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移花接木

作者:竹林    更新时间:2013-08-21 12:43:20

当娟娟渴望着出现那顶红色的油纸伞时,我们油纸伞的主人,正在涧湾的渡口,摆过来最后一个客人。

听说客人是虎山大队的,放鸭老头便想起了口袋里的那封信,为了慎重起见,他试探地问道:“你们大队的崔福昌,现在咋样了?”

客人一听,转了转小眼珠,跷起大拇指夸口道:“嗐,你问老支书呀,这可算是找到门了,俺们一向处得像亲兄弟一样。他这个人哪,说话行事,处处叫人敬重。”

放鸭老头见客人跟老支书这样知己,便放心地把娟娟的信交给了他。

这个客人不是别人,正是红面瓦匠。

瓦匠今天很晦气。下午,他在县城的一个合作饭铺里,跟人谈好了水泥的交货日期后,要走的时候,天下起雨来了。他怕淋湿,一直等到傍晚雨停了才动身。没想到,走到涧湾,湾里又涨水了,白茫茫的一片过不去。正急得直跺脚时,忽见河心有只小船。真是侥幸得很,小船的主人不但摆他过了河,而且分文不取。他正暗自高兴的时候,听见人家向他打听起崔福昌来,心想崔福昌在这一带威信很高,不少人都向着他,要被人知道自己是反他的,说不定连船也不给坐了呢。所以瓦匠眼珠一转,说了这一番反话,使得放鸭老头相信了他。他拿到信,更是打心眼里乐开了花——这又是一个向崔海嬴邀功请赏的好机会呀!他连声应承着,高高兴兴地把这封信装进口袋里。

回村倒还顺利,因为村子里大部分人都上山去了,村里静悄悄的,没有碰到一个人,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瓦匠心情一高兴,浑身的劳累也忘记了。等他摸回家,老婆已经睡着了,他便烫了一壶酒,打开锁着的抽屉,拿出熟肉和花生米,慢慢地吃喝起来。

三杯酒下肚,他想起了那封信,便好奇地掏了出来。只见这信封外面,还包着软软的橡皮似的东西。他抖开一看,原来是一双橡皮水田袜。他把橡皮水田袜撂在一边,移过油灯,凑上去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的是张梁的名字。他眼珠一转,就扯下一条湿毛巾,润了润信封的边沿,然后,小心地把信的封口揭了开来。

不看则已,一看,瓦匠的脸刷地变了颜色。原来这哪是什么普通的信,这是娟娟的绝命书哇!

娟娟自杀了?!这绝命书上不但写了崔海嬴逼死娟娟的事,还提到了水泥和救济款的问题,以及自己跟崔海嬴的勾搭!

天啊!我的乖乖。这事要是被揭出来,不但崔海嬴倒霉,连我也要受牵连!瓦匠的手发抖了。他不大会从全省、全国的什么动态呀,形势呀来分析问题,但他却能从虎山大队所发生的事情中作出最直接、最现实的分析与判断。他想真是老天有眼啊,要是这封信落到张梁或崔福昌的手里,往上一告,那么崔海嬴就得蹲班房,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无论如何,得保住崔海嬴这棵大树。事不宜迟,得马上告诉他去。

可是当他站起来要走出门去的时候,又犹豫了:信呢?这封信怎么办?要不要给崔海嬴看呢?要是给他看了,他一定会拿了去。这信可是个把柄啊。信上不但有他的事,还有自己的事。崔海嬴眼下虽然对自己不错,可他暗地里对别人使坏的手段也没有少领教呀。他要是翻脸不认人起来,也真不好惹呢。

就这样,瓦匠站在门口,挺着肚子松了松裤带,觉着这信,还是自己攥着保险。崔海嬴有这把柄在自己手里攥着,到头来,不怕他使坏。

瓦匠拿定主意后,便悄悄带上门,蹑手蹑脚地朝崔海嬴的家走去。他这么着急地去,一方面确实是自己心里打鼓,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讨好崔海嬴。

瓦匠心里打着鼓,敲开了崔家的门。崔海嬴已经睡了,这时披起衣服坐了起来。他的脸色很平静,好像随时欢迎任何人来访似的,一点也不因瓦匠夜间的冒昧而表现出不耐烦。这使瓦匠心里的紧张情绪,也就松弛了几分。

“水泥的事,都弄妥啦?”崔海嬴向瓦匠瞟了一眼,就抬起头,看着屋顶,好像正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

“已经讲好了,明天傍晚在涧湾交货。”瓦匠悄声回答。但他心里实在搁不住了,走到崔海嬴身边,压低嗓门,耳语说:“可不好啦,那个娟娟,跳河自杀了!”

“唔?”崔海嬴脸一仰,微微皱了皱眉头,不以为然地说:“你别喝醉酒,看花了眼。好端端地怎么会自杀?人家上大学去啦!”

嗬,你还给我来这一手呢。瓦匠暗自来气,心里想,幸亏没把信拿出来。好,我再敲你一下,看你怎么说!

于是,瓦匠一拍大腿,显出一副十分着急和委屈的样子说:“哎呀呀,我的书记!我酒是喝来着,可压根儿没有喝醉。这事,能看花眼吗?实话告诉你吧,我刚才从涧湾过来,湾里涨水了。娟娟就是在那儿跳水死的。人已经捞起来了,我亲眼看见的。听说,还怀着身孕呢。”

瓦匠一边添油加醋地说,一边嘴里喷着酒气,偷眼打量着崔海嬴。只见崔海嬴微微地蹙起双眉,闭着嘴,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严肃得像一尊泥菩萨一样。隔了一会,对瓦匠说:“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过去光听说娟娟跟张梁关系不正常,可一直没注意。好,现在证实了……唔,天不早了,你回去睡觉吧。水泥的事,要小心办妥,别耽搁了。娟娟的事,我会处理的。”

瓦匠从崔海嬴家里出来的时候,倒是出了一身的冷汗。经风一吹,从外到里,凉透了心。他万万没有想到,崔海嬴在几分钟内,竟能这样移花接木,把事情栽赃到了梁子头上。如此棘手的事,他就这么易如反掌地扭过来了!瓦匠一边佩服,一边后怕。哎呀呀,幸亏哪!幸亏没把那封信交出来。要不,崔海嬴为了灭口,还不知道会拿自己怎样开刀呢!

现在,这封信倒成了瓦匠的一块烫手的炭了,既不能让梁子和老支书看到,也不能向崔海嬴露一点风声,更不能毁了。这最后一层意思,经刚才一番接触,瓦匠在心里更明确了。今后跟崔海嬴打交道的日子长着呢。像他这样的人,可要多防几手啊!

瓦匠一夜没睡好。他想来想去,想不出这封信该藏在什么地方才稳妥。还有那偷来的救济款,可是一大笔票子呢。本来就锁在自己的箱子里的,现在,看来事情要闹大,闹大了可不得了啊!瓦匠简直有点后悔了,他后悔自己怎么鬼迷心窍,跟崔海嬴干下了这么大的买卖。

天还没亮时,瓦匠终于拿定了主意。他轻轻地起了床,悄悄拿了把梯子,从后屋上了房顶,用橡皮水田袜把那封信包裹好,然后把它塞进了屋顶的瓦棱下面。还有那些票子,把它们分成了许多小沓,用塑料纸包着,也压进了一片一片的瓦棱里头。做完这一切,他舒了口气,抬头一看,东方也开始泛白了。他从梯子上下来,心里想,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他今天不敢留在村子里看崔海嬴怎样施展他的手腕了。瓦匠决定立即到那家亲戚家去,一则避避今天的风头,二来装成去串亲戚,晚上从他们家里搬运水泥出去交货也显得自然些,不会引起人们注意了。

瓦匠打定主意,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句奶奶,吐出一口浓痰,吭吭咳着,吆喝他老婆起来烧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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