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十字架和袈裟的迷惑

作者:竹林    更新时间:2013-08-16 12:53:25

本来,见泰阳牧师要跟Uncle爷爷谈话,刘强抬腿就走了。可是出门不久,陈团长又找到他,不由分说地伸手将他拉到了与Uncle紧临的那间屋子里。刘强不知陈团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欲开口问,却见陈团长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精致小巧的耳机,将一个塞进刘强的耳朵,另一个自己塞上。

刘强觉得莫名其妙,伸手想拔掉,可陈团长的一只手铁钳子一般死死将他的手给钳住了:“不要动。”嗓音压得低低的,却含了惊雷般的沉重。

刘强不解地望着他问:“什么鬼东西?”

“窃听器。这是我仰光的一个朋友送给我的,现在倒用上了。”

刘强好笑地摇摇头:“窃听?听什么?你想听牧师布道?难道你又变成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了?”

陈团长却仍然一脸严肃地低声说:“少废话,仔细听听那美国佬究竟在讲些什么。”

这时小小的耳机里面,泰阳牧师的朗朗话声正一句句传来,明白无误。这不是偷听吗?刘强有点不愿,也有点不屑;可陈团长的语言神态间有种不可抗拒的威慑。刘强知道此刻也不宜与他发生正面的争执,弄出动静会被屋子那边的牧师发觉。因此他只好老老实实呆在陈团长身边听。却不料没听一会儿,他的脸色就变了。这时,哪怕有人提着棒子来赶他也赶不走了。

结果直到泰阳牧师向Uncle告辞,他们才拔下耳机。

泰阳牧师从Uncle那里出来,就朝刘强住的屋子走去。他还想去看看自己心爱的弟子。泰阳牧师每次来都要到刘强的屋里坐一坐,向刘强讲讲《圣经》谈谈心;当然也不会忘记打听一下是否有X的消息。但刘强确实不知道X后来的去向,因此,他也无可奈何。但每次离开时,刘强总是要送出很长一段路的。可这回,他在刘强的门上拍了半天也没回应,就只好独自走了。

实际上刘强是故意回避的。牧师从Uncle的屋子出来后,他一直尾随在后面。见牧师失望地离去,他又远远地跟了上去,不离不弃却又踉踉跄跄。

一遍又一遍,刘强问自己,眼前这个人,这个行走在山路上,后背微伛的背影,他究竟是谁?难道他就是自己如亲人般熟悉的太阳牧师?

一遍又一遍,刘强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躁地拒绝:不,不!前面这个人一定不是他!

是的,这个刚刚从Uncle爷爷的屋子里出来的人,这个为了一国称霸世界的利益可以不惜让全人类面临毁灭危险的人,怎么会是他一直十分崇敬的太阳牧师呢?

哦,牧师,我的牧师!曾经你就是我的太阳。你的光辉照亮了我的世界。你的温暖抚慰了我的心灵。我以为你是我黑暗中的灯塔,我飞翔的翅膀会因你而自由地舒展,因为是你曾经给了我一团明净的信仰之火。我以为我对你的追随会天长地久,因为是你让我心里面的爱如花儿怒放……

可如今,你在我的心里,撒满了乌云。我……我真应该冲到你的面前,无畏地直视你的眼睛,从你的目光中看透你的胸臆!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又感到自己心里有点怯懦、有点犹豫。他没有立刻冲上去,他还是远远地跟着,一声不吭。

眼看泰阳牧师就要穿过地雷坑,走上那条当年他和刀二羊冒着生命危险排雷开辟出来的小路了。这是一条昏暗的林间幽径,如果不小心踏进路边苍茫的树林,依然有可能踩上埋在隐秘处的地雷。以往牧师每次离开,刘强都要小心翼翼地把他送出这一片危险区域的。

刘强注视着牧师渐渐远去的身影,忽然间,发现牧师好像被什么跘了一下似的,身体一摇晃,脚步显得蹒跚起来。唉,毕竟已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刘强呆呆地站着,放眼望去,滚滚树涛绿得晃眼。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皮,再睁开时,牧师已不见了。好像那铺天盖地的绿,倏然之间把他吞没了。

不知何故,突然间泪水扑簌簌自眼眶里溢出。他含糊地喊了一声——也不知道喊的是什么,就拔腿朝前奔去。他流着泪一边跑一边大叫:“牧师——太阳牧师!”好像迷途的羔羊在找妈妈,山山岭岭都回荡着他的喊声。那声音里透着急切,也透出委屈无助和无奈……他终于追上了他。

泰阳牧师转过身来,微佝的身躯如木桩斜立,但红润的脸上依然神采飞扬。显然,他为自己的这个“弟子”终于能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而兴奋。可刘强却突然感到羞怯。他为自己的流泪、为自己的奔跑和喊叫感到羞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甚至有点恨泰阳牧师怎么不摔一跤,这样也可以为自己不顾一切地跑过来找个借口。可泰阳牧师稳稳地站在那儿。翠绿的松枝从路边斜伸过来,在他漂亮的白发和额头上涂出金灿灿的光斑和阴影,使他显得既严肃又生气勃勃。

见牧师一副充满自信的样子,一股愤懑之气忽然又从刘强心中慢慢升腾。他咬了咬嘴唇,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牧师,你为什么要这样威胁Uncle爷爷?为了那个X,您就可以不顾一切、不择手段,难道这也是上帝的旨意吗?”

“别激动,我的孩子!”泰阳牧师微微一笑,“我刚才到处找你,就是要对你说这事,为你分析眼下我们面临的严峻形势……”他说着,伸手拍了拍刘强的肩膀。

泰阳牧师的手掌温暖厚实,一拍之际,便有融融暖意传进心房。可刘强却像怕冷似的把肩膀一缩,打断了牧师:“您不需要再分析了——实话告诉您吧,您跟Uncle爷爷的谈话,我在隔壁房间里都听到了。我知道美国的总统制定了星球大战计划;我知道他们为了这计划,要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不择手段得到X!本该为人类造福的,他们却要把它用于战争。他们不是崇尚自由民主的吗?为什么这样热衷于战争?而牧师您,是上帝之子,是以在全人类宣扬耶稣基督的仁爱精神为己任的 ,您怎么能去协助他们准备战争呢?”

因为激动,刘强的脸涨得通红,连喘气都有点不匀了。可他目光如炬,无畏地直视着泰阳牧师;似乎认为这样一来,泰阳牧师就会被逼到穷途了。

却不料在泰阳牧师的眼中,这不过是一个淘气的孩子在耍小脾气而已。对孩子他不会动怒,只有宽容:“听我说,刘,上帝也不是完全反对战争的。我让你读的《圣经》,你一定认真读过了。你看,从《旧约》到《新约》,犹太人分分合合,经历了多少战争?他们先后被巴比伦人、波斯人、希腊人、罗马人统治过;每次被征服,都经历了血腥的战争。而犹太人对上帝的信仰和仁爱精神,就是从这里面产生和确立的。”

听罢,刘强愣住了!这简直就是他以前在大陆熟悉透了的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么——阶级斗争决定了战争,战争促进了历史的前进。于是他脱口而出:“牧师,您的话倒很符合马克思主义。”

“罪过罪过!”牧师变得严肃起来,“上帝让人们赎罪,主提倡仁爱和施舍,只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才用战争惩罚一下人类。而马克思主义是无神论,你怎能将两者相提并论?!孩子,你还是没有好好地读懂《圣经》啊。”

刘强是一个喜欢思考的人。见牧师这么说,他干脆直抒胸臆:“牧师,在您的指导下,我反复读过好几遍《圣经》。我本来也有一些心得和疑义想向您请教的——我以为,在《旧约》里,上帝耶和华是一位战神,他让犹太人不断地进行战争;到了主耶稣基督时代,才以仁爱和宽容教育人们,使基督教为推动人类文明的发展作出了贡献。因此,在我的心目中,主耶稣是最伟大的 。”

泰阳牧师微微叹息道:“我的孩子,愿上帝宽恕你,你既已是基督徒,对上帝耶和华是要绝对信任、不能怀疑的。早期犹太人之间的征战,正是耶和华在惩罚他们中的许多人所犯下的罪孽。再说,耶稣是上帝之子,也是由他派到人间的啊!”

像沉沉乌云中突然亮过一道妖艳的闪光。牧师的话使刘强突然记起了在大陆文革时铺天盖地的标语口号:“大树特树伟大领袖的绝对权威!”“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谁怀疑毛主席就打倒谁!”

逃离了那绝对权威的地方,而今难道又进入了另一个“绝对”的怪圈?虽这么想着,但刘强实际上只是轻轻蠕动了一下嘴唇,没有出声。  

泰阳牧师又道:“人的本性里面有仁爱也有自私,那些远离主、不听主的教诲、不向主忏悔的人,往往在心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欲望。这种欲望膨胀起来,就会犯难以挽回的罪孽。就是这种罪孽,导致了战争。就近代来说,人类的两次世界大战都是这么发生的。但是上帝让正义战胜了邪恶,文明又向前发展了。”

既然这样,上帝为什么不出来一开始就制止战争?难道没有战争,文明就不能发展?为什么为了惩罚少数人的罪孽就要不惜牺牲几千万无辜的生命?话已到了嘴边,刘强把它强咽了下去。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么说,泰阳牧师会大怒的。

见刘强不吭声,泰阳牧师以为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说教,话锋一转,想切入正题,就道:“孩子,你要明白,科学和科学家都是无国界的!”

这突兀而来的话,让刘强觉得好像有些不能接受。但不能接受在哪里呢?他一时也说不上来。懵懂中他下意识地就问:“那么人呢?一个普通人呢……”

不待刘强说完,泰阳牧师就笑了:“亲爱的刘,难道你忘了,从你加入教会的那一天起,你跟我们所有的人就都是兄弟姐妹了,不管你贫穷还是富有,不管你卑贱还是高贵,也不管你来自中国还是美国……但是人有善恶之分。上帝要不断地惩罚恶,才能发扬善。你看,爱因斯坦是德国人,可是他离开德国来到了美国。爱因斯坦他没有帮希特勒制造原子弹,相反他帮助了美国人。爱因斯坦他错了吗?不,他没错!他是当今世界最伟大的科学家!”

“可是,爱因斯坦后来不是后悔给罗斯福总统写信、建议美国制造原子弹了吗?”刘强突然想起了Uncle爷爷说过的那些话。

“唉——”泰阳牧师轻轻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我本该刚才好好对你Uncle爷爷说的,可他病得很重,我也理解他的导师在他心中的分量,所以我不想与他争论下去了——尽管他没有正式皈依主,也愿他的灵魂尽可能平静些进入天国。可现在看来,我不能不回答你了。刘,我的孩子,你要知道,任何一个人,即使他是人们崇敬的伟人,也不是完人;他对宇宙世界,对人生的认识都是会有局限的。这点,爱因斯坦作为一个大科学家,他自己是认识得比较深刻的。你一定知道,他曾说过,‘科学没有宗教是瘸子;宗教没有科学是瞎子。’可他恰恰犯了‘瘸子’的毛病——”

说到这儿,牧师马上接着补了一句:“请主原谅我对阿尔伯特的不敬!”

“阿尔伯特见美国向日本使用了原子弹,死了不少人,他很生气,不能接受。”牧师又道,“但当时的局势还有另一面——德、日两个法西斯国家眼看自己在正面战场的败局已定后,他们已经联起手来加快制造核武器了。在英国突击队破坏了德国的重水工厂以后,希特勒这边就将日本急需的300吨铀235装上了U—2潜艇,偷偷运往日本。如果日本接收到这批铀,他们马上可以造出一批原子弹来!这时美国如不用原子弹来迫使日本投降,恐怕全世界都要遭到法西斯的核打击了。那时的伤亡,不知要比美国的两颗原子弹大多少倍了。也许全人类的大浩劫就此来临!而这其中的时间差,最多只有三个月。上帝保佑,让日本法西斯损失了这三个月的时间,从而挽救了人类!”

泰阳牧师这么一说,倒让刘强无言以对了。细想,此番话也是有道理的。可刚才被自己生生咽回肚里的那番话又在心头翻滚起来了,不由得脱口而出道:“既然这样,那万能的上帝为什么不事先制止人类中的这些恶行?非要用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来祭奠人类文明的进程呢?”

渊博的泰阳牧师依然好脾气地耐着性子道:“孩子啊,我刚才已经说过,很多恶行都是人类的本性决定的。也许,这就是人类的斯芬克斯之谜吧。如果让邪恶战胜了爱,让独裁战胜了自由,那么,一场毁灭性的大洪水,人类社会就不可避免了!因此我们需要宗教来尽可能地净化人心。而不得已时,上帝也不否定用战争的办法来惩罚邪恶。”

刘强抬起头来,发现泰阳牧师正目光闪闪地注视着自己。泰阳牧师眼珠里闪动的光芒,有点儿灰,有点儿蓝,忽然又有点儿淡淡的琥珀色。一个人的目光里怎么会包含了如此多的色彩呢?他觉得不可思议。他没再说话。如果再说下去,他就要驳斥上帝了。而泰阳牧师,也在他的沉默中转身离开了。

刘强默默地注视着牧师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以后,便往回走。他觉得自己的脚步有点发飘,行走在坚实的路上,却如漫步于云端;明明碧空如洗,可是美丽的翠寮在他面前好像蒙了一层雾,那树林那房舍,那漫坡的玉米和青蒿,那从水帘洞下引过来的汩汩清流……好像是些从老旧底片上印出来的模糊照片,都影影绰绰地看不大真切。他晃了晃脑袋,又用手揉了揉眼睛,让神思清醒,忽儿觉得奇怪起来:泰阳牧师离开翠寮时明明是午后时分嘛,只是和他站在小路上说了一会儿话,现在蓦然回首,竟见太阳已挂在西山顶;橘红色的夕照,已经染红了葱茏的远山;连绵的群峰,如一串透明的花瓣,精致典雅,闪闪发亮!

一切似真似幻,宛若梦中。

他低着头继续信步朝前,回到翠寮的生活区。一路上有长脚婶婶和几个麻风病人与他打招呼,他不知道答应了没有。他只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像一架上足了发条的时钟,每天一丝不苟又兴致勃勃所做的一切:开矿采石、种青蒿、盖房子,安排麻风病人的生活……好像统统远去了,远得迷迷茫茫,好像梦游场景中的一些模糊的碎片。但突然间,他又睁大了眼睛,在夕阳的余晖中,似乎看到了自己正踏着崎岖小路,从劳改农场里逃出来。他跑得飞快,全然不像多少天已没吃过一顿饱饭的人。他还看到自己被山青人装进箩筐,吊下了悬崖。他以为必死无疑,却取来了宝贝X。他甚至还看到了皎皎,看到了嘎德公主……往事历历在目,覆盖在皎皎身上的芭蕉叶散发出湿漉漉的清香;嘎德公主额上的绿蝴蝶展翅欲飞……一切又都不是梦!

他自西向东穿过生活区,仍信步向前走去。抬起头来,他忽然看见陡峭的崖壁间,数米宽的一片清流正轰然泻下,哗哗,哗哗!那激情是奔放的,也是透明的。

原来他已来到了水帘洞跟前。他怅然止步,以一种全然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这道瀑布,看水瀑在晚霞中似片片金箔,变幻出无穷的色彩。他想人生眞似这瀑布一样奇妙啊 ——那宝贝X,是刀二羊处心积虑迫使他下到峡谷里去弄上来的。刀二羊一心想得到它,可鬼使神差,以后却引来了这么多麻烦……

想到刀二羊,刘强心里更加七上八下——七年多了,未与刀二羊通过音信。以分手时刀二羊的伤势来看,不知他能不能挺得过来?还有老祜巴……记得老祜巴当时已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但不知何故,刘强总觉得老祜巴不会死,因为老祜巴身上,似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特殊力量。不错,老祜巴是佛教徒,刀二羊跟着老祜巴也皈依了佛教。显而易见,刀二羊皈依佛教以后的确比过去仁慈宽容了。不知作为佛教徒的刀二羊,现在会怎样看待宝贝X?又想,如果自己当初不是皈依基督教,而是像刀二羊一样,跟着老祜巴,皈依了佛教,自己的心中还会为宝贝X这么纠结吗?基督教讲“爱”,佛教讲“缘”;这“爱”总是和人性中的“恨”纠缠在一起,倒不如佛教里的“四大皆空”比较洒脱。唉,早知如此,还不如当个佛教徒呢……不过信仰本身,也许就是“缘”嘛。

忽然这个念头使他的心怦怦乱跳,他下意识地就祷告起来,请求上帝的宽恕。但这也没用,嘴里在祷告,眼前总觉得有一袭黄袈裟在飘啊飘……像是老祜巴,又像是刀二羊,在向他招手。他有些恍惚,一抬头,竟见那满目的水花在闪烁中漂移、闪动,水帘开处,真的有一袭黄色的袈裟款款移出,朝自己迎面飘来。刘强轻轻地叹了口气,以为自己被水雾迷离的幻象戏弄了。他垂下眼皮,竭力不去看它。可当他终于忍耐不住、再睁大眼睛时,那袭黄色袈裟,已在他的跟前站定下来,双手合十,一躬到底——这个人,这番做派,把刘强惊得目瞪口呆!

回过神来,他大喜过望:“刀二羊!你怎么突然从水帘洞里钻出来了?你得道成仙了?”

“不,贫僧道行浅薄,还是凡人。”刀二羊见到刘强,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我急着要找到你,就像当年一样,抄近道‘掉’下来了!”

刘强兴奋得正想一下子扑上去,抱住刀二羊,狠狠地捶他几拳!可刀二羊身上那几分像极了老祜巴的仙风道骨般的气度,令他却步。他也怀着同样的虔诚,向刀二羊深深鞠躬:“你来得太好了。我也正想你呢!”

夕阳最后的余晖在这一刻消失。大山吐出深灰色的雾霭。夜幕笼压着刀二羊业已微驼的背脊。在没有灯光照明的昏暗小路上,刀二羊和刘强的脚步,踩着地上那些奇形怪状的阴影,欢快地前行。刘强急于要带他去见自己的Uncle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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