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别了
七天后，结束了部队集训的秦朗打开手机，意外地看到了聪聪给他的微信留言：
“秦叔叔，你怎么能放大姨去法国？为什么要让我大姨走呀？”
秦朗的头“嗡”的一下就大了，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不妙，马上拨罗曼的电话。可是电话始终关机。
他愣在了那里，只觉得心跳在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更让他觉得天旋地转的是，当他发微信给罗曼时，却弹出了一条通知：“对方拒绝接收您的消息”。
“她去法国了？”他匪夷所思，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为什么要去法国，连声招呼都不跟我打？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和微信……”
他想给聪聪打电话，但一想这个时间小家伙正在学校上课。
他刚想拨打陈静农的手机，团子和新片的导演先后打来了电话，纷纷跟他确认接下来的工作。直到他离开驻地，上了飞机，工作电话就没断过。
等飞机一降落在上海的虹桥机场，秦朗迫不及待地先拨通了陈静农的电话。
陈静农在电话里告诉他，罗曼确实去了法国，她是临走前一天才突然告知罗兰的，说是在法国找到了工作，打算趁此机会在那里办妥永久居留，不再回国了。
“你说什么？”秦朗忍不住在电话里大吼，“怎么可能？我一周前刚见过她！”
“你冷静些！”陈静农在电话里说，他马上有个会要开，等他开完会，找个时间跟他见面聊。
秦朗在机场见到前来接他的黑岩时，脸色惨白得把黑岩吓了一跳。当黑岩听他说，罗曼去了法国，而且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更是大吃一惊。黑岩说他最后一次见到罗曼，还是几天前在沙鸥家里，那时她看着毫无异样。
秦朗让黑岩直接把他载去沙鸥那里，沙鸥一听罗曼走了，一个劲儿地摇头说：“怎么可能！她前几天还来我这儿，说她有点私事要去外地几天，让我等你回来，先把钥匙给你。”
说着，沙鸥取来了一个封了口的信封交给秦朗。
“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她干吗这么急着把她家里的钥匙门卡留给你。等你回来，她自己也可以给你啊！”
秦朗望着她手里的信封，神情紧张得竟不敢伸手去接，他望着沙鸥道：“那你怎么没问她？”
“她匆匆来，匆匆走，连墨镜都没摘就下楼了，说出租车就在楼下等着送她去机场，没时间多跟我聊。从她来，到上车离开，我压根儿就没反应过来。”
秦朗终于伸手接过了信封，连沙鸥都感觉得到他拆开信封的手在颤抖。
果然，信封里只有一张门禁卡。
“这是我家的门卡。”他颓丧又惊惧地说，嗓音都有些嘶哑了。
“啊！”沙鸥和黑岩同时叫了出来，“不是她家的门卡？”
秦朗神色凝重，默不做声。忽然，他冲着黑岩一伸手：“车钥匙给我！”
黑岩本能地把车钥匙递给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见秦朗转身冲出了沙鸥家。
还是沙鸥机灵，赶紧拽醒了黑岩：“不好！他这个样子会出事！”
这话一出，黑岩顿时扑向门外，追到电梯前，一把抱住秦朗说：“你不能开车，我来开！你静一静！”
沙鸥冲出门来时，电梯也来了。三个人不由分说地一起下楼上车，往秦朗家急赶而去。
秦朗没料错，就在他公寓的大餐桌上，他看到了那只精致的首饰盒，里头便是他向她求婚时戴到她手指上的钻戒。首饰盒边上还有她留给他的一封信：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一定会很难过。但是难过会过去的，相信我！
你要幸福地生活下去，一定会获得更美好的爱情，也一定会实现你的梦想。
不要问我为什么决定离开你，不要再想我，更别再找我。
我只能告诉你，在这之前，我真的爱过你，很深很深地爱过你。我承认我现在依然不能不爱你，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去……
别了，只愿余生各自安好！”
秦朗像一台疾驰的车，忽然因发动机出现故障而熄火了一般，完全变成了一个休克的人。无论沙鸥和黑岩怎么劝说安慰，他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脸上再没了笑容，甚至连一丝生的气息都仿佛不再了。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陈静农望着如约前来找他的秦朗说道。
为了不让同事们撞见大明星，他今天下班后特地把事务所加班的人全都打发走了。此刻坐在他对面的秦朗，整个人处于丢魂落魄的呆滞状态，陈静农甚至不清楚他是怎么开车找来他事务所的，直到听秦朗说，黑岩和沙鸥就在楼下的车里等着他，陈静农这才放心。
他告诉秦朗，罗曼真的已经在法国，她前几天给罗兰打过视频电话，告知一切安好。视频里确实是法国的街景，但她丝毫不透露自己在哪个城市、哪个公司。罗兰问起她和秦朗的关系，她也只是笑笑，说他俩分手了，以后不要再提及他……
陈静农说罗曼走了以后，始终不回罗兰的微信和电话，甚至连一张照片都不发给他们。要想联系她，只能等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来电话。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否则她不可能这么反常地一走了之。”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知道我找你干吗？”秦朗怒了，也反常地吼起来。
“你先静一静，听我跟你分析。”打惯了官司的陈静农早已见多了情绪失控的客户，但此时坐在他面前的秦朗却不同，他脸上的绝望、崩溃和痛苦，让陈静农见了都不能不跟着他难过。
他走到秦朗身边，替他拧开矿泉水瓶盖，强迫他喝了些水，然后说：“罗曼生性**，想象力卓越，她是个为爱而生、为梦想而活的人。当初她在那么大的压力下，选择把写作当成一生的追求，而且至死不渝。她跟我们说，去法国之前，她的第一部作品已经写完，她还会继续写第二部、第三部……现在看来她对事业的决定没错。但是在感情上，之前我听说你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本来很为你俩高兴，但你是不是她又一个正确的选择，我们还不敢肯定。至少，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它关系到两个家庭，包括父母家人的认同和祝福。”
“你是想说，她是因为我父母不同意才跟我分的手？”秦朗嘶哑的嗓子里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带着愠怒和质疑。
“不排除这种可能。”
“胡扯！”秦朗又吼了起来，“她连我爸妈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就认定我父母不同意？她跟你提到我父母了？”
“没有！”陈静农摇着头，说他只是凭职业习惯来推断各种可能性，但罗曼从没跟他和罗兰提过秦朗父母的态度。
“你俩也真是！前一阵那么大的风风雨雨都过来了，都要见家长了还……”陈静农不甚感慨和惋惜，他整个晚上跟秦朗两人一个个可能性分析过来，实在想不通罗曼到底为什么会如此突然又决绝地离去。
搜遍了枯肠，陈静农最后猜道：“要不然就是她另有所爱了……”
“不可能！”门口响起了罗兰斩钉截铁的声音，“绝对不可能！”
秦朗和陈静农同时一愣，只见罗兰风风火火地跨进了事务所，身后还跟着怀抱大袋小袋的黑岩和沙鸥。
原来罗兰知道今晚秦朗会去事务所找陈静农，她放不下心，便安排好工作，安顿了家里的老小，急急赶来见秦朗。在楼下正好遇上买了宵夜送来的黑岩和沙鸥，便一起上楼来。
“打死我，我也不信我们家大小姐会是这样的人！”罗兰掷地有声地道，“第一，她是最不会伪装自己的，要另有所爱她早说了，脸上都藏不住。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能让罗曼动心的人绝不是一般的大神，但她一旦爱了就会全身心投入。她是那种身体服从灵魂，精神高于物质，一切忠于信仰的人。所以她跟我不一样，她的字典里，梦和现实永远都是同义词，她的婚姻也必须为了爱情。所有的市侩都拿她没办法，生活再艰难、再俗套，她也绝不会向世界下跪。或许她没有我们赚钱的本事，但她能把浪漫主义活成现实。总之，她像一首交响诗，不，这个比喻还不够精确。干脆说吧，她就是一古代人，在我这种现代人看来，她就是有点想法疯疯癫癫，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足为怪的几百年前的物种。所以能罩她一辈子的男人，必须跟她有着同一版本的灵魂。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遍地都是？罗曼怎么可能放着眼前好不容易等来的爱情，去爱别人？”
罗兰的话让秦朗听得眼圈都红了。罗兰说出了他的心声，那就是他的罗曼，是他深爱不移的女人。
可是，她在哪里？她为什么要离开他？
尽管大家分析了一整个晚上，想得精疲力竭，也找不到答案。无奈之下，只好劝秦朗先把饭吃了，他从离开驻地到现在，还没进过一点食，好像靠着呼吸空气就能活着似的。
陈静农早已饥肠辘辘，但秦朗却毫无食欲，宵夜摆在他面前都凉了，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最后还是黑岩无意中劝了句：“吃点吧！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去找到她呢！”
这话仿佛电光火石般，一下就把秦朗从萎靡中唤醒了过来，“找到她”三个字给了他无望中的希望。
他一把揪住黑岩，问：“你再说一遍！我能找到她，对不对？”
黑岩怕了，求救似地望了望其余的人，沙鸥转而望向陈律师和罗兰，陈静农和罗兰则互望着。
“他说得对！”陈静农急中生智道，“你要找到她，就要先正常地吃饭睡觉，把自己弄得有条理才行，不然怎么想办法？”
秦朗松开了黑岩，一言不发地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和调羹就开吃。众人面面相觑，要给他热一下宵夜，他都拒绝了。明明食不甘味，他却硬着头皮、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仿佛以此表明了决心——从今往后，他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只为了能有力气把她找到，把他挚爱的罗曼找回来。
秦朗临走时，问了陈静农一句：“她既然告诉你们她的小说写完了，你知道她在哪个网站连载吗？”
陈静农和罗兰都摇头，罗兰说她当时惊讶都来不及，没反应过来要问这么个细节。
秦朗苦笑着，他清楚地记得罗曼说过，她写完小说后不打算直接找出版社出版，而是会去网络平台发表，还说届时会告诉他去哪个网站看她的连载。可是，他现在到哪里去搜索她的小说连载啊！她连书名和人物的名字都没来得及告诉他，变故就突然来临了。
秦朗不由得想着，想着，每一天都会仔细地回想她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他想着她在他面前所有的欢笑，所有的惆怅，想起她七天前在公交站上与他最后告别时奔涌的眼泪。这一切的一切，让他坚信她是爱他的，正如她在那封信里所写，直到现在，她仍然爱他，所以她不得不离开他……
秦朗在潜意识里始终不能相信罗曼去了法国。这些日子来，他每晚都会开车来罗曼家的小区。反正之前门卫都认得他这辆车，所以他总能畅行无阻地来到楼下，坐在自己的车里，抬头望向楼上罗曼家的窗户，巴望着那几扇窗户里突然亮起了灯。
可是，罗曼家的灯光再也没亮过。她真的不在那里！多少次，秦朗冲动之下就想顺着外墙爬到楼上，他想跳进窗户，看看她是不是就躲在里头。
他仿佛能看到她那一夜从公交站回家后的样子。她一定不敢开灯，因为怕一开灯，他留给她的记忆和拥抱就消散了。他仿佛能看到她孤独而瘦小的身影在这冷漠的世界上无助地抽泣，看到她将他的那条羊毛格子围巾放入行李箱时的眼泪簌簌而下……
一想到这些，他甚至忘了自己是个大男人，坐在车里嘤嘤而泣。他无法想象她是怎样度过那些清冷而绝望的夜，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她不得不撇下他远走他国，甚至不得不把他拱手让给未知的其他女人，还在信里叮咛他一定要幸福地生活下去。
可是没有她，他怎么可能幸福？他相信那一夜，她坐在漆黑的客厅里想到他以后爱上别的女人时，她一定在放声痛哭。就像他现在一想到她痛不欲生的样子，想到自己无法给到她一点点安慰，他就伏在方向盘上泣不成声。
他暗下决心，哪怕等到天荒地老，他这一生也要等下去，一定要把她等回来！他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他要让上帝被他感动，把她还给他。
果然有一夜，楼上的灯亮了！真的亮了！
秦朗张大了眼睛瞪着那个亮灯的窗户，不，是两扇窗！是她的客厅亮起了灯！
“是她！一定是她回来了！”他甚至隐隐听到有钢琴琴键被按动的声音从那窗户里飘了出来。
他欣喜若狂，迫不及待打开车门冲下车去。这一冲，把他从梦中冲醒了过来。哪有什么亮着灯光的窗户，他此刻正坐在自己的睡床上，周围一片黑漆漆。
第二天他把这个梦告诉了陈静农。
近来他隔三差五地就会去找陈静农，搞得陈静农怕了他，让他无论如何要等他下班清场了，再去事务所找他。
但陈静农很难不被秦朗感动，他从没见过分了手还能跟前女友的家人更加亲近的前男友。看秦朗这架势，大有不把罗曼找回来，以后就吃住在他和罗兰家里的意思了。
只是，陈静农觉得不太对劲，却一下子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我说你这样来我这儿蹲守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我就打算常驻你这儿了，甚至以后常去你家！”秦朗倒也爽快，他就不信罗曼能像撇下他一样，永远不跟罗兰一家联系。
陈静农对他的执着又好笑又佩服。这阵子他跟秦朗都快成哥们了，虽说他客户众多，其中有不少也跟他成了朋友，但关系密切到像秦朗这样想长期赖在他家，死活都要成为他连襟的朋友，还没有过。
“你就这么认定，非罗曼不娶吗？”他提醒着秦朗，生怕这个痴情种子如此一腔热忱，万一冲进婚姻的堡垒后发现一片狼藉，再撤退就两败俱伤了。
“你什么意思？有话就直接说吧！”秦朗是典型的北方男人，不喜欢陈静农这么绕弯子。
“这么说吧，我曾经看过一本书，说哪怕是传说中最伟大的爱情也会在与生活的较量中败北。所以人们把爱情写进书里，拍进电影里，这是对的，因为除了这些地方，爱情好像不能在任何别的地方永存。连英国的诗人都说，你跟谁结婚都没多大区别，因为到了第二天早晨，你肯定会发现，跟你结婚的是另一个人。”
“接下来，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拿破仑也说过，恋爱最好的方式是从女人身边逃跑？”秦朗冷冷地道。
陈静农笑了：“看来，你也读过这本书！”
秦朗一笑说，与拿破仑相比，他更喜欢罗曼·罗兰。“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在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有爱的能力。罗曼说过，这也是她父亲对她的期望。”
“我是过来人，太了解恋爱时的完美都是虚幻，进入婚姻后很难再旷日持久地达到那样的境地。就算你俩都德艺双馨，也无法避免烟火油盐。如果你真的非罗曼不娶，也要做好准备，结婚没几天，你俩说不定就可能为一块肥皂或一管牙膏吵翻天，说不定她会抱怨被婚姻拉扯着没时间写作……有一首唐诗说得好：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夫妻只怕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但弄不好也可能是最遥远的关系。”
“那么你呢？你不是说自己是过来人嘛，你又是怎么做到现在这样的？”
“我跟你不同啊！”陈静农笑道，“我已经娶了罗兰，自己娶的女人，哭着也得把日子过下去啊！再说了，哭着哭着也就笑了……”
“所以，这也是我给你的回答！”秦朗一脸严肃地望着他，每一个从他嘴里吐出的字，都被他说得极其清晰坚定。
“但愿你说到做到，我衷心希望看到这一天！”陈静农笑道，“老实说，我还真没想到，你们那个圈子里竟然有你这样的……”
“什么叫你们那个圈子？”秦朗毫不客气地道：“我也跟你老实说，我们这个圈子在外人看来乌七八糟，我知道很多人都看不上我们，整天端着放大镜围观指责我们肤浅、滥情、肮脏、虚荣、没教养……但其实，人性里阴暗的勾当在任何行业都不见得少，而且每天都在发生！唯独我们这个圈子，反而比任何一个行业有更多更纯粹的性情中人！”
陈静农被他呛得脸一红，后悔自己刚才的调侃不仅伤到了他的自尊，也伤到了他的职业尊严。尤其秦朗提到“性情中人”，让陈静农暗暗为之一凛，不得不承认这四个字用来形容秦朗和罗曼的个性，再贴切不过。对文艺界和娱乐圈，除了那些五花八门、不辨真伪的八卦绯闻外，陈静农也确实无从了解。但他很清楚一点，像秦朗这样有文化、有涵养的性情中人，不但跟他之前在工作中接触到的明星完全不同，在别的行当也确属稀罕。
“你别介意我刚才的话，是我开玩笑不得体，请你原谅！”陈静农赶忙抱歉，忽然终于想起来，“不对啊！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你这些日子怎么这么空，老往我这儿跑？你不是因为要拍那部军旅戏才去军训的吗？”
在陈静农的印象中，身处娱乐圈的秦朗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的，但自从罗曼消失，他却忽然像个无业游民一样，不是去找罗曼，就是来找陈静农和罗兰。
秦朗惨然一笑，淡淡地答道：“我的角色被临时替换了。”
“什么？”陈静农大惊，“这么说，你……军训白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