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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驯悍记

作者:    更新时间:2019-09-26 16:10:45

71  驯悍记


沙鸥就这样乖乖地拿着自己的电脑包,拖着旅行拉箱,住进了罗曼家。

在这里,她才终于领教到了这位大小姐着实的厉害。

当她刚习惯性地取出烟盒,拿出一支烟想点燃,罗曼一把抢走了她的烟和烟盒。

“你干什么?”沙鸥吓了一跳,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这样,贺建朝和黑岩都不曾有过!

“你说我想干什么?”罗曼淡定地回答,看也不看她这曾经的女神一眼,“别忘了,这是在我家。我讨厌烟味!”

“哦!对不起,我忘了先问你一下。不过,我可以去阳台上吸吗?”沙鸥一想也对,总要先征求一下主人同意才好抽烟。

“不可以。”没想到罗曼又一口回绝,“别以为‘问一声’只是形式,问了以后别人就一定会同意你抽烟。这一套在我这里行不通。”

“你!”沙鸥有些恼了。

“你什么你?”罗曼冷笑一声,拿着烟盒转身往厨房去。

“你还给我!我答应你不抽还不行吗?”沙鸥追上来,语带祈求,“喂!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罗曼打开水龙头,把整包烟打得湿透后,用手挤着烟盒的水,然后把废了的烟扔进垃圾桶里。回身一边洗手一边说:“我这是新版的‘虎门销烟’。”

沙鸥气得立时发作起来:“罗曼!别以为你帮了我,就可以这样嚣张!这是我的烟!我吸一支烟又怎么啦?又不是吸*毒!就因为我想戒毒,一时难受才想吸一口烟的!”

罗曼不理她的叫嚷,径自出了厨房,走到客厅里,在唱片架上找着什么。

沙鸥气急败坏,恨恨地跟着走出来:“你还我的烟!”

“想得beautiful!毁了就是毁了。”罗曼摸准了她的命脉,知道她不敢一个人出门去买烟。

“我不吸难受,你知不知道?”

“用吸烟取代吸*毒,根本不管用!吸烟和吸*毒的危害不相上下,只不过吸烟不会影响你的自主行为,不会伤到你的脑神经,不会让你变成精神病患者。但吸烟会伤到你的肺,还有我的肺!”

“我不管!”沙鸥开始歇斯底里起来,“你给我去买烟!现在就去!”

罗曼背着她,自顾自找了张唱片,往播放器里放。

“你听见没有?!”沙鸥见她不理自己,更怒不可遏,随手操起手边的一只蜡烛台,想摔在地上。

罗曼好像背上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地轻声说道:“你敢砸?你试试,你在我家里敢弄坏任何一样我的东西,我马上报警。”

沙鸥平时已经习惯了一发横就砸东西,这时却被罗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吓住了。只见罗曼笑吟吟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继而正色道:“给我放回去!要不我俩就比比看,等警察叔叔来了,看谁编的台词更精彩……”

沙鸥被彻底唬住了,作为一个吸*毒的公众人物,“警察”两字就够她紧张的。她知道罗曼的法律意识和原则性都不是一般的强,平时在家任性惯了的她,此时也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里的烛台,并把烛台恭恭敬敬地放回原处,生怕不小心把它给摔坏了。

“听好了——这里没有什么金牌编剧、言情教母。我是这家的大小姐,不是你的保姆和助理。就算要发号施令也轮不到你。”罗曼语气坚定,声调却无比优雅,说完便去了厨房。

“哇”的一声,沙鸥忽然蹲在地上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哭起来,边哭边喊:“罗曼!你竟然敢对我这样!”虽说如此,她也想不出罗曼该对她怎样才算合理,便更是把满腔无奈都化作了哭嚎。

自从她成名以来,除了贺建朝,几乎所有人都围着她、捧着她。偏偏这个罗曼,在外头当着众人的面倒是很给自己面子,温柔有礼。但私下四目以对时,大小姐冷冷的孤傲显然在告诉她,别说自己不是什么女神和偶像,人家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她不知道这是罗曼对他们这些明星和大咖们一贯不卑不亢的态度,她现在只觉得自己被罗曼这种清冷范儿打击得颜面无存、手足无措。

正当她哭得如入无人之境时,忽然听到一阵轻微悠扬的水声飘来,还有风声的暧昧缥缈……整个屋子渐渐响起淡雅纤细的音乐声,像一抹清幽的色彩,又像方才罗曼漫不经心的轻柔话语,竟把她本来很强势的哭喊声一点点逼退,让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发出连她都觉得无比难听的嚎声了。

可是,没了药和烟的她仍是“心瘾”极大,满脑子都是冰壶、吸管和香烟的影子,喉咙里也总是冒着咕噜咕噜的动静,让她巴不得有人能递给她一点点“冰”,或者一支烟也好。

她抬起头,看见罗曼站在自己跟前,向她伸出手来。她有些战兢地伸手握住了罗曼递来的手,被她拉起身来,领着自己坐到长沙发上。

“听!多么宁静、神秘的大海——”罗曼伸出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闭上眼睛,好好聆听大海的声音。海浪会让你觉得舒畅、开阔,它们正在轻轻抚慰你……”沙鸥果真闭上了眼。奇妙的是,那一瞬间,她脑子里的冰壶、吸管都不见了,也不再去想那欲仙欲死的溜冰滋味。

钢琴与管弦乐的声音温柔地充满了屋子,也充盈着沙鸥身上每一个干涸的细胞。

“想象一下莫奈的《日出》!”只听罗曼在她耳边温婉地说道,“那苍茫大海上的小船,还有浑圆却鲜红的太阳……莫奈的笔触正在与飞逝的时间赛跑,他必须抓住每一刻的光阴照射在大海上的美,把它们融入他的画中。他的笔锋那么骚乱!远远看过去,水在流,云在飘,雾气交融;但是走近再看,那不过是一团像乱码似的颜色堆砌,却堆得那么轻盈繁茂,好像落英缤纷。他画的哪里是大海呀,他画的都是时光……”

沙鸥在罗曼的带动下,渐渐沉浸于这如诗如画的音乐声中。她闭着眼,全身开始放松下来。听着罗曼的细述,她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幅由音符点描出来的色彩迷离的印象派画作——第一线曙光在一点点铺开。弦乐队微弱的音好像海天之际的地平线。定音鼓的声音就在海浪下翻滚着,大海的深处一定是蕴藏着无比巨大又神秘的能量。云层和地平线都被勾勒出金边后,一轮红日终于在金红色的云雾中喷薄而出,生机勃勃的海面上笼罩着一层层淡紫、微红、青白、橙黄……海水、天空、阳光、小船和所有远处的建筑景物都在薄雾中朦胧隐见、斑斓交错着,直到它们浑然一体。

罗曼端来了香浓的咖啡和最爱的“红宝石”鲜奶蛋糕,说是昨天家人买来给她庆生的。沙鸥的情绪在音乐里渐渐地恢复了平静,此刻不再去想溜冰,反而为着刚才的情绪失控倍感不好意思。却见罗曼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娴静地用着下午茶。

“这蛋糕真好吃。”沙鸥边吃着蛋糕,边赞说。

“当然好吃,没吃过红宝石,就等于没在上海真正生活过。”罗曼端起咖啡杯的手势异常好看,看得连沙鸥这个女人都有点心醉神迷。

“这音乐……又是谁的?”

“德彪西的《大海》。”罗曼一笑,些许神秘地说道,“有些音乐会让人镇定并愉悦,比如德彪西、莫扎特、西贝柳斯的作品等等。德彪西的作品常借鉴东方音乐的神韵,特别适合你目前的状况。这几天你多听听。”

沙鸥老老实实地说:“对你实在没什么好装的,我是一点都听不懂古典音乐。不过每次跟你在一起听,倒是很有收获。”

“我也不是很懂,仅限皮毛罢了。我爸才厉害呢!他随便听到一段旋律,就能接着哼唱下去,而且能马上说出这段音乐是谁谱的曲、作品名称和编号、选自哪个乐章等等。跟我爸爸比,我连音乐爱好者都算不上。不过我知道那些令人愉悦的音乐都能让人的大脑产生一种什么什么的频谱,继而催生出美妙的阿尔法波。我物理不好,解释不了很多,只知道这是一种良性脑电波,能有效安抚情绪,非常治愈系。”

沙鸥摇着头,说:“别说我和黑岩、秦朗都把你看作是才女,就连贺建朝也很服你的。你还说你这不懂、那不好,跟你比起来,那我就更不行了。”沙鸥在罗曼面前再没了大神光环,此时的她倒更像一个迷妹。

“我不是比你更懂音乐。我只不过在带着你看海。造物主之所以创造这绮丽辽阔的大海,就是让你可以把一切的情绪,包括忧伤和痛苦都向他倾诉。他有足够宽广的胸怀来安慰你,远胜那些乌七八糟的毒品和香烟。人世间的很多事就像海面上那些色彩多变的粼粼波光一样,会随着时间而变化。千百年来,大海容纳过多少人类的惆怅和忧伤,却千年万年涛声依旧。在大海面前,在艺术面前,在时光面前,在永恒面前,人太渺小了,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罗曼笑着说。

沙鸥苦笑道:“话是不假,道理我也明白。但是我可没你命好!你是出身那么好的大小姐,家学渊源,名校傍身,又留过洋。而且你还不是那种出国镀了层金就回来的,你是真正留过学,吸取了西方文化精髓的人。我呢?除了《云之雀》,我还有什么能把自己当回事……”

“你哪里差了?少年成名,上帝可没少眷顾你。在这方面,你比我顺畅多了。”罗曼微微一笑,“再说你的家庭并不欠你什么,相反,你很少回家吧?”

沙鸥没想到罗曼一眼就能看到自己藏得那么深的伤口,一时竟有些局促了。

罗曼却若无其事地像个刚给她号过脉的大夫说:“你都毒成这样了,我猜你是不敢回家的,否则不出三五天就露馅。”

确实如大小姐所料,沙鸥这些年最怕逢年过节回家看父母。在最亲近的家人面前,没有人能藏住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她的父母连女儿抽烟都看不过去,如果得悉她染毒,那将是对老人最残酷的重击。

所以每到过年,她巴不得跟组拍戏。而每次她父母提出来上海看她,她便会大发雷霆,吓得两位老人不知所措。虽然他们再也不敢提来上海陪女儿的话题,却更担心宝贝女儿再这样下去,脾气会越来越糟。

有一年春节,贺建朝回法国陪家人。实在找不到借口不回家的她,让剧组的制片黑岩冒充自己的男朋友陪着回家过年,这样她就有了不住家的理由,而是在父母家附近的宾馆开了两间房住了几天。她爸妈本就对女儿单身在异地不放心,更为她至今待字闺中而不安,但见到黑岩后,对这个冒牌准女婿的厚道勤快特别满意,以为女儿从此有了托付,竟然丝毫不察有诈。

从那以后,每逢她不得不回家,身边就必定有黑岩的陪伴。于是,她和黑岩都“入了戏”——不但黑岩陪她回家过年,她也陪着黑岩一起回老家省亲。只是每一次她都不敢逗留太久,不敢见太多人。尤其看到人家都开开心心地过着正常日子,她就禁不住地自卑、自怜、自弃,更加像个流窜犯似的,只想逃开人群,把见不得人的自己藏起来。

沙鸥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想要在述说时摸烟,忽然想起烟已经被没收销毁。正当她有些尴尬的时候,罗曼笑着递给她一碟小零嘴,道:“你目前不用担心会变胖,吃这些吧!我以前的法国上司来上海时送了我好几盒。”

沙鸥拿了一块松露巧克力,感叹又自责地说:“再后悔我也怪不得别人,谁让我当初一时好奇,就接过贺建朝第一次递来的‘冰’呢!以至于后来欲罢不能地只想靠着溜冰来找灵感。想要戒掉时,却被他用迷药制得逃遁无门。”

“现在回头还不晚,想想以后会被送进精神病院,你现在想怎么戒都来得及。”罗曼说。

“真的吗?”沙鸥又回到她的核心疑虑上,“你说说看,我怎么才能回头活成个正常人?每次戒毒失败,我都一次比一次沮丧,自己对自己都很绝望。”

“听人说,一旦染上毒瘾是终生戒不掉的。但我在国外确实曾见过有人成功戒掉后,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现在都已经做了牧师,身心不但健康,而且结婚生子,非常美满。”罗曼望着沙鸥羡慕的眼神说,“当然,我可没指望你会当牧师,我只是举个例子,别人可以戒掉,你一定也可以!就看自己的决心和意志力了。首先你要完全脱离让你产生‘心瘾’的环境,把家里和身上所有跟毒品有关的东西毁掉,彻底屏蔽那些跟毒品沾边的人。必要的话,应该举报他们。”

沙鸥脸色一变,颤声道:“就……贺建朝一个。我哪敢让人知道我吸毒!货都是他给我买的,他知道我不愿意再吸,所以都是他自己掏钱进货。每次我写不出来时,他就逼我……”

“我能不能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罗曼大着胆子将“手术刀”一下对准了病灶。

沙鸥低下了头,半天也不敢回答。

罗曼叹了口气,不忍心折磨她,便说:“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

“对不起,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我……说不出口……”沙鸥的声音轻得让罗曼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封笔?”罗曼继续试探性地问道。

沙鸥疑惑了一下,说:“封笔?你是说……”

罗曼点头道:“只要你还是编剧,即使是挂名的,他就会一直缠着你。谁让你这块招牌是摇钱树呢!”

沙鸥不做声了。她不得不承认罗曼的分析有道理,提议也有建设性。

她在写《单人探戈》这部电影时,就试过让贺建朝知道,她即使溜冰也写不出好剧本,但贺建朝并不死心,又逼着她再次改编《云之雀》。而如果她公开宣布从此封笔,彻底摘下招牌,退出公众视野的话,贺建朝即使有她的把柄,威慑力也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用不上。

她暗自思忖着,脸上的表情游移不定。毕竟,对已经在畅销榜上坐了十年宝座的女神,“封笔”不是开玩笑的。这十年的辉煌早已让她荣登作家富豪榜,连上海那么贵的房子都买了。封笔不但意味着经济收入不如从前,关键是她对创作仍有一种难以割舍的不甘心,即使如今卡在创作枯竭期里。

“你是不是觉得,年纪轻轻就搁笔,太可惜了?”罗曼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笑着替她说了出来。

沙鸥对面前这个冰雪聪颖的大小姐简直服到了家,笑道:“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你。”

罗曼笑得更开心,说:“罗西尼也是37岁宣布封笔的呢!他后面的几十年虽然不再写歌剧了,但照样过得非常精彩,还写了不少著名的钢琴曲和弥撒曲。”

沙鸥眼睛一亮,说:“你的意思……”

罗曼一副鬼马精灵的样子,说:“我可没啥意思。‘封笔’只是一个对付贺建朝的策略,让他断了再从你身上榨取油水的念想罢了。所以在对外公开宣布时,只要事先把公关用辞设计得巧妙,给自己留好复出余地就可以了。谁让你真的不再写作啊!”

沙鸥陷入了沉思。罗曼的主意好是好,但具体要怎样落实才能万全,还有一定的技术难度。而且她真怕贺建朝再上门来报复她。这一点连罗曼也发愁,担心如果沙鸥宣布隐退江湖,会不会遭到贺建朝再一次的疯狂暗算,毕竟她不可能一直住在自己家里。

挨打后的沙鸥是再不敢单独回到自己住处了,尤其是经历了那两天两夜在黑暗里的煎熬后,来到温暖又安全的罗曼家。她甚至晚上不敢一个人待在罗曼为她预备好的客卧里,鼓足勇气敲开了主卧的门,央求与罗曼睡一间房。

罗曼叹了口气,知道就算是大热天,也不能让客人睡在自己床边的地板上。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点头答应了,但让沙鸥抱来她的空调被,两人分被而卧。

“太谢谢你了!这样我才能睡得踏实……”沙鸥欣喜满足地躺下,隔着薄被道。

“你是踏实了,我可不踏实呢!”黑暗里看不见罗曼的表情,但她的声音明显流露出无奈和不情愿。

“为啥?”沙鸥不解地问,“你放心,我睡觉好像不打呼噜的。”

“不是你打不打呼噜。是我不习惯跟女人同床……多别扭!”

“啊?哈哈!”沙鸥先是惊讶,再是好笑,“你还怕我不成?我性取向挺正常的啊!”

罗曼动也不敢动地躺在她的地界上。原来在欧洲,人们通常不会对同室的异性男女产生疑问和异议,但如果两个同性睡一间房,就会被认为是同性恋者。

“你看欧洲女人逛街,有像中国女孩那样勾肩搭背的吗?有的话,就是拉拉。”

沙鸥又好笑又愧疚,知道自己这一住进来,确实给这位大小姐添了许多麻烦。但命运也真是神奇,竟然能把她和罗曼这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女子放在了同一张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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