继承人啊!你了解的还真不多哩!至于南美,象圭亚那、佐治亚、牙买加、特立尼达等地属于英国的成为不可辨驳的事实,我已知道,不必说了。不知你们老师对欧洲怎么说法?”

“欧洲?”陶林内不懂地理学家为什么那么激动。

“是呀,欧洲,它属于谁的?”

“自然属于英国,”那孩子很自信地回答。

“我早就料到了,你说说看。”

“因为欧洲有英格兰、苏格兰、马尔他岛、泽西岛、格恩西岛,设得兰群岛,它们都是英国人的。”

“好,还有别的国家吗,孩子?”

“别的国家?恐怕没有了。”

“还有奥地利、西班牙,俄罗斯、法兰西呢?”

“这些都是省份,不是国家。”

“岂有此理!”地理学家把眼镜一摘。

“不对吗?西班牙的省会是布罗陀。”

“妙,妙极了,妙不可言!还有法兰西呢?法兰西也是英国的一个行省?”

“是的,先生,它的省会是加莱。”

“加莱也属于英国?”

“自然是。”

地理学家听到这里,哈哈大笑,把陶林内弄得莫名其妙。人家问陶林内问题,他尽力回答,而答得那么离奇古怪。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会答得那样荒诞。虽然大家在笑,他却似乎不惊慌,庄重地等着这莫名其妙的笑声结束。

“怎么样,地理学家,叫你开眼界了吧?”麦克那布斯说。“你说得对,少校。”巴加内尔回答,“你看墨尔本的教师教得多好!把整个世界划归他们的版图。这样巧妙的教育,地方土人只好驯服了。啊,孩子,还有月球,月球也属于英国吗?”

“月球将来会属于英国的””那小土人一本正经地回答。

地理学家一听,站起来。他在原来的位置再也呆不住了,非找个地方笑个够不可。因而,他跑到宿营地以外的地方大笑一场。

这时,爵士从自己的书籍里找出一本书。那是理查逊著的《地理学简论》。这本书很受英国人重视,比小土人的教师说得科学性强。

“啊,孩子!”他对陶林内说,“这本书你拿去留着做个纪念吧,并且也可以纠正一下你在地理学上所犯的错误。”

陶林内接过书,不回答,他看了看书中的插图,带着不相信的神情,不肯放进衣袋里。

这时天色已晚,为了明天提前赶路,不得不休息了。罗伯尔请那小土人和他同床而睡,小土人接受了。

过了一会儿,海伦夫人和玛丽小姐也回车上去了,男客们都在帐篷里躺下。这时,巴加内尔仍在那里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和喜鹊的歌唱声混成一片。

但是,第二天早晨6点钟,当一片鸟鸣惊醒沉睡的行人时,那个澳大利亚的小土人不见了。他是想早点回到故乡呢?

还是那地理学家的狂笑得罪了他呢?谁也不知道。

但是,海伦夫人醒来的时候,发现旁边放着一束新鲜的单叶含羞草,巴加内尔在衣袋里摸到了那本理查逊著的《地理学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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