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想到这点的?”她问。
“我在星期四晚上就有明确的思想。”
“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样的孰”她说。
他听了这话,心里感到欣慰。“懊,太好了,她如果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那么她就不会感到意外。”他想。
“你对克莱拉说过什么吗?”她问。
“没有,但我会告诉她的。”
一片沉默。
“你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在我姥姥家,你说过的话吗?不,上个月你还说过,还记得吗?”
“是的,”他说:“我还记得!而且我说的是真话!那些话没有实现,我无能为力。”
“那些没有实现,是因为你另有所求。”
“不管实现没实现,你总是不会相信我的。”
她奇怪地大笑起来。
他默默地坐着,他现在只有一种感觉,就是:她骗了他。在他以为她崇拜他时,实际上她在鄙视他。她让他信口开河地乱说一气却从不反驳他,她让他独身瞎闯。最让他咽不下的一口气是,在他以为她崇拜他时,实际上她在藐视他。发现他的错误时,她应该告诉他,她太不公平,他恨她。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当面把他看作英雄,而心里把他当作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一个愚蠢的孩子。可是,那又为什么她任凭一个愚蠢的孩子出丑卖乖呢?他恨极了她。
她痛苦地坐在那里。她早就知道了——呵,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在他疏远她的那一段时间,她就把他看清楚,看出他的渺小、卑劣、愚蠢。甚至在她内心已经对他作好了防备,以免受到他的打击和伤害。她并没有被打击,甚至都没怎么伤着。她早就知道了,可是为什么他还能坐在那儿依然控制和支配着她呢?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着迷,仿佛被他施了催眠术似的。然而他却是卑鄙虚伪,反复无常的小人。为什么她还受到这种支配呢?为什么世上再没有谁的比他的胳膊动作更能挑动她的心灵呢?为什么她被他紧紧地左右着?为什么即使现在,假如他看着她、命令她,她还是会言听计从呢?他的任何命令她都会唯命是从的。不过,她清楚一旦服从了他,那她就会把他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要他去哪他就去哪儿。她对此非常自信。都是这位新近的插足者的影响!唉,他不是个男子汉!他只是一个哭闹着要新玩具的小孩子。无论他的心向往什么,都无法长久羁绊他的易变的灵魂。好吧,就让他走吧。不过等他厌倦了新感觉时,他还是会回来的。
他一直在那里挖着土,挖啊挖,直到她烦得要死。她站起身。他坐着那里往河里扔土块。
“我们到附近去喝点茶吧?”他问。
“好吧。”她答道。
喝茶时他们谈了一些不相干的话题。他滔滔不绝地谈着对装潢艺术的爱好——是那间乡下别墅引起了他的谈兴——以及它与美学的关系。她的态度冷淡而沉默。在回家的路上,她问:
“我们不再见面了吗?”
“不见了——或者极少见面。”他回答道。
“也不通信?”她道,几乎在挖苦。
一随你的便吧,”他答道,“我们不是陌生人——不管怎么样,我们也不应该成为陌生人。我以后会常常给你写信的,你就随便吧。”
“我明白了!”她尖刻地答道。
不过,他已经是任何东西都伤不了他的心了。他已经作出了生命中的一次大裂变。刚才她告诉他说他们之间的爱情从来就是一场冲突时,他为此大吃一惊。现在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假如根本没有爱,那么对于这段爱情的结束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他在小巷的尽头与她分手了。望着穿着新衣的她,孤零零的往家去,就要应付巷子那一头的家里人,他心里充满着羞愧和痛苦,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路上,心里想到是自己让她受煎熬。
为了恢复自尊,他本能地走进了柳树酒店想去喝几杯。店里有四个外出玩的姑娘,各自喝着一小杯葡萄酒,她们的桌子上还扔着几块巧克力。保罗就坐在一旁喝着威士忌。他注意到了那几个姑娘正压低嗓门嘀咕着什么,还互相推推搡搡。不一会,一个身材健美,皮肤黝黑,看起来十分轻桃的姑娘向他探过身来说:
“想来块巧克力吗?”
另外三个姑娘哈哈大笑,笑这位姑娘不知害臊。
“好啊,”保罗说:“给我来块硬一点的——带果仁的,我不喜欢奶油的。”
“好,给你,”那姑娘说,“这是块杏仁的。”
她把巧克力拈在手指间,他张开了嘴,她把糖扔进了他的嘴里,脸色不禁红了。
“你真好!”他说。
“咳”,她答道,“我们刚才看到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她们都问我敢不敢请你吃一块巧克力。”
“再来一块也行—一给我一块不同味儿的尝尝。”他说。
大家立刻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
他九点钟后回家,天已黑了,他悄悄地进了屋,母亲一直在等着他,看到他回来,她立即匆匆忙忙地站起身。
“我已经给她说了。”他说。
“我非常高兴。”母亲大大松了一口气回答说。
他疲倦地把帽子挂了起来。
“我说我们还是一刀两断吧。”他说。
“做得对,孩子,”母亲说,“现在她虽然难受,不过这样做对将来有好处,我知道你和她不合适。”
他坐下时笑得全身震颤起来。
“我在酒店里跟几个姑娘玩得挺开心。”
母亲看他这会儿已经忘了米丽亚姆了。他把在柳树酒店和几个姑娘相遇的事讲给她听,莫瑞尔太太望着他,他的快乐仿佛是强装出来的,内心其实十分忧郁而痛苦。
“来吃晚饭吧!”她柔声细语地说。
晚饭后,他若有所思地说:
“妈妈,她并不失望,因为她一开始就很本没想跟我好。”
“我怕她对你还会有意思。”她说。
“不,”他说,“也许不会。”
“你知道你们还是彻底断了关系的好。”她说。
“我不知道。”他绝望地说。
“好了,把她抛到九霄云外去吧。”母亲回答。
就这样,他离开了米丽亚姆,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人,很少有人关心体贴她,她也很少关心别人。她独自在耐心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