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节(3)

作者:左拉    更新时间:2013-08-12 13:23:09

“孩子们,”博尔德纳夫叫道,“你们知道我们明天还要演戏……要当心点!香槟酒不要喝得过多!”

“我吗!”富卡蒙说,“世界五大洲的什么样的酒我都喝过……哦!包括一些平时罕见的酒,当场醉死人的烈性酒……嘿!我喝了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不会喝醉的,我尝试过了,我是不会喝醉的。”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神态冷漠,倚在椅背上,不停地喝酒。

“不管怎样,”路易丝-维奥莱纳嘟囔道,“别喝,你喝得不少了……如果后半夜要我来照顾你,那就可笑了。”

吕西-斯图华已经喝得半醉,面颊上绯红,像个肺结核患者;而罗丝-米尼翁眸子里水汪汪的,显得更温情了。塔唐-内内吃得太多,头脑昏昏沉沉,脸上露出几分傻笑。其他几个女人,如布朗瑟,卡罗利娜,西蒙娜,玛丽亚一起讲话,每人都讲自己的事情,比如马车夫吵嘴啦,计划到乡下去啦,情郎被人劫走又被放回来之类情节复杂的故事。坐在乔治身旁的一个小伙子想去拥吻莱娅-德-霍恩,被她拍了一掌,她气乎乎地说道:“喂!你!放开我!”乔治酒后醉醺醺的,他瞅着娜娜,兴奋异常,他在仔细思量着一个计划,不过是否付诸实现,他还迟疑不决。他想钻到桌子下面,四“爪”着地,像只小狗蜷缩在她的脚边,乖乖地呆在那儿,谁也不会看见他。可是,应莱娅的要求,达盖内叫那个呆在莱娅旁边的小伙子安份些时,乔治顿时感到很伤心,仿佛达盖内刚才责备的就是他自己。在他看来,现在什么都是愚蠢的,什么都是悲哀的,一点开心的事儿也没有。达盖内仍然跟他开玩笑,强迫他喝下一大杯水,还问他,既然三杯香槟酒就把他醉倒在地,如果他同一个女人单独在一起,他该怎么办呢。

“听我说,”富卡蒙又说道,“在哈瓦那,人们用野浆果酿造烧酒;喝那种酒就像吞火似的……可是,一天晚上,我喝下一立升多,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有比这更厉害的酒哩!有一天,我在印度科罗曼德尔海岸,当地土著人让我们喝一种不知叫什么名字的酒,像是一种劣质烧酒掺了胡椒;我喝了也一点没有醉……我是不会醉的。”

有一阵子,坐在对面的拉法卢瓦兹的面孔令他反感。他冷笑着,说了几句令人刺耳的话。拉法卢瓦兹有点昏头昏脑,身子不停地动来动去,并渐渐凑近加加。但是,他猝然不安起来:他发现手帕不见了。他使出醉汉的一股固执劲儿,一定要把那块手帕找回来,问邻座客人见到没有,接着弯下身子,在客人们的椅子底下,脚下到处寻找,这时,加加竭力劝他冷静下来。

“我真傻!”他嘟哝道,“手帕的一个角上,还绣着我的姓氏的第一个字母和我的冠冕……丢了我就糟啦。”

“喂,法拉卢莫兹,拉马法瓦兹,马法卢瓦兹!”富卡蒙嚷道,他觉得把年轻人的名字的字母颠来倒去乱排一通倒挺有趣呢。

拉法卢瓦兹恼火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起自己的祖先。他威胁富卡蒙,说要把一只长颈大肚玻璃瓶子扔到他的头上。德-旺德夫尔伯爵不得不出来进行调解,以肯定的口气对他说,富卡蒙一向是个滑稽可笑的人。经他这么一说,果然把大家都逗笑了。这样,双目瞪得圆圆的年轻人才软了下来,重新坐下来。他的表哥福什利大吼一声,责令他吃饭,他便像小孩一样乖乖地吃饭了。加加把他拉得靠近自己;不过,他还不时地用陰郁、焦虑的目光扫视全桌客人,不停地寻找他的手帕。

这时,富卡蒙又灵机一动,攻击坐在桌子对面的拉博德特。路易丝-维奥莱纳全力劝他住口,她说,因为每次他这样捉弄别人,到头来总是她倒霉。富卡蒙又找出一种奚落人的方法,他称拉博德特为“夫人”,开这个玩笑他觉得很开心,还颠三倒四说个不停,拉博德特则不以为然,每次只耸耸肩膀了事,一边说:

“闭嘴吧,亲爱的,你开这种玩笑真愚蠢。”

但是富卡蒙还是继续这样奚落他,最后竟然莫名其妙以恶语伤人。拉博德特不再理睬他,他对旺德夫尔伯爵说道:

“先生,叫你的朋友住嘴吧……我可不想发火。”

富卡蒙曾经两次同人打过架,但是他们不管在哪里,都还尊重他,有什么活动都还邀请他。可是这一次,大家都说他不对。全桌人都被他逗乐了,觉得他很有趣,但是并不能因为有趣就让他把这次宵夜的欢乐友好气氛破坏掉,旺德夫尔漂亮的面孔现在变得铁青,他强烈要求富卡蒙恢复拉博德特的真正性别。其他男人,如米尼翁,斯泰内,博尔德纳夫等几个知名人士也都起来进行干涉,他们大叫大嚷,把富卡蒙的声音压了下去。只有娜娜身旁的那位被人忘却的老先生,依然保持着高傲的神态,脸上浮现着疲乏、静静的微笑,用无神的目光,注视着正餐结束后的这种乱哄哄的场面。

“我的小宝贝,我们就在这儿喝咖啡好吗?”博尔德纳夫说道,“在这里倒挺惬意的。”

娜娜没有立刻作答。自从夜宵一开始,她就像不是在自己家里。这些客人把她弄得晕头转向,手足无措,他们呼喊侍者,大声嚷嚷,随随便便,就像在酒店里一样。她忘记了自己是女主人,只顾照料胖子斯泰内,把他弄得几乎中风猝死在她身旁。她听着他说话,还以摇头来拒绝他提出的要求;不时发出胖金发女郎挑逗男人的笑声。她喝下肚的香槟酒使她的面颊上泛起玫瑰红,她的嘴唇湿润,目光炯炯;每当她的肩膀撒娇地一扭,转头时脖子肉感地微微鼓起,银行家就增加一次价钱。他一看见她耳边的一小块娇嫩、细腻的部位,心里就乐开了花。有人跟她讲话时,她才想到她的其他客人,尽量露出一副爇情的样子,以显示她待客有方。夜宵接近尾声时,她已醉得很厉害;她很懊恼,喝了香槟酒,反应真快。于是,她头脑里产生一个想法,不禁恼怒起来。这伙女人在她家里这样胡闹,一定是想往她脸上抹黑。啊!她现在看清楚了!吕西在向富卡蒙眨眼睛,怂恿他去攻击拉博德特,而罗丝、卡罗利娜和其他几个女人,则挑动那些男人。现在吵闹得连说话声都听不清楚了,这岂不是让人抓住把柄,说在娜娜家里吃夜宵,可以为所欲为吗?好吧!让他们等着瞧吧。她尽管醉了,仍然是最漂亮、最得体的女人。

“我的小猫咪,”博尔德纳夫接着说道,“叫人端咖啡到这儿来吧……我喜欢在这里喝,因为我的退不方便。”

可是娜娜突然站起来,凑到愣在那儿的斯泰内和那位老先生的耳边,悄声说道:

“这样也好,给了我一个教训,下次我还请这伙下流胚吗?”

接着,娜娜用手指指饭厅的门,大声说道:

“你们知道,如果你们要喝咖啡,那儿有。”

大伙离开餐桌,你推我搡地向着饭厅走去,却未觉察出娜娜在怄气。不一会儿,客厅里只剩下博尔德纳夫一个人了,他用手扶着墙,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动,一边嘴里咒骂那些该死的女人,现在她们撑饱了肚皮,就扔下他不管了。在他身后,侍应部领班在大声发号施令,侍者们开始收拾桌子上的餐具。他们匆匆忙忙,推推搡搡,一眨眼工夫就把桌子抬走了,就像舞台上的神奇布景,布景师哨子一吹,就被全部撤走了。喝完咖啡后,这些女士们和先生们还是要回到客厅里来的。

“哎哟!这里倒不怎么爇。”加加走进餐厅,微微打了一个哆嗦,说道。

这个房间的窗子是一直开着的。两盏灯照亮桌子,上面已经摆好咖啡和饮料。屋子里没有椅子,客人们就站着喝咖啡,这时隔壁侍者们的喧哗声越来越高。娜娜不见了,她不在场,大家并不愁,少了她完全可以,每人自己动手,茶匙不够,就自己到碗橱的怞屉里去找。客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组,聚在一起,吃夜宵时坐得分开的人,现在又聚到一起了。大家互相交换眼色,彼此发出会心的微笑,三言两语地叙说各方面的情况。

“奥古斯特,”罗丝-米尼翁对她丈夫说道,“近日内我们应该请福什利先生来吃顿午饭,是吗?”

米尼翁正在玩他的表链,听了这话,眼睛狠狠地瞪了记者一会儿。罗丝真是发疯了。他是一个好管家,他得阻止这种浪费行为。为了感谢他的那篇文章,这次就算了吧,但是以后可下不为例。不过,因为他知道老婆脾气坏,另外,必要时,他应该像慈父一样允许她干点傻事,他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回答道:

“当然,我很高兴……明天就来吧,福什利先生。”

吕西-斯图华正在与斯泰内和布朗瑟聊天,听见这个邀请,她提高声音,对银行家说道:

“她们全是疯子。她们当中有一个人,甚至还偷了我的狗……喂,亲爱的,你抛弃了她,难道这是我的过错吗?”

罗丝转过头来。她啜着咖啡,脸色苍白,目不转睛地瞅着斯泰内,她被他抛弃后,憋在内心的怒火,霎时集中到眼里,犹如燃烧的烈火。她比米尼翁看得清楚,想把对付戎基埃的故伎重演,是很愚蠢的,这些把戏只能演一次,两次就不灵了。活该!她将获得福什利,从夜宵一开始,她就迷恋上他了;倘若米尼翁不开心,就算是给他的一个教训吧。”

“你们不会打架吧?”旺德夫尔走过来对吕西-斯图华说道。

“不会的,别担心。不过,她得放规矩些,否则,我非狠狠教训她一顿不可。”

说完,她向福什利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叫他快过来,随后她又接着说道:

“我的小宝贝,你的拖鞋还在我家里哩。明天我叫人送到你的门房那里去。”

福什利想跟她开开玩笑,她却带着王后般的神态,转身走了。克拉利瑟倚在墙上,想安安静静地喝杯樱桃酒,见了这个场面,耸了耸肩。这就是为了一个男人而招来的麻烦事!当两个女人在她们的情郎面前,她们首先想到的难道不是把情郎抢过来吗?这是规律。就以她来说吧,如果她愿意,为了埃克托尔,她也许把加加的眼睛挖出来。啊!呸!她犯不着这样做。

随后,拉法卢瓦兹走过她旁边时,她只对他说:“你听着,你爱她们太早了!她们还没成熟呢,你应该爱那些熟过了的烂货。”

拉法卢瓦兹听了显得很恼火,他一直局促不安……见克拉利瑟奚落他,他开始怀疑她了。

“甭开玩笑了,”他嘀咕道,“你一定拿了我的手帕,把它还给我吧。”

“你为手帕把我们缠死了!”她大声说道,“喂,白痴,我为什么要拿你的手帕呢?”

“哟!”他疑虑未消,说道:“把它寄到我家里,会败坏我名誉的。”

这时候,富卡蒙正在一股劲儿地喝酒,他继续冷笑着,一边望着拉博德特,拉博德特混在女人中间喝咖啡。他信口雌黄,说出一些没头脑的话来:一个马贩子的儿子,还听一些人说是伯爵夫人的私生子,没有任何收入,口袋里经常只有二十五个路易,娼妇们的当差,从来不睡觉的家伙。

“从来不睡觉!从来不睡觉!”他愤愤连声说道,“不,瞧吧,我要给他一记耳光。”

他把一小杯查尔特勒酒一饮而尽。这种酒他喝下去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自己也说没有反应。他把大拇指的指甲放在牙齿边上敲得咯咯响。然而,就在他向拉博德特走过去时,他的脸变得灰白,一下栽倒在碗橱前面。他喝得酩酊大醉了。路易丝-维奥莱纳看了很难过,她曾经说过,这样喝法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现在,这一夜剩下来的时间她就要来照料他了。加加安慰她,用她那富有经验的女人的目光仔细瞅着醉倒的海军军官,说没有什么问题,这位先生会这样睡上十二到十五个小时,不会有危险的。有人把富卡蒙抬走了。

“瞧!娜娜到哪儿去了?”旺德夫尔问道。

是的,娜娜离开饭桌以后,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这时,大家都想起了她,都嚷着要她回来。斯泰内愁了一阵子,他问旺德夫尔那位老先生到哪里去了,因为他也不见了。不过,伯爵安慰他说,他刚把老先生送走,他是个外国人,名字就不必要说了,他很有钱,他很乐意支付夜宵的全部费用。尔后,娜娜又被大家忘记时,旺德夫尔瞥见达盖内打开一扇门,探出头来叫他进去。他走进卧室,发现东道女主人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嘴唇发白,而达盖内和乔治则站在那里,神色沮丧地注视着她。

“你怎么啦?”旺德夫尔惊讶地问道。

她不回答,连头也不掉过来。他又重复问一遍。

“我呀!”她终于嚷道,“我不愿意人家瞧不起我。”于是,她脱口说出了到了嘴边的话。是的,是的,她并不是傻瓜,她看得很清楚,吃夜宵的时候,大家都瞧不起她。大家说了一些粗俗不堪的话来蔑视她。那群下流女人,远远比不上她!她经常花了很大力气做好事,到头来反而受到别人的指责!她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自己不把这群下流货赶出门。她愤怒极了,再也说不下去了,终于呜咽起来。

“瞧,姑娘,你喝醉啦,”旺德夫尔说道,他开始用亲昵的人称称呼她,“你应当理智些。”

不,她开始就不听他的劝说,她要继续坐在那里。

“我可能醉了,但是我要人家尊重我。”达盖内和乔治恳求她回到饭厅去,白白劝说了一刻钟。但是她执意不走,她的客人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她太瞧不起他们了,所以不愿跟他们回去。决不回去!决不回去!即使把她剁成一块块,她还是要呆在卧室里。

“我早该有所警惕,”她补充道,“这一定是罗丝这个泼妇搞的鬼。我今晚等候的那位正派女人之所以没有来,准是罗丝不让她来。”

她说的是罗贝尔夫人。旺德夫尔用荣誉向她担保,是罗贝尔夫人自己不肯来的。他一边听娜娜讲话,一边说出自己的不同意见,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很多,女人们处在这种情况下,他知道用什么方法来对付她们。然而,等他抓住她的手,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带往饭厅时,她便火上加油了,拼命挣扎着。嘿!她怎么也不能相信缪法伯爵今晚不来,不是福什利从中作梗。这个福什利,真是条毒蛇,是个嫉妒心十足的男人,他会不择手段地对付一个女人,毁掉她的幸福。因为说到底,她知道缪法伯爵已经迷恋上自己了。她本来可以得到他的。

“他呀,亲爱的,你就甭想了。”旺德夫尔大声说道,得意忘形地笑了。

“为什么?”她严肃地问道,她有点醒酒了。

“因为他已被神甫们牢牢控制了,他如果用手指头碰你一下,第二天他就会因这事而去忏悔……你听听我的忠告吧,别丢掉另一个男人。”

她沉默了一阵子,沉思着。随后,她站起来,走过去洗眼睛。不过,当旺德夫尔要把她带往餐厅时,她还是拼命地叫喊“不去”。旺德夫尔便不再坚持要她走了,笑着离开了卧室。而旺德夫尔刚走,娜娜就大发柔情,一头扑到达盖内的怀里,连声说道:

“啊!我的咪咪,世界上只有你……我爱你,我打心底里爱你!……如果我们能够永远生活在一起,那就太好啦。我的天!

女人是多么不幸呀!”

接着,她见乔治见到他们拥抱,涨红了脸,于是,她也拥抱了乔治。咪咪不会对一个孩子吃醋的。她希望保尔和乔治永远和睦相处,如果三个人都知道彼此相爱,并且一直保持下去,那该多好呀。

这时,一个奇怪的声音干扰了他们,有一个人在卧室里打鼾。于是,他们寻找了一会,发现是博尔德纳夫,他喝过咖啡后,就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了。他睡在两张椅子上,头枕在床沿上,退伸得笔直,张着嘴巴,打一个呼噜鼻子就动一下。娜娜觉得他那样子很滑稽,不禁大笑起来。她走出卧室,身后跟着达盖内和乔治,他们穿过餐厅,进入客厅,笑得越来越厉害。

“哦!亲爱的,”她一边说,一边向罗丝走过去,差点扑到她的怀里,“你们真想不到,跟我过来看看吧。”

在场女人只好同意跟她一道去。她亲爇地拉拉每个人的手,拼命拖她们走;她是那样开心,那样真心诚意,所以大家都相信她的话,跟着她笑起来。接着,这伙人离开了客厅,进了卧室,发现博尔德纳夫大模大样地躺着。她们在他身边屏住呼吸,呆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这时大家才大笑起来。接着,她们当中一个人叫大家安静下来,这时,她们又听见远处传来的博尔德纳夫的鼾声。

快到四点钟了。餐厅里摆好了一张赌桌,旺德夫尔、斯泰内、米尼翁和拉博德特已经坐在桌子旁,吕西和卡罗利娜站在他们后面押注;布朗瑟很困倦,觉得这一夜过得很窝囊,每隔五分钟,就催问旺德夫尔一次,问他们是不是马上就回家。呆在客厅里的人都想跳舞。达盖内已经坐到钢琴前面,娜娜叫它“五斗柜”,她不想让蹩脚钢琴手来弹,只要大家要咪咪弹,他就能弹出华尔兹舞曲和波尔卡舞曲来。但是,舞跳得没津打采,妇女们都深深地躺在长沙发上闲聊,个个津神不振。突然间,听见一阵嘈杂声。有十一个青年人结伴而来,他们到候见厅时就放声大笑,到了客厅门口时又互相推推搡搡;他们刚刚参加了内务部的舞会,每人穿着晚礼服,戴着白领带,衣服上佩戴着一串大家都不认识的十字勋章。他们这样吵吵闹闹的进来,娜娜很生气。她呼唤呆在厨房里的侍者,叫他们把那群人赶出去;她发誓说,这帮人她从来没见过。福什利、拉博德特、达盖内等所有男人一起走上去,叫他们要尊重女主人。霎时间,他们破口大骂粗话,拳头也伸出来了。那一刻,大家真担心会大打一场。然而,就在这当口,一个面带病容、金发、矮个子的小伙子连声说道:

“你知道,娜娜,那天晚上在彼得斯家的红色大客厅里……你还记得吧!你不是邀请我们的吗?”

一天晚上,在彼得斯家里?她怎么一点也回忆不起来了。首先,得知道是哪一天晚上?金发小伙子告诉她,那一天是星期三。这下她可回忆起来了,星期三她确实在彼得斯家吃过夜宵,可是她却没有邀请任何人呀,这一点她几乎完全可以肯定。

“不过,姑娘,如果你真邀请过他们呢,”拉博德特喃喃说道,他开始有点怀疑了,“也许当时你有点高兴了吧。”

于是娜娜笑了起来。这倒也可能,但是她却没有一点印象。总之,既然这些先生已经来了,就让他们进来吧。问题都解决了,好几个新来者在客厅里还见到了自己的朋友,这场风波最后以握手而告终。那个面带病容的金发小个子是法兰西的一个名门望族的后代。新来的一帮人还声称,还有一些人要来;果然不错,门不时被打开,又进来一些先生,他们戴着白手套,身着礼服。这批人也是从内务部的舞会上来的。福什利开玩笑说,内务部长是不是也要来。娜娜很恼火,说部长要去的人家肯定都比不上她家。她只字不提的事情,是埋在她心底的一个希望,她希望在这群进来的人中,有一个人是缪法伯爵。缪法伯爵可能改变了主意吧。她一边同罗丝谈话,一边注视着门口。

五点钟敲响了。大家不跳舞了。只有打牌的人还在坚持打牌。拉博德特把他的位置让给了别人,女人们又回到了客厅里。灯光朦朦胧胧,客厅里长时间熬夜的困倦气氛越发变浓,燃烧的灯芯映红了灯罩。此时此刻,她们不禁触景生情,隐隐忧伤之感油然而生,感到需要讲讲自己的身世。布朗瑟-德-西弗里谈起她的祖父,他是一位将军;克拉利瑟则胡诌了一则故事,说她在她的伯父家里时,有一位公爵去猎野猪,如何引诱她。她们两人都把背朝着对方,听了对方的话,一边耸着肩膀,一边思量着:天啦!她怎么能编造出这样的谎言呢。至于吕西-斯图华,则平心静气地讲了自己的出身,她很乐意谈自己的青年时代,那时候,她的父亲是巴黎北火车站的加油工人,每逢星期天都让她吃上苹果酱馅饼。

“啊!让我来说吧!”小玛丽亚-布隆突然叫道,“我家对面住着一位先生,他是俄国人,是位富翁。昨天,我收到一篮子水果!可是一篮子水果呀!有硕大的桃子,有这么大的葡萄,还有这样的季节里罕见的东西……在水果中间,放了六张一千法郎的钞票……这是那个俄国人……当然啦,我都退还给他了。不过,那一篮水果,我心里倒有些舍不得!”

太太们都抿着嘴唇,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在她这样小的年龄,居然能厚着脸皮说出这番话来,正是凭着这样的脸皮,所以那么多的类似事情才发生在这类贱货身上!她们之间都恨之入骨。她们特别嫉恨吕西,她们怄气她勾上了三个亲王。自从吕西每天早上骑马到布洛涅树林兜风,大出风头以来,她们也都骑起马来,像得了疯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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