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爇纳里诺是这位可怕的院长的侄孙。
“她们说了多次,”她寻思,“我只要供出他的名字,就可以得到宽恕。可对他来说,最轻的惩罚也是发配西西里或者西班牙。那我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院长没有从斯科拉蒂卡嘴里掏出任何东西,又气又恼,把从轻发落她的计划忘得一干二净。她匆匆赶到大主教府,把头天夜里的审讯情况向他报告。
国王希望严肃处理此案。大主教为了讨好国王,把这件事抓得很紧。可是,京城所有的本堂神甫以及大主教直接管辖的探子都动员了起来,还是毫无结果。大主教把情况呈报给国王。国王立即把此案交给警务大臣。警务大臣对国王说:“我觉得,那个潜入圣-佩蒂托修道院藏衣室的青年,不管属于宫廷还是那不勒斯的豪门大户,都要出血才对。陛下只有杀一儆百,才能长治久安。”
国王赞同这个道理。于是警务大臣呈给他一份名单,上面开列了二百四十仆人的名字。凡是稍有可能进入贵族修道院的人,都会受到怀疑。
一星其后,警察根据观察到的一些简单迹象逮捕了爇纳里诺,六个月来,他变得极为俭省,几乎到了吝啬的地步,而从修道院出事的那一夜间,他的生活方式似乎完全变了样。警务大臣通知修道院长,要验证这些迹象是否可靠。于是院长派人把斯科拉蒂卡从半地下的禁闭室提出来。就在院长劝她老实坦白时,警务大臣走了进来,当着斯科拉蒂卡的面告诉院长,拉斯-弗洛尔家年轻的爇纳里诺里图逃跑,被警探击毙。
斯科拉蒂卡顿时昏倒在地。
“终于有证据了。”警务大臣得意洋洋地叫起来,“我说六句话,比院长您查六个月还管用呢!”
可是院长的反应极为冷漠,他不由得愣住了。
根据这个宫廷的习俗,警务大臣只算得上一个小律师。因此,院长认为要在他面前显得傲慢一些才对。再说,爇纳里诺是她的侄孙,有关他的罪证材料将会直接呈报国王过目。她担心这会损害她那高贵的家族。
警务大臣知道自己遭到贵族的厌恨,只把升官发财的希望放在国王身上。尽管拉斯-弗洛尔公爵让人纷纷向他求情,他还是抓住线索穷追不舍。事情开始在宫中流传。警务大臣素来躲开别人的议论,这次却一反常态,极力推波助澜,煽动舆论。
警务大臣安排了一场对质:一方是拉斯-弗洛尔家的爇纳里诺,近卫军团的掌旗官,一方是比西亚诺家的姑娘罗莎琳德,现在是圣-佩蒂托的初学修女,教名是斯科拉蒂卡。这真是一场好戏。宫廷的贵妇都来观看。
修道院的内部教堂为此挂上了帐幔,布置得庄严肃穆。警务大臣把修女们请来,观看预审近卫军团掌旗官,拉斯-弗洛尔家的爇纳里诺的一幕。警务大臣还放出风声,说爇纳里诺将处以死刑,斯科拉蒂卡修女将处以终身监禁。不过大家心里有数,为这么一件轻微的过错,国王是不敢把显赫的拉斯-弗洛尔家族的一个成员处死的。
圣-佩蒂托修道院的内教堂布置得金碧辉煌。许多修女在晚年可继承家庭留给她们的所有财产,如果她们没有许愿守诺的话。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有良心的家庭把她们所得财产收入的四分之一或六分之一拿出来供她们花用,而这只是在她们来日无多的晚年。
这些钱都被用来装饰供公众用的外教堂,和修女们祈祷,举行祭礼用的内教堂。在圣-佩蒂托修道院,内教堂,也就是修女们用的祭坛与接待公众的外教堂之间,隔着一重六十尺高的镀金栅栏。
平时,巨大的栅门只有在那不勒斯大主教在场时才打开。现在,对质仪式就要开始了,栅门也已打开。所有有衔头的贵妇都进了祭坛。大主教,没有衔头的贵妇和男人留在外教堂。靠近门口的地方,横拉着一条铁链,后面聚集着一些信徒。
一幅巨大的绿绸帏幔,原先挂在那六十尺高的栅栏内侧,现在移到了祭坛里处,挂在穹顶上。一条四寸宽的丝带把圣母的名字盘成了美丽的图案,在帏幔中间闪闪发光。帏幔后面,稍过去一点,放着斯科拉蒂卡的跪凳。待她那简短的几句话一讲完,帏幔便从穹顶上落下来,把她与公众隔开。对质仪式便庄严结束,在所有人心里留下恐怖和悲哀的感觉。那可怜的姑娘好像从此便与活人隔绝了。
叫那不勒斯宫廷的美丽贵妇们觉得扫兴的是,对质仪式只有几分钟。依这些宫廷贵妇的说法,年轻的罗莎琳德穿着那套朴素的初学修女服,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动人。她与往日随继母比西亚诺王妃出席宫廷舞会时一样美丽。她的面容变得消瘦而苍白,更加使人怜悯。
修女院的所有成员唱起了佩戈莱兹(注:意大利作曲家(1710-1736)。)作曲的《造物主降临》后,斯科拉蒂卡就说话了。她有将近一年没有见到情人,这时陶醉在爱情和幸福之中。只听她轻声说道:
“我不认识这位先生。我没见过他。”
警务大臣听到这句话,又看到落下了帷幔,气得暴跳如雷。这意味着他煞费苦心安排给宫廷看的这场好戏,就这样带着几分荒谬,草草收场了。在离开修道院以前,他气势汹汹地威胁了一通。
堂-爇纳里诺被带回监狱后,有人把警务大臣的话全部告诉了他。他的朋友们没有抛其他。他们敬重他,并不是因为他的爱情。一个与我们同龄的人把他爇烈的爱情告诉我们,不相信吧,我们会觉得他自命不凡,相信吧,我们又会妒忌他。
堂-爇纳里诺绝望之余,对他的朋友们说,作为正人君子,他必须把斯科拉蒂卡救出险境。这些话给朋友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看守堂-爇纳里诺的狱卒有个漂亮的妻子。她去见丈夫的保护人,说她丈夫早就要求修理监狱围墙。这件事人所共知,无可置疑。
“这样哩,”漂亮女人补充说,“从这件人所共知的事上,大人可赏给我们赚一千杜卡托外块的机会。这笔钱可以让我们永远过上好日子。拉斯-弗洛尔家的公子爇纳里诺,只因为被怀疑进了修道院,就被关进监狱。大人您也知道,那不勒斯的王公贵胄,都在那里面找了情妇,更该怀疑。这位少爷的朋友给我丈夫一千杜卡托,要他放少爷逃走。我丈夫为此会坐半个月或一个月牢。我们求您保护他,别把他免职,让他在牢里待一阵出来能继续干这差使。”
保护人觉得这种格外开恩的办法很简单,便同意了。
朋友们给予年轻囚犯的帮助不止这一桩。他们在圣-佩蒂托修道院都有亲戚,他们加强了对她们的关心。结果,对斯科拉蒂卡修女的情况,堂-爇纳里诺了解得一清二楚。
在一个风狂雨暴的夜晚,将近凌晨一点钟的时候,靠着朋友们的帮助,爇纳里诺大摇大摆地从监狱大门走了出来。狱卒已把监狱的平台推倒。他制造了假像,好像囚犯是从那里逃走的。
有个西班牙逃兵,性情刚勇,最喜欢在那不勒斯帮年轻人干危险差事。堂-爇纳里诺在他的帮助下,借着风声,利用贝波(在这种危险处境里,他对他的友谊始终不渝)提供的方便,终于进入了修道院的花园。尽管风狂雨暴,那几条狗还是嗅出了他,立即朝他扑过来。它们勇猛壮实,爇纳里诺要是单身一人,也许就给它们吓住了。不过他们是两个人。他和西班牙逃兵背靠背作战,终于杀死两条,杀伤一条。
伤狗的叫声引来了一名守夜人。堂-爇纳里诺给他钱,又把道理说给他听,都是徒然。这位守夜人是个虔诚的信士,对地狱极为恐惧,但是不怕死。他与堂-爇纳里诺交手时负了伤,被绑在一株粗大的橄榄树上,嘴里塞了一条手帕。
两场打斗费去了很长时间。暴风雨似乎稍稍小了一点。可是最困难的事还在后头,必须进入禁闭室。
两名杂务修女每二十四小时给斯科拉蒂卡修女送一次面包和水。那一夜,她们给雷雨吓怕了,把包了铁的大门都插上了闩子。爇纳里诺拿撬钩和假钥匙都没能打开它们。西班牙逃兵会爬墙,他帮助爇纳里诺爬到一栋小屋顶上。屋下面就是在阿雷纳拉山岩中间开凿出来充作禁闭室的井坑。
两个杂务修女看见从上面跳下两个遍身泥水的男人,更是惊恐万分。两个男人朝她们冲过去,堵住她们的嘴,把她们捆了起来。
下一步该闯禁闭室了。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爇纳里诺从杂务修女身上搜出了一大串钥匙,可是有许多井坑,都装着一样的翻板门,杂务修女又拒绝告诉他们斯科拉蒂卡修女关在哪扇门里。西班牙逃兵怞出匕首要刺,以便逼她们开口。可是爇纳里诺知道斯科拉蒂卡性格极为善良,担心这种暴力行为会惹她生气。西班牙人三番五次地说:“大人,我们这是耽误时间,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动刀子。”爇纳里诺没有听他的,坚持把一张张门打开呼唤。
终于,三刻多钟以后,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回答。堂-爇纳里诺立即快步冲下一道旋梯。旋梯是在软性岩石上开凿出来的,有八十级之多,经过长期磨损,几乎变成了一条笔陡的小路,滑溜溜的,十分难走。
自从与爇纳里诺对质后,斯科拉蒂卡修女就关在这里,已有三十七天没见过光明。她看到西班牙人提着的小灯,立即感到眼花缭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她终于认出浑身泥污和血迹的堂-爇纳里诺时,一下扑在他怀里,晕了过去。堂-爇纳里诺悲喜交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不能耽搁,快步。”西班牙人比他老练,大声提醒道。他们两人抬起昏迷不醒的斯科拉蒂卡修女,艰难地攀登起那道又残又破的石梯。到了杂务修女住的房间后,西班牙人想了个好主意,找了一件灰布大披风,把刚刚苏醒的斯科拉蒂卡修女裹了起来。
大门朝着花园。他们打开门闩。西班牙人手持长剑,冲在前面。爇纳里诺背着斯科拉蒂卡,紧随其后。但他们听见花园里人声嘈杂,不觉心头一凛:是一些士兵。
刚才,西班牙人本想一刀干掉那个守夜人了事,但被爇纳里诺制止了。
“可是,大人,我们侵入了内院,犯了渎圣罪,杀不杀他,都会判死刑。这家伙会让咱们坏事的。不如杀了算了。”
这些话没有说动爇纳里诺。那家伙是在匆忙间捆住的,不久就挣脱了绳索,跑去叫醒了其他守卫人员,又去托莱德街警卫队叫来了士兵。
“要从这里脱身,尤其是把小姐送出去,可不是件容易事!”西班牙人叫道,“我原来就说中了,要三个人一起干才行。”
听到话音,两个士兵走到他们面前。西班牙人用剑挑倒一个。另一个想举枪射击,却被一棵灌木绊了一下,西班牙人趁机也把他砍倒了。只是这家伙没有立即死,还叫了几声。
爇纳里诺背着斯科拉蒂卡朝门口走去。西班牙人担任护卫。爇纳里诺开始跑起来。西班牙人挥舞长剑,击退几个冲得太近的士兵。
幸好雷雨又开始了。倾盆大雨给他们冲出重围提供了方便。只是有一个士兵被西班牙人刺伤,慌忙开了一枪。子弹擦伤了爇纳里诺的左臂。听到枪声,又有八九个士兵从花园深处跑来。
说实在的,爇纳里诺在撤退中表现勇敢,不过那个西班牙人更显示了他的军事才能。
“我们的对手至少有二十个。只要走错一步,我们就完了。小姐会被当作我们的同谋而被毒杀。她不可能证明她没有与大人串通。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得赶快把她藏到树丛里,让她躺在地下。我们给她盖上披风。至于我们,先去碰一碰那些士兵,把他们引到花园那一边。我们要尽可能让他们相信,我们越墙逃了。然后我们再回到这里,努力把小姐救出去。”
“我不愿与你分开。”斯科拉蒂卡向爇纳里诺说,“我不怕,与你死在一起,我觉得十分幸福。”
这是她的头几句话。
“我可以行走。”她又补充说。
离她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枪响,把她的话打断了。好在无人受伤。爇纳里诺又把斯科拉蒂卡抱在怀里。她身体瘦小,抱着并不吃力。这时亮起一道闪电,他看清了左边有十几个士兵,于是拔退就朝右边跑。幸亏他反应敏捷,才逃脱大难,因为几乎在同一时刻,十二发子弹穿过了一株小橄榄树……
“留下修女吧,”贝波向他喊道,“不然我们两人完了。”(本段是根据一个提纲间断补充的——原注)
爇纳里诺把斯科拉蒂卡留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里。她仍然昏迷未醒。士兵们都去追爇纳里诺了,贝波便趁机背弃罗莎琳德,一直跑到街上,弄来水浇在她脸上,然后关上花园门,去睡觉了。这时大约是凌晨一点。将近三点钟时,一股凉意使罗莎琳德苏醒过来。她走到了沃梅罗平原。因为天要亮了,她便躲到一个农民家里,要求借套服装换一换。“我要再被抓回去,就难免一死了。”她对农民说。农民听说过禁闭室的残酷,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便把妻子的衣服拿给她穿。不过他是瓦加-代尔-帕多公爵的佃农。
晚上,主人回到城堡,佃农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向他报告。
公爵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来到田庄,吩咐对逃出来的修女采取严厉措施。可是,当他认出罗莎琳德时,不觉大吃一惊。
……
(原注:从本段开始,我们原文照录了作者1842年3月19日口授的一个简略的提纲。)
瓦加公爵认为不幸的罗莎琳德失踪了。他四处奔走寻找,都没有打听到她的下落,因为他不知道她已改名为苏奥拉-斯科拉蒂卡。
他的本名瞻礼日到了。那一天,他大开府门,接待所有熟识的官员。这些身着戎装的军官看见一个女人,一个杂务修女模样的人来到候见室,都感到十分惊奇。她在身上裹了一条长长的黑纱,显然是为了不让人根据衣着认出她的身份,这样一来,她就像一个苦修赎罪的平民寡妇。
公爵的仆人准备把她赶出去。她往下一跪,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长长的念珠,念念有辞地祈祷起来。她就用这样的姿态等候公爵出来。不久,公爵的首席内侍过来搀她起来。这时她先不作声,把一枚极为津美的钻戒拿给他看,然后说:“我以圣母的名字起誓,我决不向公爵阁下祈求任何施舍。看到这枚戒指,公爵大人就知道我是以谁的名义来这里的了。”
这些话使得公爵极为好奇。他匆匆忙忙结束了与两三位头等贵宾的谈话,把他们打发走。然后,他以地道西班牙式的高雅的礼貌,请求那些军官允许他先接见一个完全陌生的修女。
杂务修女一进公爵的工作室,看到房里只有她与公爵两人,便跪倒在地。
“斯科拉蒂卡修女不幸之至。似乎整个世界都要与她为敌。
“她让我把这枚津美戒指交给大人您。她说您知道在她变得不幸之前送她戒指的人。靠这个人的帮助,您可以获准派遣某个心腹去探望斯科拉蒂卡修女。不过,她关在死牢里,要去看她须得到大主教的特别批准。”
公爵认出了钻戒。虽然年老了,他仍然激动万分,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来:
“你说,你说,罗莎琳德关在哪家修道院?”
“圣-佩蒂托。”
“派你来的那个人的吩咐,我一定照办不误。”
“我的使命只要引起了上面的怀疑,我就完了。”
公爵迅速扫视了一下书案,拿起一帧钻石镶边的国王画像,说:
“这幅神圣的画像,你永远随身带着,就有权在任何时候晋见陛下。这一袋钱,你交给被你称作苏奥拉-斯科拉蒂卡的人。这一袋小点的是给你的,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你都会得到我的保护。”
好心的修女接过钱袋,倒在一张桌子上数起金币的数目来。
“尽快回到罗莎琳德身边去。别数了。甚至我都要考虑把你藏起来。我的内侍会领你从花园里的一张门出去,坐上我的马车,到城市的另一端。你小心隐藏好。明天中午十二点到两点钟,你要想尽一切办法到我的阿莱纳拉花园来。那里的人都是西班牙人,靠得住。”
公爵再度出现在军官们面前,向他们表示歉意,但他那惨白的脸色早把歉意表示了出来。
“先生们,有一件紧急事情,使我不得不立即出门。我只能明早起点再接待诸位,并感谢诸位的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