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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试拍前夜

作者:    更新时间:2019-09-02 17:27:03

19  试拍前夜


贺建朝知道沙鸥的招纳失败了。这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仍不免令他惋惜。

他觉得沙鸥就是过于单纯。凭他对罗曼的观察,早看出她可不是甘于当枪手的人。这个学妹不但有倚马之才,而且视觉记忆非常惊人——她能对每个镜头都过目不忘,甚至报得出镜头长短以及镜头之间的连接顺序。她知识面之广,思维之活跃,眼界之开阔,表达之精准,文笔之美,品位之高,在与她年龄相仿甚至年长于她的女子中极为少见。她聪明得连贺建朝都觉得有点害怕,莫名其妙地害怕。

这边罗曼已经赶出了几集剧本并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给了贺导和沙鸥,但她一直没有得到相应的邮件回复。

沙鸥自从上次被罗曼婉拒后就没再露过面,贺导每天都是片场里最忙的。即使收工回酒店,别人休息了,他却还有同步进行的后期剪辑等着做。谁让他和沙鸥的戏都是热播剧,播出档期全是事先预定好的最佳月份和时段,所以耽误不得。

在片场,罗曼不可能为了稿酬的事打断贺导的工作。但到了酒店,找到他就更难,因为不知道他几时能从剪辑中收工回房间。即使收工回来,也是跟各部门的主创人员在他房里研究拍摄,几乎每晚开会讨论到凌晨。

有一晚,跟导演组在一起做后期的秦朗忽然悄悄发了个微信给罗曼,说贺导临时有事回宾馆一趟,让她赶紧去贺导房间敲门找他,说不定可以花几分钟跟他聊一下签约。

罗曼一阵高兴。果然,当她按响贺导的房间门铃时,门应声而开。贺导热情地把她让进门,说他刚好回来取个文本,问罗曼找他什么事。

罗曼开门见山地就把稿酬和签约的事情提了。

只见贺导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像是才记起来有这么回事似的,连忙道歉说自己忙得根本忘了,而且连回复邮件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你写的那些戏,我都看了,还不错,继续写下去。”他笑着鼓励道,“等下我会叫统筹安排出来,哪天让左卉子先试拍一场,就是她和江云笙在火车上那段。你看怎样?”

罗曼笑着点点头,表示很期待,同时又问:“那我们还签约吗?剧组将以怎样的方式支付稿酬呢?”

贺导说:“当然要签约!不过,我会先跟财务和编审讨论一下具体报酬和支付方式。”

说着他让罗曼稍等,自己当着她的面,认真地把跟财务讨论这事记在了日程表上,一边自言自语道:“我现在越来越容易忘事情,还是得记下来才行。”

罗曼看着贺导诚意十足地记录这事,倒放了心。这时她发现贺导的日程表边上有一只喝了一半水的马克杯。

“玫玫!原来您也是那里的常客?”罗曼兴奋地望着那只烧印着双M字母的黑色马克杯问道。

“那当然!看你这么熟悉,估计你也经常光顾这家电影书店吧?老板是个犹太人,我只要在巴黎,每周必去一两次。”

“哦!我还特别喜欢他们店里的扯线木偶,每次去都要摆弄几下才好呢!”罗曼调皮的回忆让贺导也笑了起来。

这时,他已经在日程表上写完了要做的记录,转过脸来,神色很慎重地跟罗曼说:“有件事,我想先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是这样,关于这一次的编剧署名,只怕不能把你的名字写在编剧一栏中了。你看可以吗?原因有点复杂……”

罗曼当即表示理解。她已经从秦朗那里听说了圈内的某些“规则”,并没想为难贺导和沙鸥。再说她自认为这回参与创作不过是“晴雯补裘”,那毕竟不算是自己真正的作品,也就不屑于蹭在人家团队里出风头。而现在贺导竟然主动来跟她商量此事,这态度反而给了罗曼一颗定心丸,感觉贺导不像是圈内那种传说中没有诚信的人。

贺导答应,会先让罗曼了解剧组将给她的大致报酬,同时取了他的文本,跟罗曼一起走出房间去。经过行李架时,罗曼无意中瞥见架子底下放着一只大大的蛇皮袋。贺导的房间有点乱,东西也不少,即便如此,这么大一蛇皮袋还是挺惹眼,让人感觉它跟这房间主人的身份气质实在不符。罗曼觉得那画风似乎更适合大祥,她在火车站见过大祥背着这种袋子,而且也是装得这样鼓鼓囊囊的。

贺导的楼层住得较高,他俩一起出了房间坐电梯下楼。他一路跟罗曼说着她写的那些场景,虽然暂时还不能决定是否最终会被用来拍摄,但至少可以让左卉子先跟演员们一起熟悉、排练起来。等罗曼全部补写完成,再商定具体拍摄。

“过几天有一场原剧本中大结局之前的火车站戏要拍,就是朱楚天绑架了吴竹君,然后和赶来营救的罗南山在火车站里枪战的那一场。我让统筹去安排,既然是同一个场景,那就把你补写的罗家兄妹俩在火车车厢里告别的那场戏也试拍一下。”贺导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些许不满的神情,“是该让左卉子进入角色了,不然我看她整天闲着没事,也不看书学习,总跟江云笙凑一起打游戏消磨时间!”

看来剧组每个人的动向都逃不出贺导的视线范围。


火车站那场戏被排在三天后拍摄。

不料翌日,方芳忽然觉得膝盖酸痛起来。剧组都知道,方芳以前拍戏时冻伤过膝盖,因此每逢阴雨天,她膝盖的反应比天气预报还准。黑岩果断地改了统筹通告,把原定在户外的河塘夜戏和在棚内的火车站夜戏互换了一下。因为剧组本就不是按剧情发展顺序来拍戏的,所以各场戏被提前或延后拍摄都很常见。

黑岩把第二天的通告给了罗曼一份。罗曼也早已明白了秦朗曾跟她说黑岩在贺导剧组“身兼多职”的含义,能干又勤快的黑岩在剧组又是制片又是统筹,有时还是助理外加司机。贺导剧组的“精简”,在黑岩身上体现得最为充分。

看着这份通告,罗曼拿起酒店电话拨了房间号,把即将第一次试拍的左卉子叫了来,说想看看她的剧本读得怎样,笔记写了些什么。左卉子跟罗曼住在同一个楼层,房间隔得并不远,因而很快就递来了剧本,说她看完了。但罗曼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做过任何笔记,剧本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她瞟了左卉子一眼,问:“那你对你明天就要演的这个人物,有什么想法吗?有什么问题尽管跟我提,看我能帮到你什么。”

“嗯——”左卉子似乎想了想,问道,“我就觉得,她的名字好奇怪啊!她为什么叫罗傲?”

罗曼一愣,好在她脑筋快,马上反应了过来。她猜想左卉子怕是把“敷”字当作了“敖”字来念,但她又不知“敖”的声调是第二声,以为跟“傲”一样都是第四声。所以“罗敷”就被她读成了“罗傲”。罗曼不知道这个漂亮妞有没有读完初中,连自己要演的人物名字都会念错别字,当然不能再指望她能写出什么笔记或者感想。

于是她耐着性子跟左卉子解释道:“她不叫罗傲,这个字念‘fu’,第一声。她叫罗敷。”

左卉子的一双鹿眼闪了闪,有些不解又有些好奇,一声不响地继续听罗曼给她“讲故事”。让她越来越兴奋的是,罗曼竟然告诉自己,她要演的这个罗敷是中国古代一个非常有名的大美女。

“罗敷,也叫秦罗敷,汉乐府《陌上桑》和《孔雀东南飞》里都提到过她。但你要演的是民国时期的一个女学生,男主角罗南山的妹妹,因为她姓罗,又很美,所以我就给她取了‘罗敷’这个名字。这是一个纯真美丽,深情却也倔强的女孩子……”

“哦——我想起来了!”左卉子忽然欣喜地道,“是不是‘敷面膜’的敷?对了对了!你这一提我才想起来。不好意思,我看错了。”

罗曼感觉自己有点“鸡对鸭讲”的意味。事实上,左卉子也不管什么古代、什么民国的,只要是演美女,她觉得演起来都是再容易不过的,所以便自信万分地请编剧放心,她今晚一定好好做功课,努力演好这个角色。

罗曼开门送左卉子走出房间,正好遇上来找自己的秦朗。左卉子见秦朗手里提了两袋子晚餐,在门口主动跟自己打了声招呼。她知道这是以后要与自己搭戏的“朱楚天”,于是也笑容灿烂地说了声“你好”,便匆忙转身回自己房间忙“功课”去了,身后传来秦朗对罗曼的说话声:“我替你领了晚餐,在你这里一起吃,还是去我那里一起吃?”

左卉子回到自己房里,顾不上助理送来的饭菜要趁热吃,便让助理替自己准备今晚一定要敷的面膜,同时迅速把自己的“功课”也准备并布置起来——晚饭还没吃完,剧组的摄影师、灯光师和化妆师以及服装师等都已经收到了卉子小姐派助理送来的贴心红包,请大家多多关照卉子明天和江云笙的戏份。


黑岩望着桌上一份完全没有动过的晚餐,心下戚然。那是他刚才给沙鸥送去房间的,但她又没有理睬门铃声,隔壁房间的贺导却开门出来,取了自己那份晚餐,却让他把沙鸥的晚餐自己拿回去吃,说沙鸥在他房里开会,今晚不准备吃饭了。

黑岩有些不放心,说:“不吃怎么行,好歹吃一点算一点吧,不然饿了……”

“饿了我会帮她到外面买她要吃的。你不用操这心了。回去忙你的吧!今晚不必再来。”不等黑岩说完,贺导冷冷地打断了他。

黑岩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叩开过沙鸥的房门了。他知道她必定在里头写东西,而且他确定沙鸥已经至少一天半不吃不喝了,因为他送去的两顿晚餐和一顿午餐都被贺导亲自退了回来,并告诉黑岩这两天不用给沙鸥送吃的,他会照料她一切。

黑岩躲在自己房里,也没有胃口吃晚饭。世界上大概没有比这种痛苦更折磨一个人的,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的人走向深渊,他既不能出声,也无法拦阻,更不敢告诉任何人,即便是自己的好哥们秦朗。

而此时,沙鸥果然在自己房间里,一边听着那首《蝴蝶夫人·夜幕降临》,一边对着厚厚的落地窗帘发呆。她知道黑夜就在那窗帘的后头。在她因为写不出来而彻夜失眠的时候,在她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的时候,黑夜就躲在窗帘后头偷看着自己。

她完全厌倦了,厌倦到即使罗曼未来会威胁到自己的江湖地位,她都没力气去嫉妒、打压对手。她不是不担心、不害怕自己从神坛上跌落,但她近来总这么想:“爱谁谁吧!谁要能把我换下来,代我受这份罪,那就让她也尝尝这滋味吧!”

每次拍戏,每次开始写一本新书,都成了一种折磨。她再也无法对创作产生从前的热情和成就感了,甚至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真想要写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写什么,更不理解为什么收视率还是那么高,还有人跪舔她自己都不忍读下去的东西。

是她自己出了问题,还是市场出了问题,或者是现在的读者和观众水平层次都太低?大概都是吧……她脑子里乱得早已想不通缘由了。她只知道,她必须写下去,楼下的罗曼今天又发了两集稿本给她,所以她写不出也得硬着头皮上。这种煎熬,让她不敢靠近窗户,生怕什么时候没忍住就拉开窗帘跳了出去。

但是如果不往外跳,她就只能继续比稿。那个罗曼只要完成十集就可以回她上海的安乐窝,舒舒服服当白领精英去了,而她却还有该死的电影剧本《一个人的探戈》没完稿。而就算写完了那部电影,还有下一部电视剧,再下一部……她感觉根本就不是自己在迈步,这些年来她始终都是在被命运推着向前,把她推到了自己都害怕的高崖边。

门开了。贺建朝有她房间的备用门卡,随进随出。

“下午写得怎样?刚才罗曼新发给我的那两集,我都看了。”贺建朝走进房来,拉开了窗帘,打开了窗,“趁我在,把窗开着,不然房里的味道被人闻出来,以后不好交待。你去多穿件厚衣服,免得着凉。”

说完,他走到窗下的沙发边,从塑料袋里取出了一个带着吸管的透明瓶子,还有调羹,吸管、打火机……

“东西呢?”他问。

沙鸥乖乖地加了件毛衣,走过来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他。

只见贺建朝打开信封,取出一小包用塑封袋装着的白色粉末,一边熟练地操作,一边低声道:“别忘了,这不是在家里。一定要凑着窗口,不让房里留下味道。要不然就去浴室,但记得打开抽风机。”

一切准备停当。他看着她听话地接过自己手里的器具,凑近了鼻子嗅着,嗅着……

歌剧女高音仍在唱着醉人的爱情咏叹调,沙鸥的眼神在“冰”的作用之下,渐渐兴奋起来。

“老天爷这是在帮你。明天下雨,这样我们就先拍罗曼写的那场火车站的兄妹戏,你的那场河塘夜奔的戏延后再拍。”贺导坐在一边,看着“溜冰”的沙鸥道,“明晚,你要不要去现场看看他们的表现和拍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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