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3)

作者:(法)巴尔扎克    更新时间:2013-08-13 14:46:36

这种间接的欢娱,给了我们很大的救助,蒙哄那因久久瞻仰心上人而被刺激的天性;我们瞻仰心上人时目光炯炯,直透整个身躯。这好比坚不可摧的堤坝的裂缝,让积蓄的水流出一些,常常起补救作用,可以消灾弭患;当然这是对我而言,我不敢妄自揣度她的心理。斋戒之人精疲力竭,奄奄一息,天上就会一点一点掉下些食品救护,如同从达纳到撒哈拉的行客得到神赐食物一样。不过,我也常常发现,亨利埃特凝视着花束,双臂低垂,沉浸在冥想中,只见她胸脯起伏,眉宇有神,显然心潮汹涌,阵阵波涛卷着浪花袭来,可是思潮一退,她又是一副倦容,毫无情绪。此后,我再也没有给任何人扎过花束!我们创造了这种语言,就像奴隶欺骗主人那样感到满足。 
  那月下旬,我每次匆匆穿过花园,时常看见她的脸贴在玻璃窗上;可是,我走进客厅时,又瞧见她在那儿做绒绣。我们从未约定过时间,但我总是按时去,倘若过时不到,她那白色的身影就在平台上徘徊,偶然让我撞见,她就对我说: 
  “我来迎您一步。对最小的孩子,不该多体贴点儿吗?” 
  伯爵已经中止同我对养厮杀。他新添了产业,忙得不亦乐乎,要奔波,察看,验收,丈量,划界,还要派定活计,监督田间劳动。田里活由他和他夫人安排,需要他亲自督阵指挥。我和伯爵夫人领着她的两个孩子,经常到新置的田地里去找他。一路上,两个孩子追逐鹿甲锹甲虫、金色步行虫等各种昆虫,有时也扎花束,不过老实说,他们扎的只是一把把花而已。同心爱的女子一道散步,让她挽着胳膊,给她带路!有了这种无穷的乐趣,一生也就如愿了。谈话又是多么无拘无束啊!我们单独去,再同“将军”一道回来。“将军”是伯爵的浑号,我们见他情绪好时,就这样亲见地称呼他。往返的人数不同,乐趣也有差异,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秘密,只有心相连而受拘束的人才能领会。返回的路上,还是同样欢快,可是相互瞥一眼,握一下手,却有些顾忌不安了。去时说话那么随便,返回时则不然:我们哪个沉吟片刻,回答绕弯子的问话,或者打谜语似的继续争论一个问题,说话就蒙上一种神秘色彩;谜语式的谈话是我们语言的妙用,也是女人心计的产物。在陌生的场合,中间隔着众人,能骗过常人的规矩,双方心领神会,这种乐趣谁没有尝过呢?有一天,伯爵问了一句,想了解我们谈的是什么事;亨利埃特用一句双关语回答,满足了伯爵的好奇心,我听了却燃起了极大的希望,可随即又破灭了。那句无心的笑话,玛德莱娜觉得很有趣,她母亲刚说出口,脸就刷地红了,并且严厉地膘了我一眼,让我明白她要做一个清白的妻子,从前把手从我手中抽回去过,现在可能从我的心中把她的心灵撤回去。然而这种心灵的结合是那么有吸引力,第二天我们禁不住又照样做了。 
  光阴似箭,这种赏心乐事没有倦时,而一刻一刻、一天一天、一周一周不觉逝去,转眼已是收获葡萄的季节。这个季节是都兰真正喜庆欢乐的日子。9月末,阳光和煦,不像麦收时节那么炎热了,待在地里既晒不着,也累不着。摘葡萄比割小麦容易;葡萄都熟透了。割完小麦,面包价格就降下来了;葡萄丰收,生活就会更加欢乐。一年辛苦一年汗,往田里投了多少钱,谁不担心年景收成;等到谷物满仓,贮藏室也装满了,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地。因此,收获葡萄的季节,就像丰收庆宴上最后一道欢快的甜点心。都兰的秋季,总是天朗气清。这地方很好客,收葡萄的人都管饭。饭菜极为丰盛,穷人只能一年一度吃得到,因此不会放过机会,就像大家族的孩子看重生日的庆宴那样。难怪哪家主人待人大方,大家都蜂拥而至。只见房里挤满了人,放满了食物;压榨机开个不停,桶匠十分忙碌,一辆辆大车坐满了人,这是他们一年工钱最高的时节;姑娘们格格直笑,人们都情不自禁地唱起来,真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这种欢乐还有一个缘故:人们不管身份,都混杂在一起,妇女、孩子、主人、仆人,一齐动手摘葡萄。这种种情况说明,这样欢乐的情绪为什么能代代相传,每年最后几个晴和日子都要表现一番。想当初,拉伯雷正是回忆收葡萄的情景,才引发了灵感,创作出他那洋溢酒香的杰作。雅克和玛德莱娜自小有病,从未去收过葡萄;我跟他俩一样,这次能同大家一起欢乐,他们真是兴高采烈,稚气的狂喜无法描摹。孩子的母亲答应同我们一道去。维莱纳村编篮子,供应当地;我们事先去过,定做了几只非常精美的篮子。有几趟葡萄架专门留给我们四个人剪摘,不过大家商量好,不准多吃葡萄。在园里吃都兰的大粒科葡萄,格外美味可口,再看见餐桌上多好的葡萄也瞧不上眼。雅克要我发誓待在葫芦钟堡的园子里,绝不到别的地方去看热闹。平日两个孩子病恹恹的,脸上毫无血色,这天上午小脸蛋却红扑扑的,活蹦乱跳,显得格外精神。他们的嘴闲不住,总是喊喊喳喳,无事瞎忙,不停地跑来跑去。其实,他们同别的孩子一样,仿佛生命力非常旺盛;德·莫尔索夫妇还是头一回看到他们这种状况。跟他们在一起,我又回到了童年时代,也许比他们孩子气更足,因为,我也在盼望我的那份收获。我们挑了个最好的日子,一道去葡萄园,在那儿待了半天。我们几个比着干,看谁摘到最好的葡萄串,看谁先装满篮子。于是,我们挎着篮子来回奔忙,每摘一串葡萄都要给母亲看看。她笑起来,笑得那么开心,充满了活力,因为我挎着篮子跟在玛德莱娜后面,走到她面前,学着她女儿的声调问她:“我这怎么样,妈妈?”她答道:“亲爱的孩子,别干得太猛啦!”接着伸手摸摸我的后颈,摸摸我的头发,又在我的脸上拍了一下,补充了一句:“看你全身都湿透了!”这是我头一回听到她这种抚爱的声音,听到她用情人之间的你称呼我。我抬头望去,只见树篱烂漫,挂满了红果和覆盆子;一边听着孩子们的喧闹声,一边观赏收葡萄的女工、装满木桶的大车,以及背着篓子的男人!亨利埃特打着阳伞,站在一棵幼小的巴旦杏树下,满面春风,笑容可掬……这一切,连同那棵巴旦杏树,我都要刻在脑海里。接着,我又动手摘葡萄,装满了一篮子,拎去倒进桶里;我不声不响、慢条斯理地干,走路也很稳重,不慌不忙,好让我的心灵自由自在。我体味到体力劳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趣,以此打发生活,可以调节情感;没有这种机械动作,火热的情感就要焚毁一切。我领悟出单调的劳作包含多高的智慧,也理解了修道院的清规戒律。 
  长期以来,伯爵一直愁眉不展,脾气暴躁,心情这样好还是头一回。他的儿子,未来的德·勒农库.莫尔索公爵,现在脸色白里透红,浑身让葡萄汁弄脏了,显得非常健康,伯爵见了打心眼里高兴。这是收葡萄的最后一天,将军答应晚上在葫芦钟堡前举行舞会,庆祝波旁王室的复位;这样,人人都会觉得这次丰收节日过得十分完美。返回的晚上,伯爵夫人挽着我的胳臂,紧紧地偎依着我,好像要我的心感受她的心全部感情的分量,这是母亲要传递喜悦的举动。她附耳对我说:“您给我们带来了幸福啦!” 
  我了解她那些不眠之夜、忐忑的心情,了解她早年坎坷辛酸。只靠上帝之手支撑的生活,现在听到她这句无比激动的话,心里更觉得甜美;这种喜悦,是任何女子也不能给予我的。 
  “我这单调而不幸的日子中止了,生活美好起来,给人带来了希望,”她停了片刻,又对我说道,“哦!不要离开我!我这人又天真又迷信,千万不要背弃我!做个佑护胞弟的兄长吧!” 
  娜塔莉,这里丝毫没有虚构的浪漫色彩。要想发现此中的无限深情,青春年少时就必须生活在这些大湖泊的岸边,探测过它们的深度。诚然,对许多人来说,炽烈的爱情有如从于涸的两岸之间流过的岩浆激流,不过,对另外一些人来说,这种爱情碰到了不可逾越的障碍,不是在火山口积成一泓清水吗? 
  我们还有一次类似的庆祝活动。德·莫尔索夫人有意培养孩子,让他们熟悉生活事务,懂得劳作有多艰苦,来钱有多不易,就把他们的收入同年成好坏结合起来;她指定核桃的收入归雅克,栗子的收入归玛德莱娜。收完葡萄过几天,就开始收核桃和栗子了。时值初秋,万物一片肃穆。我去帮助玛德莱娜打栗子,伯爵夫人没有去,只有女仆玛奈特照顾孩子。栗树生长在瘠薄的土壤里,地面干燥,像平绒一样。用长竿打玛德莱娜的栗子,听果实落下来,壳斗在地面上弹跳的声音;看小姑娘审视栗子堆,估计它的价值的那副认真模样,以及喜获丰收的那种无限欢欣;玛奈特在一旁连声称赞;治一点点财富,都要受到天气变化的影响,要付出艰苦的劳动,想一想这将给人以多大的教育啊!而在这种场面中,孩子天真快活的模样,又显得多么可爱啊!玛德莱娜有自己的仓房,我要进去看她那堆得满满的褐色财物,分享她的快乐。地上铺着沾有泥土的发黄的废棉垫,一篓篓栗子倒上去,发出滚动的声音。啊!今天回想起来,心情仍然激动不已。伯爵为家里买下一部分栗子。佃户、仆人、葫芦钟堡周围的每个人,都给“小妞子”找买主。“小妞子”是昵称,当地农民甚至以此称呼外乡孩子,不过现在,它好像非玛德莱娜莫属了。 
  雅克收核桃就不这么顺利了,一连下了几天雨;我安慰他,给他出主意,让他先把核桃储藏起来,过些日子再卖。德·谢塞尔先生曾告诉过我,无论是在布雷埃蒙、昂布瓦斯,还是在伏弗赖,核桃歉收,而核桃油在都兰的消费量倒很大。这样一来,雅克每棵核桃树至少能收入四十苏,他有二百棵,总收入很可观啊!他要置一副鞍具。这种想法引起了大家的议论。他父亲让他考虑收入是不稳定的,必须有些积蓄,以丰补歉,好维持中等年景的收入。我见伯爵夫人默不作声,便明白了她的心思:看到雅克听了父亲的话,看到多亏她出于高尚之心所布置的假象,伯爵重新赢得一点始终缺乏的威信,她心里十分快活。我向您描述这位女子时不是对您说过么,人间的语言无法表达出她的特征与天赋!这类场面在眼前发生时,心灵不加分析,只是品尝其中的甜美滋味;然而时过境迁,在动荡生活的阴影中,这些场面又会多么鲜明地再现出来啊!它们像钻石,镶嵌在各种混杂的思想上大放光彩,它们是融在对逝去幸福的追忆中的遗憾!德·莫尔索夫妇新近买了两份地产,花费很大精力去管理,一处是卡西纳、另一处叫雷托里埃尔。为什么我听到这两个名字,比听到圣地或希腊等最美的名称还要激动呢?惟有爱者道得出!拉封丹高声说道。这两个名称具有呼神唤魂时常用的咒语的魔力。能使我理解法术,能唤醒沉醒的形象,使他们当即站起来同我说话,还能把我送到那个幸福的山谷中,并造出天空和景物。然而,这种拘神召魂的法术,不是一向称为神道吗?我向您谈这些琐事,请您不要见怪。这种简单的,几乎是普通的生活,每件琐事都是一丝情分,看似琐细,却紧紧地把我同伯爵夫人连在一起。 
  孩子的物质利益和他们的病弱身体,同样引起伯爵夫人的忧虑。我听她说过她在家庭事务中所起的秘密作用;我渐渐熟悉她家中的内幕,在当地又了解了政治家应当知道的情况,很快就确信她的话一点不假。德·莫尔索夫人经过十年的努力,改变了她的土地的种植。她把土地分成四份,这是当地人解释新耕作法成果时的说法;依照新法,每四年播种一次小麦,好使土地每年变换一种作物。为了说服极为固执的农民,只好废除全部契约,将土地分成四大部分出租,对半分成,这是都兰及其周围地区所特有的士地租赁办法。庄园主供给住房、仓凛和种子,把土地租给厚道的外乡人,同他们分担耕作费用,平分所得的收成。费用与分成由监工监管,他负责收取应归庄园主的五成产品。这种租赁制花费大,算账也复杂,要随时根据分配的种类不同而变化。葫芦钟堡周围的士地留给自已经营,组成第五座庄园,伯爵夫人让德·莫尔索先生管理,一来给他找点事情干,二来要用明显的事实,向五五分成的佃农证明新方式多么优越。伯爵夫人是管理农事的好手,又有女人那种坚持不懈的精神,她以阿图瓦和弗朗德勒庄园为蓝图,慢慢重新建成了她的两个庄子。她的意图不难猜测。待五五分成租契期满,她就以收取现金的方式,把由四块租田并成的两座漂亮的庄子,租给聪明勤劳的人,以便简化葫芦钟堡的收入。她怕自己先行辞世,便设法给伯爵留下容易收取的租金,给孩子留下无力经营也不会破产的财富。十年前栽植的果树,现已硕果累累。树篱长势正旺,可以避免将来田界的争端。白杨、榆树长得都很茂盛。葫芦钟堡的土地分成四座大田庄,其中两个有待建造房舍,加上新添置的田产,再普遍推行新的耕作制,每年就可以收入一万六千法郎,即每座田庄收入四千法郎;这还不算葡萄园、连接田庄的二百阿尔邦的树林,以及模范田庄的收入。四座田庄的道路都与一条林荫道相通;林荫道从葫芦钟堡笔直通向希农大道,离图尔城只有五法里远,找佃农是不乏其人的,尤其那个时期,大家都议论伯爵改善了经营,改良了土壤,成效很大。新买的两处田产,伯爵夫人每处大约要投资一万五千法郎,将原主的住宅改建成两座田庄,目的是在经营一两年之后,再租个好价钱。改建事宜,就派一个名叫马蒂诺的人去管理,他是监工中最老实厚道的;眼看他就要没事做了,因为四块田地五五分成的租期一满,就改成租赁制,合并成两座田庄以现金出租。伯爵夫人的想法极其简单,可是要投资三万多法郎,问题就复杂了。这段时间,她正与伯爵没完没了地争论;多么激烈的争论啊,她只是为子女的利益着想才顶住。“万一明天我死了,家里会怎么样呢?”她一想到这点,心就突突直跳。温和沉静的人不爱生气,总想让内心的宁静笼罩在自己的周围,只有他们知道进行这类争执要耗费多大精力,交锋之前心潮翻滚得多么厉害,搏斗之后一无所获,又感到多么疲惫。收获果实的季节在孩子身上产生了良好的效果,他们的脸色不那么蜡黄了,身体也不那么瘦弱了,健康状况有了明显的好转。母亲眼里噙着泪花看着他们玩耍,高兴之余,也感到精力恢复,心情舒畅了。然而,就在这种时候,可怜的女人却横遭反对,伯爵跟她争吵,恶言恶语伤害她。伯爵害怕这种种变动,态度死硬,一口咬定没有什么好处,也根本不可能进行变动。不容置疑的道理他也反对,说出话来十分幼稚,就像个连夏日光照作用也要怀疑的孩子。伯爵夫人终于占了上风。理智战胜了荒谬,她得到了安慰,便忘掉了伤痛。有一天,我们到卡西纳和雷托里埃尔去转一转,在现场把改建计划确定下来。伯爵独自走在前面,两个孩子走在中间,我与伯爵夫人缓步跟在后边。她同我说着话,声调非常轻柔,宛似大海的细浪,在细沙滩上窃窃私语。
  她对我说,她确信准能成功。从图尔到希农一线的运输要抢先;设个运输站;这个差使交给一个勤快人,让玛奈特的表兄来于。他想要在路旁租一个大田庄,他家人丁兴旺:大儿子可以赶车,二儿子搞运输。父亲安排在拉伯莱田庄,那个田庄要出租,正位于中途,叫他在那里管中转,同时还种地,用厩肥改良土壤。第二座田庄博德,就在葫芦钟堡附近,已有人租下了。租户是原先四个佃农之一,那人老实、聪明,又非常勤快,他认识到新耕作法的好处。至于卡西纳和雷托里埃尔两处,那是当地的上等田,一旦房舍建成,庄稼长势很好,在图尔张贴出租广告就行了。这样,两年时间,葫芦钟堡大约有二万四千法郎的收入。还有曼思地区那个格拉夫洛特田庄,是德·莫尔索先生收回来的,最近以七千法郎租出去,租期为九年。退役旅长的年金不过四千法郎;这些收入纵然够不上巨富,也算非常富足了。日后情况再有好转,也许有一天,她能去巴黎监督雅克的教育,这是两年后的事,要等这个推定的继承人身体结实一些再说。 
  她说巴黎这两个字时,声音颤抖得多么厉害啊!这计划我完全知底,她要尽量少同我这个朋友分离。我听她这么说,立刻激动起来,对她说她不了解我,我没有对她讲,暗中却日夜学习,准备修完学业,好当雅克的教师,绝不能容忍她家里来一个别的年轻人。她听了我这番话,表情严肃起来,说道: 
  “不行,费利克斯,这同您要当教士的念头一样使不得。作为母亲,您这一句话触到了她的心灵深处,可是作为女人,她又太爱您了,不能让您成为眷恋的牺牲品。这种忠诚的代价,就是辱没身份,而且无可挽回,连我也爱莫能助。噢,不行!我无论如何不能把您害了!您!德·旺德奈斯子爵,当家庭教师?您!家族徽章的题铭是:绝不卖身投靠!哪怕您有黎塞留的才干,您这样也要永远断送自己的前程。您会给自己的家庭造成极大的忧伤。朋友,您还不知道,像我母亲那样的女人,善于在庇护的目光中增添无礼的神色,善于在一句话中加上贬低的意味,善于在问候中拿出轻蔑的表情。” 
  “有您爱我,别人如何待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装作没有听见,接着说:“我父亲是个大好人,虽说对我有求必应,可是看到您进入社会便寄人篱下,他不会原谅您,也不肯保护您。即使您去当王储的师傅,我也不赞成!世风如此,不能违拗。生活中千万不要走错路。我的朋友,您这不理智的提议是出于……” 
  “出于爱情。”我低声说道。 
  “不对,是出于慈悲,”她忍住眼泪说,“通过这种荒唐的念头,我就看清了您的性格:您的好心肠会把您给害了。从即日起,我要教您一些事情,我要求这种权利。让我这女人的眼睛替您观察吧。对,让我在葫芦钟堡的深宅里,默默地看到您取得成功,并为您高兴吧。至于家庭教师,您就放心好了,我们会找到一位善良的老神甫,找到一位旧时饱学的耶稣教士。我父亲也会愿意拿出一笔钱教育孩子,因为将来这孩子要成为他的继嗣。雅克是我的骄傲。”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他已经十一岁了。不过,他跟您一样:当初我看见您,还以为您只有十三岁呢。” 
  到了卡西纳,雅克、玛德莱娜和我跟着伯爵夫人,就像孩子跟着母亲。可是我们碍她的事,于是我离开一会儿,到果园里走走。果园看守是马蒂诺家老大,他弟弟是监工,哥俩正一道察看,讨论果木该不该砍伐,那种认真的态度,就好像是谈论自己的财产似的。我看到伯爵夫人是多么受人爱戴。这时,有一个穷苦的短工脚踏在锹上,手臂倚着锹把,听着两位果木栽培专家说话。我就对他讲了我的想法,他答道: 
  “哦!是的,先生,她是个好心肠的女人,没有架子,不像阿泽那些丑娘儿们,她们看着我们像狗一样饿死,也不肯在尺把长的沟渠上少收一个铜子儿!等哪一天,这个女人离开人世,圣母会流泪的,我们也要痛哭流涕。她非常清楚自己应得的份额,但是,她也确实了解我们的艰难,总是把这放在心上。” 
  我多么情愿把身上的钱全给这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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