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梦幻

作者:竹林    更新时间:2013-08-16 11:45:29

上海的暮秋,于尘埃喧嚣中依然流动着和风丽日。林男陪爸去南京东路的新华书店买书。爸为自己的研究所收集全部大陆出版的期刊和小说,买书是他每次来上海的一项重要大事。

爸在架上选书,林男也选。但她从来不选小说。她自己写小说,却没有收集小说的兴趣。她只选自己喜爱的杂书。到结帐时,爸就招招手:“把你挑的书拿来一起算。”

这次林男选的是几本佛教和道教方面的知识的小书,在爸伸手召唤的时候她高兴地送了过去。爸向她手中的书望了一眼,突然沉下了脸:“你怎么可以看这种书?放回去!”

这意外的训斥使林男一愣,但笑痕还凝在唇边:“不,我不放回去。”

“你敢!”爸的脸色铁青,伸手在右胸的一侧摩挲着。

她晓得爸真的生气了,赶紧把书放回去。

回去的路上,她一言不发,爸却不甘沉默,告诉她,自己的太太,曾经因为看佛教的书入了迷,竟萌生过出家的念头。林男眨眨眼,有点明白了爸发火的原因,但还是不得要领。爸又说:“写作的人,怎么可以看这种消极出世的书?以后还能写得出来?”

她差点笑出声来: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恰恰因为手中的一部长篇小说涉及到一些民俗方面的宗教性问题,她才挑这几本书增长见识的。但她没作解释。她晓得爸在火头上不会相信什么解释。最近以来,爸的脾气变得特别暴躁,常常莫名其妙地就发火了。爸发火很可能出于健康上的原因。她已经知道,爸在胸腺上生了一个瘤子,至于这瘤子究竟是什么性质,良性的还是恶性的,爸总是闪烁其词,不肯言明。

记得有一次她陪爸在北京的一位朋友家吃饭,荤素菜肴摆了一桌,朋友举家团团坐,气氛温馨而又和谐。大概爸因此而想念起海峡彼岸的家,举箸笑着说:“在我家里,吃饭时我只要一瞪眼,儿子们就不敢伸筷子了。”

朋友身兼大学教授和贤妻良母,对爸的夸耀大不以为然:“那还有什么天伦之乐?”

“你错了,”爸武断地说,“我们很快乐。”

“哈,哈——”朋友笑得直摇头,“这样的快乐,我们已经很难觅到了。”

“如今在大陆只有儿子向老子瞪眼。”林男在旁边也忍不住说。

“放肆!”爸真的瞪眼了,“我们大人讲话,要你插嘴!”

林男被这声吼吓得一哆嗦。爸全忘了这是在朋友家里,全忘了这个女儿已经四十岁了。爸吼过后就若无其事,掉过头去赞美一盘碧绿生青的炒芹菜。林男当然不会去看那盘芹菜,爸却用筷子挟了一点放在她的碗上:“儿子,你上火了,要多吃芹菜。”

她还想赌气不吃,可是敌不过那鲜嫩的诱惑,而且,未曾入口,已觉齿颊留香。低了头悄悄咀嚼,一种特别的清新味道直沁心脾。爸居然晓得她上火了。不快如烟云散去,剩下了一团更亲更热的情留在胸臆。

事后爸对她说:“我常常心里发烦,控制不住自己。”

说着他又抚着自己的胸侧,若有所思:“我常常觉得这里嘎嘎发响,也许,是幻觉吧。”

“爸,你疼不疼?”她这么问的时候,心跳得很异样。

“不疼,只是有点胀。”爸的手在胸上抚来抚去,“原先,它在这儿——后来,跑到这儿了。会跑总是不好。”

见爸从未有过的黯然伤神,女儿的心要碎了:“爸,医生怎么讲?你有没有作过……切片检查?可不可以……手术?”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也真怕不争气的泪水会掉下来。可是爸却突然一扫脸上的阴霾,笑笑说:“够了,不许再问,你已经知道得太多了。”笑着,又凑近来,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嗓门:“这是爸爸的一个秘密,大陆上的亲戚朋友没人知道。因为是女儿,爸爸才告诉你。可不许出去乱讲!”

听爸的口气,倒像是送给了她一件弥足珍贵的礼物。泪水终于颤颤地缩回去了。这时爸又一脸严肃:“要是有一个人晓得,就是你讲的,看我不揍死你!”

“我保密,我一定不讲出去。”林男连忙慌慌地保证。

爸叹了口气,改了凶巴巴的腔调:“孩子,我不能让人同情哎。”

是……不能让人同情,女儿深深地点头。女儿此生感受最深的,就是人情冷暖。经常地,她走在街上,蓦地一片愁云飘来,掩去了满目明媚的光照,连声音也染上了昏暗的暮色。

所以,她不愿违拗爸,不愿让爸发火。爸一发火她就柔肠寸断,天大的委屈也咽了。

打定主意,待爸走后再去把那几本书买来。可是送走了爸,接着就不停地跑邮局,把爸买下的大量的书刊分批邮寄。好不容易寄完了书,又有这样那样的事耽搁,总也没能如愿去买上次选中的那几本书。唯有心头的忧郁,一刻也不肯耽搁,随着每个将临的日子攀援而来,就像青苔爬满潮湿的树干。爸的病,怎么回事呢?

她不敢跟亲戚们讲。所有的亲戚,一个也不能讲。她怕他们嚷嚷开去。她只好去找朋友——跟爸素不相识的朋友,她对他们说,如果有人在胸腺上长了个瘤子,如果这瘤子性质不是很好,如果它还移动,如果也不想开刀……话没说完人家就奇怪了:怎么那么多“如果”?

但她还是坚持“如果”——这“如果”只是一种假设,是假设就不一定成为真实。

朋友们也就不再追究,还有人千里迢迢给她寄来一大包中药。这药是从西藏的雪山上采来的,治那一系列的“如果”有特效,而且这特效已被实践所证明。最近美国人在成都投资几百万美元,准备办一个厂生产从这种中药里提取的制剂。

兴冲冲取来这包药,她又发愁了。她不知如何跟爸讲,因为爸根本不相信中医。爸处事常有一种固执的偏激。他认为只有西医西药才符合科学,而中医全无科学依据,纯属行骗。记得有一次他去拜访一位著名的老作家,问过健康,人家刚一提在服什么中药,爸马上脱口而出:“不可以吃,这完全是骗人玩艺!”说着,也不顾对方的反应,就声情并茂地愤然数落起中医中药、祖传秘方、丸散膏药的种种“骗人”行径来,听得那位德高望重、年轻时吃够了英伦洋面包的老作家一愣一愣地不敢苟同。事后老作家写了一篇对中医见解的文章发表在《新民晚报》上,他把文章剪下来寄给林男,还附了一纸短笺说:你爸爸是个好人,可对中医的看法太偏激了。

她不能想象爸会用一只小陶钵,将这药熬来喝,倒是可以预料,当她把这包黑乎乎的中药拿出来时,爸会因此而大发雷霆。

犹犹豫豫之间,寒流渐次袭来。窗前的水杉摇尽落叶,枝枝丫丫都细了,瘦了。

加了厚衣服,依然不觉得暖和。江南的冬天,阴湿的寒气穿透一切,林男住的老式工房结构简陋,又特别的冷。晚上看过新闻联播,便听天气预报,并不在意上海的阴晴雨雪,只注意台北。每晚都像有些藤蔓牵引着,必须确知了台北的气温才心安。一年四季,冬天的气象预报最动听——这里已经滴水成冰了,那边还有二十多度。她感到慰藉,感到温暖,感到有脉脉柔情自心底溢出。

抱了暖水袋钻进被窝,还在想:台北的冬天,真暖和呀,暖和得好像上海的春天。

也许,爸的病并不如想象的那么严重,一个小小的纤维瘤,良性的。况且,台湾的医疗条件那么好。

怀着这个希冀,她酣然入梦。那梦靓极了,落日像童话里的金马车在天的尽头滚动,轰隆隆,轰隆隆……辉煌了无边起伏的丘陵。那丘陵也如纯金铸成,却不似金子那般死,那般硬,而是鲜的活的,弥漫出美艳的光。路在丘陵间穿行;她走在路上,爸走在她的旁边。她认识这条路,这是从公社回生产队的路。她不止一次地在自己的小说中描绘过这条路。但是直到此时,这条路才灿烂到了极致,灿烂到了她不敢相认。她怀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快乐向前走去,觉得自己正一步步接近生命的峰巅,一步步融进那无边的金黄——这个黄皮肤民族的历代帝王所崇尚的高贵颜色。她将受那金黄的色彩支配,与神灵的气息溶成一体。

但是就在这时,她脚上的鞋带松了。她弯下腰去系鞋带,直起腰来,爸已离她远去了。举目四望,不见了爸的踪影,只见路旁有冬天的冰霜凝成的花花草草,形状像极了海底的珊瑚,晶莹中透出缤纷绚丽的五色毫光。但是爸到哪里去了呢?

她放声呼唤:“爸……”金色大地回响着这个悲戚的声音。她把自己喊醒了。

醒了就醒了。她没有试图去分析这个梦,也不高兴去读那些析梦的书,她珍惜梦给她的色彩。她愿意相信那是个吉兆。

早晨,七点整,电话铃遽然响起,抓起话筒,传来爸浑厚的嗓音。爸问她冷吗?她说冷……爸说我要来了。

缩回余温尚存的被窝,她觉得在继续着夜来的梦:爸又要来了,这是真的吗?爸走了还不到一个月。才一个月就又来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台北不比苏州、无锡,来回一趟得买四张飞机票,必是有了要紧的事,总不会因为她说冷,爸才心血来潮地忽然要来了。

想是这么想,依然有一种迷迷茫茫如梦如幻的感觉。好像爸就是因为她说冷,才特地从台北跑来看她。在去机场的途中,望着那一幢幢散布西郊的古雅的欧式别墅,这种感觉总纠缠着她。冬日的暖阳下,拔地而起的太平洋大饭店映射出眩目的光辉,也令也惶惑。她觉得她不能承受太浓、太醇、太真的情——这好比急雨携来的虹,凝聚了过分美艳的色彩,却转瞬即逝。

甚至在机场接着爸,这种如梦如幻的感觉也不肯消散。

爸出现在她面前时,穿着一件以黑灰为基调,前胸缀有浅色花纹的呢绒外套。没戴帽子,也没有围巾,迎着料峭的寒风,爸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与爸并肩站着,等计程车。不知出于一种怎样的念头,她伸手摸了摸爸的衣袖,柔软的质地,给她一种舒适的感触。她便有些踏实,忍不住问:“爸,你这次来,有什么重要的事啊?”

爸望望她,笑了,眼里闪出调皮又狡黠的光芒:“这难道需要向你汇报么?”

她哑然,也笑了。确实,爸不必向她“汇报”一切。她笑着抬起头,仰望爸——她个子很高,颀长的身材如田野里一枝柔韧的柳,但跟爸讲话,仍习惯于仰视。爸太强大,太强盛了。一件新衣服穿在那高大魁伟的身躯上,便因之而获得了一种新的活气,好像生命就在呢绒上面熠熠发光,连灰黑这种深郁的色调也透出了蓬蓬勃勃的力量。缀在前胸的淡米色的条纹,显得活泼明朗——这些视觉中的颜色,似乎都具备了四维的质量。

也许,那些病只是一种幻觉吧。

叫来计程车时,林男快活地问:“爸,还去锦江吧?”

与其说在征询,不如说是有把握的肯定,因为爸每次来都住锦江,而且必须是那幢老锦江旧楼,从墩墩实实半圆形的阶梯上去,穿过沉重的玻璃拉门……其实爸对老锦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这个从小在十里洋场上卖过报纸做过苦力的男人,他的怀旧情绪是领着女儿沿街寻找阳春光面,寻找一只碗里只能盛下两只捏成尖角的猪油宁波汤团,而不是躺在老锦江的席梦思床上做梦。可是,有一次林男建议他住到附近的那幢新楼——高高耸立的新锦江去时,他一听竟勃然大怒:“那种鬼地方,我能去住么?”

深知爸的脾性,她晓得这里又有一个曲折缘由,故意眨眨眼逗他:“我看很漂亮嘛,怎么讲是鬼地方?”

果然,爸语出惊人:“我讨厌日本人!”

实在不明白这跟日本人什么关系,爸的思维已跳荡开去。爸告诉她,当初日本人侵略中国时,在乡下比赛杀人。那种比赛很特殊,他们让待杀的无辜百姓排成一溜跪倒,然后一个个依次砍下去——当然是砍脑袋,脑袋砍下后并不马上倒下,有的还保持着跪姿,看哪个跪得最久——跪得最久的那一个,其杀手便获优胜。

讲了这个,爸接着又说:“有一次我进城去,看见城门口守着日本兵,每一个进城的中国人必须……”

说到这里林男打断了他:“爸,我晓得,中国人必须向日本人鞠躬。”

这类事,她在教科书上见得多了。想不到爸却说:“岂止鞠躬!他们让每个过往的中国人去舔一堆粪便。”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铁青又愤慨得好像还面对着日本兵一样。

林男也觉得震惊:这似乎比杀人放火更难理喻。

这时爸气呼呼地接着说:“晓得为什么?这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中国有句成语叫卧薪尝胆,他们知道这成语里面的故事……他们比洋人可恶,他们对我们中国人的一切苦难要负责任……听说,那幢楼是跟日本人合作管理的,我怎么能去住!”

那次爸还告诉林男,当他不得已在日本机场中转的时候,他只吃自己带的点心和矿泉水,从来不去买他们的食物。爸的话使林男想笑又笑不出来,一时间,意识的流动纵横古今,从不食周粟而活活饿死的叔齐、伯夷,联想到《创业史》里那个背着干粮去买稻种的梁生宝。她觉得爸坐在日本机场吃东西的景象,就像一个老农民,从褡裢里摸出出门前婆娘给烙的、干得掉渣的秫面馍馍。一代一代炎黄子孙的血,在爸的血管里流得特别烫、特别浓、特别的汹涌澎湃。也许正因为这样的原因,跟爸在一起,反而常有一种不像真实的、如梦如幻的感觉了。

也许,浪迹天涯的爸,是以他最真实的生命在寻找一种最可贵的真实:真实的情,真实的爱,真实的人生和真实的祖国……而当回归故里,面对自己孕育的另一个真实的生命时,他的这种真实的存在,反而蒙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她常对他最真实的平凡之举感到意外。有时她会觉得他是一部抽象意义上的文学作品,一个水具魅力的梦中情人。

现在,她料定了他要去锦江,他却干脆地发布命令:“告诉司机怎么走,现在去你住的地方。”

“这……”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嗫嗫嚅嚅地说:“我那里东西很乱……不,乱还在其次,主要是冷呀!早上我出来的时候,毛巾都结冰了。你不是怕冷么?怎么吃得消?”

“少罗嗦。”爸在车上坐得笔挺,“我做什么事,从来不需要解释什么理由。”

说着,大概是自觉太凶了,又放缓了语气说:“到你那里去,再从你那里离开——是我这次来大陆的全部内容。”

她愣了一下,又一次跌进如梦如幻的迷茫中。她想爸不会知道,在无数个孤寂的夜晚,她对着四壁发愣,回忆爸最初来到这间陋室的情景,希望时间倒转,爸再来一次,静静地守着一盏灯,淡淡地说些话;早晨,为爸端一盆洗脸水,冲半杯热咖啡——爸从来不喜欢把杯子倒满;黄昏,陪爸走出去,沿着深深的石子路,走上高高的石拱桥,看落叶在夕阳下闲闲地飘散……而无疑这只能是个梦,因为每次爸来大陆,亲戚朋友如走马灯,书刊杂志铺天盖地,连单独面对爸的机会也很难得。

现在,梦境将成真,她倒胆怯了。是胆怯也是更清醒的理智——爸的心脏、血压,都要靠大把的药来维持,从台北那样温暖的地方来到上海,还是住有空调的宾馆比较合适。因此她试图说服爸放弃这个打算,像以往每次那样住锦江。看她这副结结巴巴、又认真又紧张的模样,爸哈哈大笑:“女儿,你是有什么秘密,怕爸被爸爸发现吧?”

“没、没有……”红晕在脸颊润开,爸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蠢,就是有秘密又怎样呢?但话已出,不好改口。爸更得意洋洋:“既然没有秘密,为什么不让爸爸去?”

“去就是了,谁不让你去啦!”

“那好,把路指给司机。”

不知不觉地,一切又循了爸的意志。

爸显得很高兴,掉过头来问:“我上次走了以后,你有没有偷偷地去书店呀?”

对于这个突兀的问题,林男一下子明白了它的全部内涵。她扬起脸来,大声回答:“没,没有!那几本书我没去买。”

爸点点头:“也许,我太过虑了……”

“爸,不要说,不要说。”她制止了爸。她觉得爸已经把一种意志栽进了她的心里。她体会到一种问心无愧的快乐,像透明的泉水一样穿掠而过。这不是梦!

“女儿!”

“爸!”

“我不放心啊!”

“爸,你放心……”

在计程车内,这一对父女坐得很近。但是,对生命兴衰的感觉,也许不能太近地注目。林男发现爸的脸色并不好,面颊泛着一层青黄。爸看似魁梧硕壮,却有着跟女儿一样白皙细腻的皮肤,这得之于好几代的遗传。这样的皮肤并不禁老,一生的艰辛劳困都深刻在脸上,连泪囊也格外松弛明显。她说不下去了。回眸窗外,只见冬日的田野,在弃绝了春的清秀、夏的浓艳和秋的丰满之后,于淡黄浅褐中呈现一派宁和安详的恬淡。未化的残霜和偶见的冰凌,将点点珍贵的绿意装饰得晶莹纯净,闪闪烁烁的好像浑黄大地透出的聪慧灵光。随处可见的香樟树,迎着凛冽的风,抖擞着浓密如彤云的枝叶——要到来年春天,嫩黄的新叶萌发之时,老叶的盔甲才悄然褪去。这情景令人感动。

也许树干紧裹着嫩芽,也有种籽在厚土下沉睡。万物期待春天,人生也并不仅仅在于回溯往昔。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因为现在正是冬天。在冬天,我们还来得及做一个梦。在梦中,我们把黯淡的岁月擦亮,就像主妇用洗洁精擦亮用过的杯盘;在梦中,我们把未来的花信抱牢,就像孩童抱牢刚刚买来的心爱玩偶。

然而,永远永远不要来到啊——那春天的花信!因为这是美丽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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