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母亲上普陀

作者:许枫    更新时间:2021-04-09 14:41:28

抗战胜利后,我母亲在杭州孤山、南京中山陵、松江醉白池,三次要我父亲带她上普陀山,父亲承诺了,但因为军务繁忙,没有兑现。1977和1981年,父亲在嘉定汇龙潭和庐山牯牛岭,两次当面承诺母亲,一定会带她上普陀山。然而,1984年7月,父亲却在江苏淮安,突然病亡!

所以,父亲对母亲一起上普陀山的五次承诺,就化成了凄风苦雨里那一缕至轻至淡的永远追不回还的云烟……

1987年10月,母亲问我能不能在明年4月,带她上一回普陀山,我立即回答,肯定能的!

于是,1988年4月9日,我陪66岁的母亲乘坐佛顶山88次班轮,经舟山、岱山,上了普陀山。

4月10日一早,母亲就到普济寺请香拜观音,并为我父亲和国共两军所有浴血抗日、反对内战、期望祖国和平统一的军官,虔诚祈福。

下午,在正趣亭、法雨禅寺、潮音洞、紫竹庵禅寺,母亲微微笑着,要我尽心尽力、兢兢业业地完成中篇小说《普陀紫潮》的第三稿,并为风光奇秀的普陀山,写出3-6首上等、特等的诗。当然,不限流年。

我,承诺了。

4月11日上午八时,我陪母亲乘坐佛顶山91次班轮,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海天佛国。

之后,在母亲不断的指教、督导下,我于1992年2月,写出了《普陀紫潮》的第一段--

黑……黑……黑……

山黑,海黑,天黑。

黑……黑……黑……

普陀山黑,东海黑,苍天黑。

所以,或许,须弥山也黑,苦乐海也黑,般若天也黑。

哦,五百年来,这海天佛国普陀山的黎明之前,从未如此黑过。这穹笼一切、无际无垠的漆黑,神秘莫测,鬼秘莫测。那不可望透一寸的冥冥无觉的沉重,似乎在隐然而又狞然地寓示着大千世界万万劫中惊鬼魂破神魄的一劫。

涛声,风声。涛拍普陀,风拂普陀。但在这浑然无隙、重浓凝厚的黑中,那海涛那天风,就都无形无向一如色空。

无际之黑,尽绝之黑。山也海也天也,皆无形无向无色而无相。

然而,普陀山佛门位列第一的普济寺东序监院、博学古今又德高望重的住持弘悟法师,却早已穿越沉重,超越无形无向无色无相,正正地端坐于这五百年来无际无垠、穹笼一切的绝黑之中。

清静。寂定。“片石孤峰窥色相,清池皓月照禅心”。

他,身在黑中,心见池月。

清静。寂定。双掌合十,轻安明净。

他,释解“空”、“忍”。

空,空即虚,有、实之反义。虚生幻,幻而为无,无为空。空是我,我是空,诸法无我,诸法本空,故我无可定,无我可得。《大智度论》曰:观五蕴无我无我所,是名为空。《维摩经》曰:诸法究竟无所有,是空义……

忍,忍即不恶,不恶,可生善。众生之性,有善有恶,有先善而后恶,有先恶而后善。佛法之弘扬,当劝善忍恶,普度众生。故《四分律》之具足戒,比丘戒二百五十,比丘尼戒三百四十八。戒与忍同,大忍,可大善。大善之我,即可悟法,悟佛,悟空空……

天风拂石,秋意萧瑟。弘悟法师的袈裟被轻旋而起,但他丝毫不曾着意。他不断释解,又不断反诘,以求非同寻常的精妙和高深。

东方的青白,愈来愈勇愈来愈快地亮丽起来,渐渐地,那无瑕无尘、清爽明净的蓝,被轻轻起伏的大海动情地掬托而出。哦,看,那水波荡荡渐显清晰的海平线上,正在萌生着天羞海羞的一抹淡红。

天风拂石,秋意萧瑟。清瘦、精健、双目炯炯的弘悟法师,微微地笑着,轻捋着自己长长的雪白的须髯。

钟声,风声,涛声。

弘悟法师掸掸袈裟,顺了岩上小道,踱回寺去;

他,不急不慢;他,悠哉悠哉。

忽然,他口占一绝:

“静宁普陀不空清,

心字石上见浮心。

黑白梦里红尘乱,

胡言邪语变佛经。”

母亲看了,命我再认认真真地修改。

此段后在上海普陀区《新普陀报》刊发,引起了某些六本正经者的**,称党报怎么可以写和尚!我擂桌而吼,啊,当过和尚的**上将,生前难道也不能上人民日报?!

母亲知道后,一哂,说:“如此**者,乃无智、无良、无正、无耻之芝麻傻官也”!

1995至1996年,我写出了被母亲认可的好诗普陀八韵;1997年2月,我按母亲所述,在《普陀紫潮》中加入了可以惊动世界的、秘藏得极好的海天佛国九大至宝。我写的是:

第一至宝,乃普济寺所奉之黄金珍宝小圆通宝殿。此殿为普济主殿百分之一缩塑件,通殿以黄金铸成,四周镶有宝石、翡翠、明珠六百余块、颗。殿中紫金毗卢观音、善财、龙女及三十二观音应身等,虽仅两寸一寸余,然皆神态逼真,无疵无漏。此小金殿,是宋朝内宫高手妙匠苏刚所铸造、宋理宗皇帝赵昀钦赐普济禅寺的国宝,神光璀璨,艺术品位极高。

第二至宝,乃普济寺所奉之四观大士像。此像全称为“正法光明如来观音观水观月观世大士像”,主像为观音菩萨,副像为善财童子、龙女、一鳌鱼、一黑熊,还有两只可爱的小狗。主像高二寸三,副像高一寸七、一寸二、三分一不等。所有人物动物,皆在一块大翡翠上琢雕而成。观音白,童子红,龙女绿,鳌鱼浅青,黑熊深碧,小狗绿黄。众像之前为万籁之音、无波之海,海中映月,月笼世界,故谓:“观音观水观月观世”。诸像霭静和柔,亲近如一家,意情灵逸,呼之欲动。塑像后座镌有微雕小字,曰:“大唐天宝三年八月,李太白言及《华严经》中之观自在菩萨,于普陀洛迦观音观水观月观世,笑谈其情状,嘱吾磨琢之。吾以金以玉以水晶数试而凿,皆不得太白之神构也。天宝十一年,吾偶得一翡翠,狂喜而泣;又十二年,此像琢成,而太白已去,逾两年矣!豆波山人记。大唐广德二年八月八日。”此宝于元代延祐六年由一隐名乞丐献归普济寺。此宝奇绝而名列第二,多年来向有异议。

第三至宝,乃法雨寺所奉之白金菩提叶。此叶最长处九寸四,最宽处八寸二,双面微雕《楞严经》全文,共七万七千零三十六字。白金菩提叶原主为后晋出帝石重贵,后散失民间,至南宋孝宗乾道四年,由景明居士献归法雨寺。

第四至宝,乃慧济寺所奉之水晶名山屏。此屏为西辽德宗耶律大石所赠,共四幅,每幅高一尺,宽六寸二,以黄金框架相连接。屏皆双面精刻,刻有佛教四大名山五台山、峨嵋山、九华山、普陀山和文珠菩萨、普贤菩萨、地藏王菩萨、观世音菩萨,山秀而佛慈。此屏刀法奇巧明畅,作者为后周第一雕刻高手卢默。

第五至宝,乃紫竹庵所奉之紫金紫竹丛。此丛由北宋庆历年间该庵尼姑自制,共有紫金细竹八十一杆,杆与枝、叶,皆可拆卸拼装。竹杆细于筷,植于溪岸坡岩间。风来竹可动,枝叶相叩,清声悦耳。紫竹庵另有一特特级宝物,虽不列“九大”,亦值一提。此宝名为“众妙池塘”,乃于银版之上,刻画山石、竹林、溪涧、池塘及在塘中欢乐无忧、清柔娇美、正在洗浴之十六名女尼。此银版画为意大利罗马艺术家维·卡斯曼于明穆宗隆庆元年六月游普陀山时,偶见紫竹庵众尼在林中池塘沐浴而灵感大激后所作。其云天、山林、溪池、人体之美,可称一绝。四百年来,普陀佛门以此银版画“露显女尼裸体,亵渎清净佛地”为名,多次定议“毁去”,然紫竹庵各代住持,均高德尼姑、女法师,拼力保留此版,不容伤损分毫。

第六至宝,乃法雨寺所奉之九龙戏珠穹。此穹位于法雨寺内九龙观音殿顶部内槽,为一藻井;穹顶一龙,舒曲盘绕,穹周八龙,顺井柱而下;中有一明珠,惹引九龙舞爪扬须,急欲吞吐游戏。此穹均用楠木雕成,外镶金银,原属明朝南京故宫九龙殿,康熙三十八年四月拆迁至普陀法雨寺,其建筑规格,为全国佛殿之最。

第七至宝,乃杨枝庵所奉之杨枝观音碑。此碑高一丈,宽四尺,中刻观音之像。观音袒胸跣足,柔妙端庄,珠冠锦袍,缨珞飘拂,左手托净瓶,右手执杨枝,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碑上刻有“普陀佛像,摹自阎公,一时妙墨,百代钦崇”等句。阎公,乃唐初名闻天下之大画家阎立本,阎公传世之佛像,仅此杨枝观音一幅。观音神态与衣饰质感,可谓巧夺天工。摹刻者,为明代万历年间杭州巨匠、阳雕阴刻列全国之首的孙良。

第八至宝,乃妙湛庵所奉之洛迦夜明珠。此珠大于拳头,雪白,光色莹莹。珠面有纹,构成若隐若现之山川海波城邑丛林。夜黑之后,珠光莹然变幻,或三色,或五色,或七色。此珠从何所出,至今仍为一谜。

第九至宝,乃梅福禅院所奉之乌金五联塔。塔共五座,镶金嵌珠,各高一尺二寸、十三层。五塔相联,呈五角形,然塔尖、梁柱、门窗、檐瓦、灯、梯、阶、铃等,皆可拆装。五塔塔墙,亦可拆装,拆开为砖,拼装为墙;五塔之拼墙乌金小砖,共一万五千余块。

我之好友、某杂志高级编辑司马北看后,大为惊叹,说:“普陀山,居然有如此幻奇之宝么?”

我莞尔一笑,说:“九大至宝,皆在天道、地理、人心之中矣!”

1997年8-9月,在母亲的全力支持下,我自费出版了许枫文学作品自选第一集《大地作证》,而压轴之作,就是文采光怪的《普陀紫潮》。

2008年10月27日,我在海天佛国普陀山,呈中篇小说《普陀紫潮》及诗《普陀八韵》予普陀全山长老、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戒忍大法师。匆匆一晤,寥寥数语,也算是命线有缘、萍水相逢。

当夜,梦见李太白和上官婉儿;于是,三人坐于千步沙海滩上,品茗清谈。忽而,婉儿从发髻取下一支小小凤钗,笔走龙蛇地在沙滩上,写了我去年精选的普陀四韵---

         一、天门听潮

一重百重万重潮,大法观音信手造。

千秋潮声归无声,方悟镜台是空超。

                         一九九二年七月二十五日

         二、普济答问

  莲座前置三盅茶,去现来世三刹那。

身在红尘不悟红,心走普陀半步沙。

                       一九九三年四月二十五日

         三、磐陀观云

海蓝天青望空空,云奔云卷乱苍穹。

翠峰秋醒雾张漫,普慧同济法雨松。

                         一九九五年九月十五日

         四、紫竹寂境

清宁普陀论空清,心字石刻劝忍心。

大悲梦外关山月,痴将帆影入梵音。

                       一九九六年八月十六日

婉儿写完这四首,说:“阿枫,你母亲把第四韵定为特等好诗,我,赞同。”

太白看了沙滩上的普陀四韵,说:“我乃道士,但敬崇观音菩萨,故在蓟县独乐寺,书‘观音之阁’四大字。日前,读上海大学者余秋雨先生所作‘六合烟光隔洪波,云水三千何谓我。唯余一念曰慈悲,芒鞋拄杖上普陀’之中等诗,不胜感叹;嗟乎!而你许枫所作《普陀四韵》,都是上等、高等好诗;而婉儿赞同的那首特等好诗,就让所有真正诗人以及自以为是大诗人的滥竽,慢慢品味吧。”

“阿枫,你的《普陀八韵》,太白和我已在戒忍大法师那儿看过了,我还吟过你的《梦中和挚友赵南游普陀七首》,”婉儿说,“我很喜欢《紫竹寂境》、《天门听潮》以及七首中的《莲池印海》、《杨枝净尘》。”

我说,余秋雨大师的诗别具一格,可为高等吧。

婉儿说:“我看你阿枫的诗,与众不同的好,就因为你既不是大法师又不是大学者、官大师,更不是鹦鹉学舌的理论大师。”

太白一听,不由哈哈大笑,说:“我也不是大学者、理论大师、大法师;呃,我好像与唐、宋、明、清的好多皇帝少儿一个浪荡样,还没有为普陀山写过诗,所以,如果我写,我就最好啦!”

婉儿和我,也大笑。

于是,海潮轰然而来,观音微笑立于潮,来而又去也。

2018年4月8日晨,母亲入我紫梦,说,枫,你八八年四月陪我上了岱山、普陀山;之后,你又为普陀山写了非常与众不同的中篇小说和高等、特等的好诗,所以,大慈大悲大法大正之观音,就一定会保佑你全家的。 

                2020年4月22日改定于母亲遗像前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