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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夜宴

作者:    更新时间:2019-10-03 18:17:19

91  夜宴


《海上青花》在各电视台和网络平台上的轮播已有数月,而因为这部电视剧走到一起的秦朗、罗曼、黑岩和沙鸥,今晚却是头一回围坐在餐桌边一起吃饭。这顿饭不仅是秦朗为了表示对黑岩的感谢,也是四个人聚在一起庆贺沙鸥“新生活”的开始。

黑岩在席上始终非常兴奋,他想不到沙鸥会在罗曼的影响和帮助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精神状态有这么大的起色。他宣布,自己将陪着沙鸥一起戒烟。不但如此,他这几天正陪沙鸥就医问药,对她能够摆脱旧习,充满了信心。

“不管有多难,我相信她一定能戒断!”黑岩说他这些年一路走过的艰难比同龄人都多,不在乎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此刻的沙鸥,完全褪去了女神的光环,像个小女生一般坐在黑岩身边,眼神里充满感激和依恋。

罗曼望着眼前的这三个人,知道无论是她的秦朗,还是黑岩和沙鸥,都曾经有过各自的坎坷和跋涉,而她现在正经历着他们的昨天。

一向憨厚的黑岩,平常总是干活多过说话,但这一晚却破天荒地滔滔不绝,似乎借着酒劲,要道尽自己一路的峥嵘。

他顺着自己刚才的话题,回忆起他刚进贺导剧组时,做过后期、场记、剧务……全是剧组里最琐粹、最烦人的活儿,但也是最不可或缺的岗位。

其实,他从出道就跟着不同的剧组去过很多地方,从场工、场务干起,管过道具,后来又当了摄影助理、演员助理、制片助理……几乎所有幕后岗位都干过。甚至,还做过临时烟火、外围武行。

“就是射箭什么的,有时候是装死、装受伤……”他解释着,好像忘了在座的几个人都是吃剧组饭的,“反正那时在行内,我没人认识,更没靠山,又啥都不会,就凭一身蛮力和一股子冲劲儿。不过我运气挺好,做啥大家都挺认可我的。”

他说自己在第一部戏时当场务,那是组里最累的,不折不扣的影视农民工。每天没完没了地扫卫生、铺轨道,架设高台和升降机。他开工比任何部门都早,收工却比任何人都晚。尽管如此,他那时的收入和地位还特别低。

“但我当场务,学到了很多东西啊!”黑岩喝了口酒,嘿嘿乐道,“后来当上摄影助理也是,那机器沉得挪都挪不动。那么贵的摄像机加上云台和高腿,万一磕到了就好几百万,杀了我也赔不起啊!不过我很幸运,师傅肯教我,掌握了步骤和诀窍,慢慢熟练了,感觉就越来越好了。”

他说他就是这样,从广告片、宣传片、微电影的小团队,到现在的大剧组,一路苦干下来,对剧组各部门都越来越熟悉。

“现在想想这些年,苦是真的吃了不少。累过、病过、伤过,也差点死过,还偷偷哭过,但一转身又继续干。苦是苦了点儿,可我也笑过、开心过啊!那么多沟沟坎坎,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我其实也挺佩服自己的。真挺过来了,再回首,倒只记得那些特别美好的事情,糟心的事反而都想不起来了……”

罗曼听着,被黑岩的心态深深触动。她终于知道,黑岩和秦朗之所以能成为铁哥们儿,是因为两个人在某些方面都非常相似,不但能吃苦,能坚守,而且心态极好,因而环境和前景再难,他们都能不畏艰辛,再苦也不觉得苦,反而充满感恩。

黑岩说:“我现在能跟你们搭档,做现场制片,真是一跤跌到青云里了!你们想想,我管着现场所有的事情和后勤,还有车辆,总之就是一个总负责人,每天操不完的心,每个人都需要我,让我挺有成就感的。真的,太锻炼人了!而且收入也比从前好。不瞒你们说,我得出结论,当制片就是要有一套清晰的思路,不能让现场乱掉,所以怎么简单怎么来。”

秦朗一直笑着任凭黑岩侃侃而谈,因为今晚的主角本就该是他这位好朋友。他再次端起酒杯,跟黑岩干了。

只听黑岩继续说,他这次跟贺导新片的组,又把统筹再好好琢磨了一把,觉得当好一个统筹比当好制片更难。

秦朗忽然借口要出去打个电话,一边起身,一边悄悄递给罗曼一个眼色,随后笑着出了包间的门。罗曼也煞有其事地借口去前台再添几样菜,便随着秦朗离去。

沙鸥何等聪明,当然看出他俩商量好了似的,故意多给黑岩和她多一些独处的时间。

沙鸥给黑岩又斟上一杯酒,说:“难得你说了那么多过去的经历,我本来觉得你在贺建朝的组里已经很能干,没想到你之前也那么不容易。”

“我这是在为梦想工作啊!你看秦朗和罗曼,他们在为梦想努力的时候,什么累啊,苦啊的,算得了啥!”黑岩已经有些微醉,轻轻一笑,接过了沙鸥递来的酒,一饮而尽道,“自从遇上了你这位金牌编剧,我就想,我一定得好好干,得把剧组所有部门的活都摸熟,等我干出色了,将来要成为一名金牌制片、金牌统筹,才配得上金牌编剧。”

说到这里,黑岩忽然顿住了,仿佛一下清醒过来似的,挠着自己的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沙鸥,说:“我这……算不算表白啊?今晚这是壮了酒胆了,又有哥们助阵……如果你不喜欢,就当我没说,别生我气……”

沙鸥微微一笑,柔声道:“你不介意我……”

“我什么都不介意!”黑岩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要出口的话,“我既然连你过去的那些事都不介意,我还能介意啥?介意姐弟恋?笑话,你看看秦朗和罗曼!我俩这算啥姐弟呀!再说我这风里来雨里去的,又总是被太阳晒得不像样,现在连我自己都觉得越来越沧桑了,你看上去怎么都比我年轻吧!”

黑岩说着说着,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握住了沙鸥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不放。

沙鸥却一心想着黑岩方才说到的她“过去的那些事”,她清楚,他这是指她的毒瘾,以及她与贺建朝的关系。长久以来,黑岩尽了最大的努力守护她,等候她脱离罪恶,这一切早已证明了他对她的接纳和期待。

可是沙鸥心底里最害怕的却不是黑岩以为的这些过往。黑岩做梦都想不到,沙鸥这时翻江倒海于心底的究竟是什么。

“你……最近有没有听到裘蓉蓉什么消息?”沙鸥像是故意岔开话题似的,问起了某知名女星的近况。

黑岩一愣,谁都知道裘蓉蓉在最当红、最被业内看好的时候,被人爆出了见不得人的艳照,因而彻底崩了人设。这事虽说已过了两年,裘蓉蓉非但星途一片惨淡,而且还被本已订婚的豪门给赶了出来。

“你怎么忽然想到她了呀?”黑岩纳闷道。

“哦,她……她不是跟我们都合作过的嘛!”沙鸥避开黑岩的目光,找着借口,“她前阵子找过我求角色……你说,如果我继续当编剧,面对她的请求,我该怎么回复人家呀?”

黑岩又挠着头,为难道:“这我可没想过……这裘蓉蓉也是……”

“你怎么看她那个,那个……”沙鸥顿住了,怎么都说不出“艳照门”三字,只好说,“你是不是觉得她咎由自取?”

“这事很难说啊!我也从没想那么多,跟她又不熟。”黑岩见沙鸥一直盯着自己,好像非常期待他给答案似的,便道,“早知道现在会这样辛苦,当初真该自爱些啊!”

沙鸥的神色一动,收回了目光,悠悠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说得没错……可是已经都这样了,如果她是你的女朋友,你会怎么做?”

黑岩笑了:“怎么可能!我除了你,谁都不爱……呵呵!”

言讫,他边笑边给沙鸥和自己各斟上了酒,硬要跟沙鸥干杯。

沙鸥勉强地笑笑,暗自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举起酒杯从了他。

他俩彼此靠近碰杯的时候,万万想不到,在他们身边的落地窗外,正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俩。

贺建朝坐在马路对面的车子里,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这家餐厅二楼的包间窗户。此刻,他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好像那是黑岩的两条臂膀,他要奋力把它们绞断似的。

靠着声势浩大的宣发攻势,贺导的新片《一个人的探戈》上映后,首日票房果然创造了奇迹。但宣发只能保证前三天的票房,后头的卖座率还是得靠内容。

可悲的是,这部电影连前三天的成绩都没保住。从首映的第二天开始,口碑就全线下滑。黄金搭档的金字招牌终于彻底地崩塌了。

影片的恶评如潮,仿佛是给贺导的一记记耳光。不但如此,观众和网友还纷纷调侃说,自打贞观元年后,中国人民就没看过这么糟糕的电影,并将之竖为烂片里程碑。

这天下午,贺建朝按照惯例,悄悄混在黑漆漆的电影放映厅里,观察着观众的真实反映。这是他常年的职业习惯。但这一回,电影放到一半,就有人退了场,还有人在座位上睡得头和脖子都耷拉到了邻座的身上。

散场时,他随着人流走出放映厅,就听身边不断有人在骂:“老子花钱买的是电影票,结果看了一部广告片!”

又有声音马上接着这话题骂道:“这不单是浪费了我的钱,还浪费国家的电!”

贺建朝入行以来还没遭受过这样的打击和挫折。想想这几天的媒体也跟着向他扔石块,异口同声地把影片的票房归功于左卉子的盛世美颜,并给左卉子封了个名号,说她开创了一个崭新的表演流派——“瞪眼派”。左卉子的演技不但备受诟病,连后期配音都被观众发现她嘴型的声画不符,有些声音比开口慢了半拍,情绪也对不上。

贺建朝恨得牙痒痒,心想这些能怪他吗?尤其是业界内外对影片剪辑的批评,嘲笑他将原本左右着影片节奏、运动和时空的剪辑技术,都用在了删除乔娜的戏份上。

人人都在猜测和传说左卉子的背景到底有多厉害,整个业界一时没人敢得罪这刚出道就红,第一部电影就演女一号的小妞。

贺建朝感到自己的颜面已经荡然无存,联想到沙鸥在这个时候竟然明哲保身,宣布封笔,而且这几天连他的电话都不接,微信也不回,就更是火冒三丈。

他怒火中烧地出了电影院,驱车径直前往沙鸥的寓所。

到了那个他早已熟门熟路的小区,他停好了车,刷卡进门。等到上了楼,取出钥匙想打开沙鸥家的大门,却忽然发现钥匙不但插不进,还完全转不动。

贺建朝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凝固了,他忽地恍然了悟。眼前这扇被换了锁的大门顿时像一堵铜墙铁壁,挺立在那里,仿佛正对着他发出鄙视的冷笑,笑得贺建朝背上发冷,心头的怒火更旺。

他正想发狠踹门,忽然,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沙鸥的那个什么表姐从门链子后头向着门外张望,说了声:“小姐不在家。”

“把门打开!”贺建朝喝令道。他记起上回来沙鸥家,因为先通过电话,沙鸥知道自己何时造访,所以还没等他上楼开锁,这个女人就准时站在门口等着他了,故而他一点没注意到大门是什么时候换锁的。

沙鸥的这个“表姐”现在依旧站在门缝后,面无表情地说道:“对不起,主人不在家,我不能开门。请回吧!”

说完,门便关上了。

贺建朝涨红了脸僵在当地,做梦都想不到一个保姆居然敢让他吃闭门羹。他想到自己不但被殷本超耍,被沙鸥拒绝,被观众嘲笑,现在连一个保姆都能羞辱自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没良心的沙鸥,这个不识好歹的沙鸥,这个忘恩负义的沙鸥!

他知道在这种情形下,不管沙鸥在不在家,如果他硬闯,只怕会把事情搞大,对自己不利。他贺建朝不但看重在外的体面和名声,更好歹是个具有法律常识的高级知识分子,知道怎么绕开法制的雷区,才不至于着了这个比自己小20岁的女人的道。

他掏出烟点上,无视楼道里的禁烟标志,肆无忌惮地抽了起来,边抽边在电梯前踱步思考。

终于,他掐灭了烟头,坐电梯下了楼。

贺建朝发动了自己的车子,在小区里兜了一圈后,把车停在了沙鸥家附近一个相对隐蔽的车位上。透过车窗,正好可以望见沙鸥那幢楼的大门口。他决定在这里蹲守,直到看见沙鸥回来。

然而黄昏的时候,他等到了黑岩。只见黑岩开车来到楼下,按响了门铃,大门便应声而开。贺建朝望着黑岩进门上楼,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见到穿戴整齐的沙鸥在黑岩的陪伴下走出了大楼,两人上车,驶往小区出口。

贺建朝开车一路尾随着他俩,来到市区西南部一家高级餐厅。

这一片是上海著名的别墅洋房区域,有些洋房被改建成了饭店,消费规格极高,但与喧闹的市中心商业圈比起来,这里的环境也极为幽静清雅,梧桐别院之外,只怕来往的私家豪车还比行人多。

贺建朝很好奇,以沙鸥的个性怎么会来这里吃饭,而以黑岩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消费得起。

他把车停在这幢洋房餐厅对面的车位上,马上就有管车位的人来收费。贺建朝本能地开口讨价还价,不料管理员用又稀奇又鄙视的眼神瞅着他,好像从来没遇过停车费交得这么不爽气的就餐客人。

“先生,您等下在里头吃完饭,餐馆会给您报销停车费的!”管理员没好气地道。

贺建朝无话可讲,因为急着想跟进餐厅去看个究竟,只能豁出去了,今晚即使要花天价停车,他也想搞明白,这俩狗男女来这里到底想怎样,是不是还有什么人在这里跟他们会面。他不但要狠狠收拾沙鸥,更要找出沙鸥胆敢造反的根源和靠山来。

刚打发走看车位的,贺建朝就看到黑岩和沙鸥的身影出现在了二楼的包间窗户里。那幢别墅的二楼包间都是敞亮的大玻璃墙,虽说有精美的白色窗纱遮掩,但夜幕降临后,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灯一开,外面还是能看到包间里的人影,只是看不太清楚人脸罢了。

贺建朝从车上下来,快步走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面包和水充当晚餐,做好了持久战的打算。

果然,他躲在车里啃完了面包,刚喝了两口水,就望见一辆黑色奔驰越野车驶来,远远停在一个车位上后,一个戴着棒球帽和黑口罩的男人先从车上下来。只见这个熟悉的背影绕到副驾驶座边开了车门,伸手扶了一位曼妙的女士下车。而那个女人的身影就算碾成灰,贺建朝都能一眼认出,那是他最恨的罗曼。

毋庸置疑,搀着罗曼下车,又拉着她手,跟她并肩走进餐厅的,除了秦朗,还能是谁?

很快,二楼那个包间的白纱窗帘上人影晃动,隐约能望见包房里的黑岩和沙鸥把靠窗的位子让给了刚进来的秦朗和罗曼,好让秦朗背对着窗外,估计是怕被人从窗口认出在此就餐的大明星。

其实,隔着一层薄雾般的窗纱,只能望见包间里的四个人关系非常亲密,而即使狗仔队的镜头再好,也拍不清楚包房里的人脸。但蹲守已久的贺建朝却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一个念头忽然在贺大导演的心中闪现出来——四个人物,仿佛是一台好戏的剧本展开在他的眼前,让他不禁酝酿起一个大胆却绝妙的计划来。

直到四人晚餐结束,贺建朝眼看着他们从餐厅走出来,秦朗依旧戴上了口罩,帽檐压得低低的,而黑岩则明显有些醉意。两个穿统一制服的代驾司机主动迎向罗曼,估计是以她的名义约来的。只见代驾跟罗曼说了几句话后,分别跟着他们上了各自的车,两车很快驶离了餐厅。

贺建朝尾随其后,见两辆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分道扬镳。他没继续跟着黑岩的车,一是怕被熟悉他车的黑岩和沙鸥发现自己在跟踪,其二是他此时非常清楚,要彻底摧毁这四个人,必须先制住其中最关键的那一个!

贺建朝一路跟着那辆奔驰越野车来到市区一个居民小区。他来过这里,知道是罗曼的家。他见下了车的秦朗只是把罗曼送到门口,并没有跟她上楼,这让贺建朝多少有些意外。过不了多久,他望见楼上的一扇窗户亮了灯,罗曼掀开窗纱往楼下挥手示意,秦朗这才转身回到车上。

眼见着奔驰车缓缓地绕着绿化带驶离,贺建朝越发地好奇,一心要看看秦朗接下来会去哪里过夜……

此时,那个大胆的设想已经越来越清晰、周全而立体地在贺导心中构建起来,并让他愈加自信,仿佛已经看到一场跌宕起伏的精彩大戏正在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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