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骏校长将他率领的赴欧洲代表团定名为“求贤团”。上海F大学为进入国家“二十一世纪100所重点高校”行列，决定由校长带队前往海外招聘高科技尖端人才，尤其是已在各学术科研领域获得突出成就的F大学校友。临行前，孙校长给向永辉打了越洋长途电话，声明代表团此次赴法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聘请向永辉回母校工作。
向永辉本来平静的生活湖面上溅起一串涟漪，邵琳琳的反对态度便是那块投入湖中的石子。邵琳琳说：“我们夫妻来法国十年，熬过了最困难的时光。如今在法国有房有车也有了一份稳定安乐生活，两个女儿又上了很不错的学校，怎么可能再回国去重新折腾？”邵琳琳觉得自己十年来好像一直跟着丈夫爬山，现在终于到了期望中的山顶，可以坐下来歇口气眺望一番风景，丈夫竟然想回到山脚下重新开始攀登旅程，简直疯了。
其实向永辉何尝不理解妻子心情，十年来他们夫妇二人燕子衔泥垒窝一般在法国筑起了这个温暖舒适的家，让两个女儿衣食无忧生活在父母羽翼下。就算为了女儿，他们也不该轻易揉碎女儿们已经习惯且十分依恋的小窝。半年多前的上海之行，向永辉夫妇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邵琳琳父母留下的房子已完全归了她哥嫂，再没有邵琳琳的立足之地。向永辉大哥翻建的房子虽说给小弟留出些空间，但他总不能回国后住在太仓乡下吧。
孙校长一行来到里昂，在老城一家中国饭店宴请向永辉夫妇。邵琳琳虽说也是上海F大学校友，却无论如何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见孙校长，她既然不同意丈夫回国工作，若赴孙校长的宴会，还怎么张得开口拒绝？于是向永辉只好替妻子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去见孙校长。临出门时邵琳琳反复叮咛道：“没得到我和两个孩子同意，你不准答应孙校长回国工作，这件事你只能作四分之一的主。”
向永辉没料到孙校长率领的“求贤团”成员角色还挺齐全，大概考虑到海外尖端人才对回国后生活上的具体要求，孙校长把校人事处长、后勤处长也一块带了出来。席间孙校长开门见山对向永辉说：“永辉，你浪迹天涯十年了，本事也学得不少，能否考虑回母校工作呢？我年纪大了，材料工程系一直缺少重量级领军人物，要不我也不会万里迢迢到法国来招你回去。”孙校长同时作出了以下许诺：F大学将直接聘任向永辉为材料工程系教授，兼任摩擦学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作为摩擦学学科带头人，每年可全权支配一百万元人民币以上的科研经费。
人事处长接着孙校长话头说：“向老师，如果你夫人也愿意回母校工作，我们准备安排她去相对舒适且经济效益较好的岗位。两个孩子可以免试进入F大学附属小学和中学，那可都是上海市重点学校喔。”
后勤处长的表达方式更为直截了当，他拿出一张F大学教授楼房型图说：“向老师，这是F大学为引进人才而新建的教授楼，你回国后可以得到一套面积为120平方米的三室二厅住房，离学校步行只需十五分钟，绝对是徐汇区的高档地段，听说将来这个地段建的商品房会卖到天文数价格呢。”
向永辉本来想了解一下如今国内大学教授的收入请况，可他没忘记妻子的叮嘱，便把问题咽了回去。向永辉对孙校长说：“我曾是F大学的学生，对母校永远怀有一份深情。但我毕竟已出国十年，对里昂中央大学同样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我需要时间来考虑未来的学术发展和生活环境。”
孙校长笑了：“只要你愿意考虑，我们‘求贤团’就算不虚此行。”
这天夜里向永辉久久不能入睡。孙校长许诺的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一职、摩擦学学科带头人及科研经费等优越条件，触动了长期以来蛰伏于向永辉潜意识中的那根**神经。他如今虽已得到里昂中央大学教授的终身职位，但却不得不在所有研究课题上听从卡普桑教授指挥。从科研经费到项目合同，卡普桑教授给多少算多少，他没有半点主动权。因为若非卡普桑先生领衔，法国企业和科研机构不可能把大额合同项目交给一个外国人，说到底向永辉永远只能是卡普桑教授手下的一名打工仔。
邵琳琳见丈夫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开了灯坐起身来，开玩笑道：“吃了孙校长一顿饭就把魂给丢了，真是划不来呀。”
向永辉说：“魂倒没丢，我这是在计算F大学要送给我的房子值多少钱呢。”
一提到房子，邵琳琳收起笑容认真审问丈夫：“什么房子？你不跟我商量答应了人家什么？”
向永辉把人事处长和后勤处长作出的承诺告诉了妻子，他知道对邵琳琳来说，住房和家庭生活条件才是她考虑的重心。果然，邵琳琳有点动心，特别是那套位于上海徐汇区的房子，面积与他们在夏野勃朗叙的家相当，还是白送，要在法国的话，差不多值一百万法郎呢。再说这些年来邵琳琳其实就是一个家庭妇女，没有任何经济收入，每当丈夫上班孩子上学，留下她独自干着那些永远干不完的家务活时，邵琳琳偶尔也会有失落感。要不是头顶上还有个多少能让国人羡慕的旅居海外光环，那回在上海与老同学们聚会，她真担心自己让人看不起。但一想到若随丈夫回国工作，他们一家就得离开夏野勃朗叙花园般幽雅的居住环境，回到上海的噪音和混乱之中，她不知道自己和两个孩子会不会水土不服。邵琳琳没有在丈夫面前表现出对F大学开出的条件有什么兴趣，神情淡淡地撸了把丈夫头发，说：“夜深了，有话明天再说，睡吧。”
这一夜，向永辉和邵琳琳都没有睡好。以后很多日子里，夫妇俩似乎都有意避免提及回国工作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