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超级剩女
“你怎么就这么懂人呢！”
晚上，收工后的秦朗赖在罗曼的房里不走，连声赞叹着她今天带给自己的各种惊喜。两个人小别半个多月，好像要把这几周没当面说的话都赶在一个晚上说完似的。
罗曼订房后，跟黑岩互换了房间，入住于秦朗套房的隔壁单间。这是两人相识以来，住得最近的一次，相互之间仅一墙之隔。
即便如此，秦朗还是觉得这堵墙无比讨厌，恨不能砸了才好。他在心里早暗暗决定了一件事，只是还需要耐心等候一段日子再告诉罗曼。
“跟我说实话，”他把她温柔地拉到臂弯里，低声问道，“看了那些再恶毒不过的闲言碎语，是不是很难受？”
她点点头，缩进他怀里，却不说话。
他心疼地再次抱紧了她，安慰说：“他们这么说，是因为他们不爱你。你不用理会他们，你以后是跟我过日子，不是跟他们！不过我一直很愧疚，既然有胆量爱你，却总是不能让你安心又开心。昨天晚上，我忽然有那么一种冲动，真想带你私奔，一走了之，我俩逃去重庆那座有天梯的悬崖，永远不再下来。”
罗曼抬起头，笑颜满是期待，却说她不想逃去那里。因为逃了，就好像在承认是他俩做错了。
“我不会逃的，不管你带给我什么、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坚定地陪你在这个薄情的世界上，跟你共同面对一切，一起迎接挑战。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一天我阻碍了你的幸福……”她的眼里掠过一丝隐隐的忧伤，在她的心里，早已做了决定，除非她成了他人生道路上的绊脚石，否则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环境都不能让她离他而去。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第一时间决定飞来你身边的原因。之前我一直不来探班，也是因为你快过生日了，本想在你生日那天突然飞过来给你个惊喜。但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就飞过来跟你一起面对，提前几天让你开心吧！我知道逃避不解决问题。就像约瑟芬会在拿破仑最焦头烂额的时候，去战火纷飞的前线陪伴他，因为她知道，她的拿破仑不会逃跑，不会撤退，她要看着他所向披靡，勇往直前。”
秦朗听得血脉贲张，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我不怕任何猛烈的炮火，可是我真的害怕炮口对准你。”
秦朗要罗曼明白，他眼下是双重职业身份，既是演员，又是明星。而演员和明星在职业属性上有质的区别。
演员的价值在于演技，只要顾好这一点，其他无需考虑。
但是明星却意味着必须牺牲部分隐私。除了演技，考量一个明星的标准还有名声、人气、社会评价和观众缘等等。所以明星在享受巨大红利的同时，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包括承受网络暴力，那是作为一个明星必须扛起的一道闸。
“这是一个打字伤人不必负责任的键盘时代，在网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骂就怎么骂，谁都不会在乎自己的话是否给当事人造成什么伤害。”秦朗说，“其实我早已看透也习惯了。干我们这一行，必须在大众的双重标准下如履薄冰地生活。当我们被高高架起时，很多人都会用普通人的标准来酸我们；一旦我们出了一点点小错，有时根本不是什么错，只是跟他们的想象和要求有点不同，他们又会用衡量公众人物的标准来谴责我们……我可以不在乎被那些人嘲笑谩骂，这是我职业的一部分。但是你不是圈子里的人，我实在不忍心让你陪着我承受这种压力和委屈。尤其，你那么在乎的隐私和年龄，现在成了他们攻击的靶向。昨晚我连想都不敢想，担心你是不是正一个人躲在家里哭……”
“我很难过，难过极了……”罗曼依偎着他说，“可是我没哭。”
“真的吗？”他不敢相信，“我不是别人，你不用在我面前逞能好强。别憋在心里，想哭就哭出来，我一定会加倍哄着你，补偿你。”
“可是我真的没掉眼泪。”她有些自豪起来，索性坐直了身子，说，“我为什么要哭呢？我可以为你落泪，我也会为我自己伤心，但我干嘛要因为这些与我不相干、不同流的人白白损耗我宝贵的眼泪？那太幼稚了。如果我哭了，就是在向他们求饶，在表示我害怕他们，表示我跟他们是同一水位线的。”
秦朗听呆了，他想不到他的大小姐已然通透到了这般地步。
“没错，我曾经像恐惧死亡一样恐惧衰老，我震惊过，逃避过，手足无措过，也绝望过。但是我发现，正在老去的我，非但没死，还重生了！”她说着，笑靥如花，“先是你，是你打开了我心里的结，让我开始不再害怕不能掌控的未来，甚至让我开始期待着一些变化，慢慢享受岁月带给我的改变，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样，自由坦荡地面对真实的自己。
但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每一天都踏实而努力地在做着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在做什么。当我把所有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在梦想里实现着自我的时候，我感受到了由内而外的真实和满足，还结识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与爱人。你看，我的人生，我的青春并没有喂狗，衰老更不能拦阻我为自己拼出一个美好的未来。我现在坚定地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说到这里，罗曼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秦朗发现，她终于又活回了那个独立自由的罗曼，她那充满魅惑力的自信，正一点一点地被找了回来。她到底还是从害怕老去的偏执里挣脱了，不再被自己的弱点牵制，相反，她爱他，也爱自己，爱得充满力量。这爱，是从她灵魂里流淌而出的美不胜收的生命之源。
“至于网络，本就是什么人都有，但凡文化修养稍高一些的，也不会成为网络暴力者了。其实也不是只有明星才会承受你所说的那些压力。作为一个普通人，一个资深的超级剩女，上帝知道我二十年来都遭遇过什么。但这是生活的常态——很多人就是习惯在别人的生活里代入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不允许别人跟他们不同。他们喜欢站在自以为善的角度，打着‘为你好’的旗帜，要求别人按照他们的标准来活。如若不然，就失望，就挖苦，就嘲讽，甚至恶毒地诅咒。”
罗曼倚在窗边侃侃而谈，她望着秦朗的双眸比窗外的星光更亮。
“但他们越是攻击和伤害，我越不会哭。我还得谢谢他们少算了我一岁，47岁又怎样？任何人在任何年龄，都有平等追求爱情和幸福的权利。我什么也没做错，我只是不愿意在庸常里沉睡，不想让自己在伦常中衰老罢了！那些挖苦和嘲讽，让我想到我外婆在文革那些年，听说她被红卫兵剃了阴阳头，绑去游街批斗都没哭过。就算被整得人不人、鬼不鬼，她照样双眼明亮，姿态优雅，回家后还让我妈妈给她背李白的《将进酒》，唱圣经的赞美诗。他们斗他们的，我们潇洒我们的。人与人的不同，就在于此。网络喷子也好，红卫兵也罢，被他们斗得越厉害，我们生命的冠冕就越灿烂。”
罗曼说着，笑容越发清澈，好像一朵盛开在悬崖边的小花。即使春天不再，生命却依然旺盛。它在明媚的阳光下，吸吮着天地精粹，再化作光华，让自己在阴冷的暗夜中照样能够傲立于峭壁之上。无论是凌厉的风霜雨雪，还是无情的污泥砂砾，可以夺去它的枝叶花瓣，却夺不走它尽情绽放的美丽灵魂。
秦朗望着她，不知不觉地入了迷，惊叹着上帝赐给他的，竟是这样一朵美得奇妙又精湛的永恒之花。
美好而健康的爱情，总能促使爱的双方共同成长，相互成就。
罗曼又何尝不是常常惊叹秦朗身上罕见的成熟呢？她身边这个比她年轻12岁的男人，他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那出类拔萃的坚忍与坦荡，不但成了守护她的坚实城垒，更是她一心想要学习、追随的榜样。
自从罗曼来到他身边，片场再乱，拍摄再紧张，只要有她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秦朗就感觉安定在天。
罗曼也喜欢看秦朗在镜头前工作，觉得看他演戏真是一种享受。没有一点夸张和用力过度，所有的细节都处理得恰到好处，以至于她常常分不清他到底是刘邦还是秦朗，甚至那发自千秋帝王内心的澎湃，也同样触动着她的情绪为之哽咽，情感随之共振。
尤其是带着方芳或左卉子一起演对手戏的时候，虽然秦朗带得并不轻松，但他的眼里总像是被点了高光，带着生命的律动，满满的都是戏。那来自灵感的瞬间爆发，那几分钟甚至几秒钟的全然忘我，总能让罗曼为他颠覆性的、充满力量的表演暗暗叫绝。
相形之下，方芳接他的戏就显得俗套和僵硬了。
方芳演年轻吕雉时，在罗曼看来，她不过是脱下吴竹君的旗袍，换上了吕雉的古装，用百演不变的“垂首低眉”来展现人物的贤惠或失落，以瞪眼张嘴来表现所谓的少女憨态，以至于吕雉的眼神里完全看不到眼波流动的女性风情。
在与年轻刘邦的那一场告别戏中，方芳又是故伎重施，毫无微表情。那垂着的双眼仍不知望向何处，靠着这个不变的表情念完这一段台词，又木又硬又空洞。
如果秦朗呈现的是刘邦这个“人”，那方芳演的始终只是吕后的“戏”。虽然两人都勤奋敬业，但会不会“演”，识者一目了然。
罗曼发现，一年来方芳在演技上并没有进步，事实上她多年来都没什么突破。她刚出道时演的那几个淳朴角色，罗曼倒是很喜欢。但随着走红，这位御姐陷在大女主情怀里越来越无法自拔，越来越使劲地卖弄自以为是的表演技巧和能力，举手投足都像在强调自己是不容置疑的收视率女王，浮躁的眼神里无时无刻不透着精明、好胜、得意甚至狂妄。她完全做不到像秦朗那样，把“红不红”之类的标签置于表演之外。
每次看吕后的内心戏，罗曼都忍不住暗自发笑，感觉方芳太会用辅助性的做戏情绪，而忽略了真正的情绪。她把一切动作表情都做得优美流畅，却毫无情感与体验的深度，所以看上去她是用尽全力，其实只不过演了个形式，毫无实质性的感染力。方芳的表演，听觉和视觉上的冲击力都超过了对心灵的冲击，因而稍有艺术涵养的观众是不容易被“这个人物”感动的，因为人物情感的细腻深邃，不是靠“技术”就能表现的。
方芳或许忘了，她是在拍一部电影。她那些在电视屏幕上还不算明显的短板，一旦转成大银幕的表演就立时暴露无遗。
罗曼甚至对方芳一向最得意的哭戏都觉得有些尬。粉丝所谓的“教科书式炸裂的哭技”，被方芳用到吕雉身上，根本不能让人体会出吕后压抑着的悲伤，只能让人感叹：“方芳真能哭！都哭得青筋暴起了……”罗曼看出，方芳是在利用吕雉的悲情来表现自己。她只想取悦观众，只希望再次听到粉丝对自己的叫好和吹捧。
罗曼才不屑于这种把演员自己凌驾于角色之上的张扬炫技，这哪是演技啊！这只不过是方芳在向观众和粉丝表达“你看我演得多努力，你看我演技多好”而已。
秦朗深知罗曼和方芳互看不顺眼。她的大小姐在他面前直言不讳地表示过不喜欢方芳：“我不否认她的努力和认真，但我真的没法接受她处处带着‘翻身感’的油腻演技，还听不得别人的意见。”
秦朗苦笑着，他记得罗曼就是因为在方芳拍《海上青花》时婉转指出过她一个表演细节上的疏漏，才被方芳耿耿于怀至今的。如今再见到已是秦朗女友的罗曼，方芳当然不能像从前那样对她一脸傲慢，视若空气了，但也仅限于面无表情的点头示意，而罗曼也只是不亢不卑地做个表面回应罢了。总之这两个女人都是看在秦朗的份上，互不招惹，却谈不上半点交情。
秦朗何尝不清楚罗曼对方芳演技的质疑是对的，只不过罗曼作为观众有吐槽的权利，但他作为同行，人前人后都不能这么表态。
好在他的大小姐情商高，从不让他为难。别说对方芳了，就是对左卉子，罗曼在台面上也是能客气就客气，尽量维护秦朗的同事之谊。
私下里，罗曼常跟秦朗打趣说，方芳运气确实好，这次又撞上左卉子，所以即使短板明显，但在左卉子的衬托下，还不至于那么糟糕。
“其实，她的瞪眼和左卉子的瞪眼也没啥不同。”她一边不屑地说着，一边又习惯性地用手指绕着自己耳边的一缕发丝。
这话和这动作都逗得秦朗哈哈大笑，心想女人之间刻薄起来，当真都是犀利的狠手。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大小姐所言不差。
罗曼笑说，左卉子在这部电影中的演技确实有了一点进步，最明显的变化是，从前她只会一味地瞪眼，现在除了瞪眼，又多了一个动作——咬嘴唇。
罗曼这一说不打紧，搞得“刘邦”第二天一见“戚夫人”咬嘴唇，就没忍住笑了场。
但秦朗毕竟是专业素养深厚的演员，偶尔的出戏和笑场并没有影响他的精彩发挥。即使左卉子和方芳的演技有不足之处，他也有足够的敏*感和定力，不被她们搅得不知所措，最后反而将她们的拙点巧妙地纳入剧情，用一个优秀演员训练出来的天性进行再创作，完美地弥补了方芳和左卉子的不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