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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卖身还是卖娃

作者:    更新时间:2019-10-17 22:02:08

128  卖身还是卖娃

罗曼没有过年的感觉。除了给必要的亲戚长辈拜年外,她只在除夕这晚去罗兰家吃了一顿年夜饭,而后又被沙鸥请去,跟头一回来上海陪女儿过年的沙鸥父母一起聚聚。

其余大部分时间,她都闭门写作,整天活在自己笔下的岁月里,随着小说中的人物徜徉驰骋。

越是接近尾声,她感觉写作难度越大。好像飞机要降落了,减速成了必然。最慢的时候,她一天只写了两行字,倒是花了更多的时间查阅资料和构思推敲行文。这部小说情节的最终走向,史书早有记载,但历史大格局下,人物各自的命运终局则需要作者自己定位和虚构。

写得慢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她开始为这部小说摸索完稿后的出路了。

最初只想写十几万字的她自己都没想到,情节一旦展开,人物一旦立了起来,她就越写越畅快淋漓。临近完稿,这部小说的字数竟已直逼50万。她审慎地前后查验着,觉得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的故事,这么多人物,小长篇的体量肯定承载不了,她不能为了字数而强行限制自己的创作。

但作为一个新人初次写小说,罗曼深知50万字是非常冒险的,没有一个出版社敢为一个毫无名气的作者出版这样的大长篇,这不仅意味着印刷成本和稿酬的成倍增加,营销风险也跟着加大,换她她也不干。

可她还是做了一份不署名的小说简介,并诚实地在简介最后标明了这部小说的字数,然后拿去给罗兰看,故意说是一个朋友托她转呈给当出版编辑的罗兰,请求指正的,看看有没有出版的可能。

罗曼写书,没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题材和内容,所以罗兰看了她递来的“朋友的”小说简介,不疑有诈,一看之下就说这书的主题和构思相当好,有操作性。不过看到最后标明的字数,马上就摇头道:“跟你朋友说,最好压缩到15万字。通常20万字左右的书最受出版社欢迎。道理你也懂,我就不说了,你自己跟她解释去。”

罗兰叮嘱罗曼,她自己的小说可千万别写那么多,不然自费出版起来,耗资不菲。

“我才不自掏腰包出我的书呢!”罗曼嘀咕道。

“你不自费怎么可能?除非你已成名,自带号召力,或者有出版社约稿,不然很多人第一本书都是自己掏钱出的。你钱不够,我帮你凑一些,也算我和陈静农对你的支持。”

“我偏不!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是对我作品的自我否定。”罗曼坚持道,“就算自己掏钱买书号,印出来也卖不掉,然后我再自己花钱包销,分送给亲戚朋友当可回收垃圾……我吃饱了撑的我?”

罗曼说,她压根没想过写完后马上就出版。现在早就不是小说独霸天下的时代了,作为尚无市场号召力的新手,出版社即便免费为她出书,也不见得会激起一点点市场的浪花,因为在宣传推广上,传统出版社早已不具优势。

罗兰苦笑着默认她的分析。要包销出书确实不难,但要让一本新人之作打出影响力,只能罗曼自己想办法了。

罗曼打算完稿后先去网上连载发表自己的小说,通过网络得到读者的青睐后,才能考虑下一步。

只是,如今的网络文学早已不复当年,连沙鸥也说她那是赶上了好时代,正好撞到网文受众激增的风口上,逢时地滑入了IP改编的大轨道。那个时候,无论是网文的作者还是读者,都还比较成熟理性,有点人文情怀,所以可读性高的作品不少,完全不像现在各种爽文、甜文大行其道,又穿越又宫斗个没完。很多女性读者为了抚慰心灵的疲惫和迷茫,满足现实无法实现的幻想,索性只追求甜宠,将之视为言情小说的灵魂,甜不到又腻又齁的境界就弃文不看。

IP风潮裹挟着巨大的利益而来,大量低品质的网络小说便跟着泛滥,而发表门槛越低,网络平台对版权的控制欲就越强。

根据这阵子对各家网络平台的研究对比,罗曼发现流量大的几个小说网站的作品风格与她的小说完全不搭,而且这些网站都要跟作者签霸王条款才给予推广。

有些网站签的是人,像卖身一样,一签签五年,期间作者写任何作品,版权都归属该网站。有些网站则是签作品,但所签的作品不但数字版权归网站,出版、影视、翻译等其它所有版权都不再属于作者。作者一旦跟这些网站签约某部作品,除了能拿到微薄的稿酬外,几乎就跟自己这部作品不再有关系了。很多作者因而后悔,网上对这类霸王条款的怨声和由此引发的诉讼更是此起彼伏。

好不容易,罗曼发现某个小说网站正跟一知名视频网站联手举办网络小说大赛,获奖者不但可以得到奖金,作品还能被推荐出版,并改编成影视剧。

罗曼把参赛细则仔细看了,知道这只不过是视频网站想开发一些能改编成网剧或影视剧的快餐故事,对小说本身的文学性未必看重。换言之,这类小说大赛侧重的是商业性。

尽管如此,罗曼还是联系了该网站的编辑,加了人家的QQ询问版权归属。对方果然答复说,他们只签书,不签人;签约比赛的作品不但发表、出版、影视等所有的版权都归网站,连该作品在别处获得的一切奖项荣誉也都属于签约网站。言下之意,这不是“卖身”,而是“卖娃”。

“请问,全版权代理期要签多久?五年吗?”罗曼知道大多数网站签的都是五年约。

“哦不,三十年。”对方答道,一派天经地义。

罗曼礼貌地谢过后,将这个“30年网站”和它的小说大赛链接果断删除了。她深信,三十年后她不过是个老太太,但这家网站是否还存在,就难说了。

罗曼甚至想到过自己经营一个公众号,相信这样传播起来会很快。但是快速传阅是一把双刃剑,在大力吸粉的同时,也极容易被别有用心者盗用创意。她清楚,自己写的这个故事戏剧性很强,很适合拍成电视剧。她可不希望自己辛苦了那么久的心血之作,被人几分钟就移花接木到别人的剧作中,抢先拍出剧来。

经过好一番周折,罗曼终于找到并确定了适合自己小说连载的网络平台。这家网站的作品风格与她的小说比较吻合,文学品质不俗,非但不要求签署霸王条款,对作者和作品版权也给予了很大的尊重和保护。唯一让她觉得遗憾的是,这网站的知名度实在太低,流量当然极小。

但现实就是这么彪悍。

就像影视圈从来不缺好演员,缺的是好机会,因为观众的审美停留在“年轻的皮囊”上,导致市场妖风不断。同样,以年轻人为主的网文读者群,阅读水位线也停留在那些咆哮滚滚、声嘶力竭的爽文上,幼稚肤浅的网文有着极大的吸粉力,高水准的作品聚集地却流量微弱。

这种怪象如同自然灾害一样有普世性,便是当年的狄更斯也遭遇过美国民众的炮轰,他们直截了当地告诉大文豪:“我们并不需要文学作品,我们为什么要支持得不到任何收益的东西?先生,我们的民众不关心诗歌。只有美元、银行和棉花才是我们的书!”

罗曼在权衡利弊、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在这个不争不抢、不怨不艾,低流量却高品质的文学网站注册了账号,并做好了接受最糟连载效果的心理准备,大不了就是点击量小,甚至无人问津。

她这时想起秦朗曾问过她,如果知道写了书都没人看,也没处发表出版,她还愿不愿意写下去。

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罗曼,经过这段日子的锻造,终于能够像当年的秦朗一样,坦然地预备好,为梦想、为创作当“烈士”了——最穷不过要饭,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跪着也要写下去。既然一无所有,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她清楚,拼下去,不一定能翻身;但不拼下去,则必败无疑。

“我的人生可以挫折,可以拐弯,甚至可以停顿,但我绝不会让自己放弃和沉沦。”罗曼在电话里对秦朗说。

秦朗让她放宽心,等写完小说,他帮她找影视团队改编成剧,不怕她红不了。“我对你的才华充满信心。”他知道,一旦电视剧火爆,原著势必会畅销,届时不怕没有出版社主动追来。《海上青花》的热播就带动了原著的再版,沙鸥又因此获得了一笔丰厚的版税。

但大小姐的清高劲儿又上来了,说她不想靠他获取资源,那不能体现她作品的真实水准,宁可先去网上连载,看看自己到底能获得多少点击量。“不然,我会有一种开后门的感觉,那同样是对自己作品的一种否定。”

秦朗在电话那头笑了:“你要强我不反对,你的实力我也相信。但毕竟网站流量太小,就那么几个人读,写得再好也没人知道,我也不希望你被埋没啊!”

他知道大小姐为了证明自己,至今都不告诉他小说到底写了啥,连即将在哪个网站发表也不说,就怕他对自己宠溺之下暗伸援手。

“你就让我自己先试试嘛!”她在电话里央求道,“等我累积到一定点击量,我就告诉你去哪个网络看我的书,那时你尽可以为我感到骄傲呀!”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点击量没你期望得那么高呢?你知道点击量有时也不能说明你的创作实力啊!这里头还要看网站怎么推你,网站本身的流量大小。万一……”

“万一不如预期,也没啥大不了。”罗曼笑道,“闭门羹是大多数写作者都会吃到的,连海明威、萧伯纳、毛姆、塞林格这样的牛人都被退过稿,巴黎还曾有个退稿者俱乐部呢!大仲马、左拉都是这个俱乐部的成员。”

罗曼说,当年纳博科夫的《洛丽塔》被退稿时,编辑还在退稿信里断言这本小说该用石头埋起来,等一千年后才会有人读。《都柏林人》被誉为二十世纪西方文坛最著名的短篇小说集之前,遭遇过22次退稿。好莱坞“科幻之父”威尔斯还曾被出版商判定为“一个没有前途的小作家”。

“我最佩服的是《巴登夏日》的作者,这部著作被视为二十世纪最后一部伟大的俄语小说,可是在作者生前,这本书从未发表和出版过,除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再无一个读者。你想想,那是一种怎样不可思议的创作信念啊!”

罗曼的感叹让秦朗放了心,知道他的大小姐已经完全从当初的焦虑中挣脱了出来,超然物外了。这对于创作而言,是最好的状态。

“我不在你身边,一个人过年闷不闷?”秦朗明知罗曼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甚至很懂得享受孤独,却仍不放心把她撇在上海,天天微信和电话不断。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从前他最怕被女生黏着,现在倒过来,他总是黏着罗曼,即使人在千里之外,心里也总挂着她。

罗曼却说她每天都可以在电视上看到他,不是有他出场的新年晚会,就是他的广告和访谈,连他去年拍的那部谍战剧也开播了。

“你真是人气爆棚,无处不在啊!不过我还是等着你回来,我要看‘真人秀’!”她调侃道。

秦朗笑了,他本想春节长假一过就飞回上海,但是偏偏被羁绊住了,怎么都走不脱。“你再耐心等我些天,这边有点事要谈,电话里说不清楚,等我来上海当面告诉你。”

他这一说不要紧,倒让罗曼暗自紧张了起来,不知道他在家遇到了什么事,听上去还挺棘手,不然他不会逗留这么久,还要“当面”跟她说。

罗曼深知,秦朗常年在外拍戏,难得在家过年。总算今年春节不必驻组了,一回北京又投入各场新春晚会,连年夜饭都没能陪父母吃。所以她丝毫不反对秦朗在家多陪陪他父母。

但是秦朗分明跟她说是因为要谈什么事情才被绊住的,这就让她不由得疑惑,甚而忐忑起来,一心猜着,是不是他爸妈无法接受儿子与她的交往,所以至今谈不拢?

她越猜越不敢直接问他,而他也从没在电话里提到两位老人对他俩的关系持什么态度。

其实早在涉毒案发生时,秦朗的父母就已经从团子和杜医生那里知道了她的存在,到后来秦朗公布恋情,再到后来她的年龄被踢爆,所有这一切都使得秦朗这次回家,势必会与父母有一次关于她的正式谈话。而在罗曼的心底,这场谈话已经让她担忧很久了,她实在没有把握,他俩这场禁忌之恋能否被老一辈家长接受,即使他的父母是很开明的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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