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法国女人

作者:穆紫荆    更新时间:2018-12-19 11:25:38

法国女人

达尼尔在俘虏营里过着半饥不饱的日子,肚子吃不饱,让所有的俘虏都精神不振。他们白天要到田间、公路或森林里劳动,于是寻找额外食物的各种方法,便悄悄地在俘虏营里展开。

最常见的是和当地的法国人交换。达尼尔将俘虏营里发的衬衫,新的保留下来。到了想换食物的时候,他就穿了两件衬衫出去。

战后的法国,物质极度贫乏。买不起新衣服的,或者没有足够衣服穿的家庭也很多。俘虏营里发的军用衬衫,质地上乘。特别是从美国来的,在欧洲人的眼里更是连样式都新潮了。

达尼尔用它们来换食物。一件衬衫,可以换到各种不同的东西,有的时候是两个大面包,有的时候是几瓶果酱。街上有拿着篮子,盛着交换东西的法国女人们。她们从俘虏的衣服到鞋袜,甚至从他们的身体到心,什么都想要。

战后的法国缺男人作为劳力。法国女人则缺男人作为爱和安慰。

在法国俘虏营里的日子,虽然不像在苏联的西伯利亚那样,三天才能够吃一顿饭。但是饥饿同样是存在的。

每天清汤寡水和少量的食物,很快便将俘虏营里的俘虏驱赶到俘虏营外去寻找食物。在当地男少女多的情况下,这批俘虏也同时都成了法国女人们眼里的青睐之物。

俘虏营里的年轻小伙子们,对这些当地女人们的吸引是巨大的。有的俘虏就乘着出去做活的空隙和看对了眼的女人偷情。

一次两次,三次,就渐渐会彼此爱上。变成了固定的搭档。达尼尔和王芍琴说到这些事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任何兴奋,只有无尽的痛苦。

想象一下,在田野边缘或森林深处,在温暖的阳光和轻柔的风中,一个年轻而挺拔的德国小伙子,从一个美丽而又温柔的法国女孩子手里,接过一块夹着香肠或奶酪的面包,幸福地吃下肚的时候,一道感激的目光和另一道爱怜的目光相遇,所激发出来的火花,是多么容易变成熊熊烈火。

于是偷情**,相爱相吻,也成了极自然的事情。在战争环境里,人们将一切爱和性的美好,都压抑下去,一旦到了和平环境下,这些人类为了繁衍而所具备的最自然的要求,便成倍地反弹上来。

有天早晨,达尼尔被分配到位于小城边缘的森林里去伐木。他和12位俘虏一起,朝着太阳所升起的地方走去。

早餐喝了一杯很淡的咖啡,吃了一片薄薄的面包,没有黄油和香肠,只有一点点草莓酱。三口就吃完了,草莓酱的甜味还留在唇边,手里却已经没了再可以吃的东西。

好在上个礼拜他通过一件衬衫,换到了两袋当地人自做的饼干。于是,他的口袋里,就经常躺着几片饼干。等到劳动间隙饿得发晕时便拿出来吃。从早餐到中午吃第二顿饭,中间的间隔通常有6个小时。如果是盛夏或秋初,去林子里工作时还可以採到一些野浆果充饥。而在春冬两季里,除了小溪里面的水,就啥也吃不到了。

那天的工作间隙,他去林子的小溪边小便,顺带也想洗个手之后吃两块饼干。到溪边的时候,看见一个有着一头金发的姑娘,正在洗自己篮子里的什么东西。他走近一看,是几个嫩树根似的疙瘩。白白的。他看清楚姑娘手里的东西是洋姜后,才抬起眼来看清楚姑娘的脸。

一个极其纯净而又娇小的姑娘,她的手臂细细的,手指长长的,很有骨感。两只眼睛大大的,却湛蓝湛蓝。特别是眼睛下面那些褐色的细小雀斑,让他徒然想起了什么,不仅楞在那里。

姑娘看见他显然也是吓了一跳,但是看见他的穿着就知道他是个俘虏后,反而裂开嘴来微微地笑了。谁都知道,俘虏是个毫无资格还手的生物。除了老老实实地劳动,他们什么权力都没有。

被眼前这个姑娘的光彩一照,达尼尔要小便的意识突然变得无影无踪。一时间红了脸也同样微微地笑。他已经四年没有如此近地单独面对过一个女性了。何况是个让阳光在头发上涂了一层金的姑娘。

姑娘看了他一眼后,收住了笑容,达尼尔的脸狭长而消瘦,她注意到在他左眼皮上方的额角上,也有一个隐隐的小疤。这和自己在战场上死去的未婚夫多么象啊!一时之间,神情恍惚,出现了想去抓住他的冲动。

她将手里的一个洋姜疙瘩递给他。努了努嘴示意他可以吃。他马上明白了,拿过来就放进嘴里。一股清凉的微甜的汁水,顿时渗透进味蕾。很快他就吃下去了一个。不过他马上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早晨带出来的饼干。递到姑娘面前,并且拍拍自己的口袋示意,我还有。

姑娘看了看他手里的饼干,认出来是法国人在家常做的那种用面粉、糖和牛奶混合起来烤成的饼干。也知道那肯定是他用什么换来的。于是便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掌后,将他的手指朝内弯曲,等饼干被盖住后,再往他的胸前推回。意思是说,我不要。你自己吃。

不曾想两只手这么一碰,两个人都同时打了个激灵。达尼尔的呼吸急促起来,姑娘的脸也发白了。她的身子靠达尼尔很近,突然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达尼尔的脸。嘴里呐呐的,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见她全身微微地哆嗦,达尼尔忍不住伸出两条手臂来抱住了她的腰。

姑娘便立刻扔了篮子,搂住他的脖子开始亲吻他的耳根。这一下,他的身体像被点燃了一样,姑娘感觉到了之后更热切地贴住他,并且将他的一只手拿起来按到自己的乳房上。

达尼尔就在那一瞬间,不由自主地射了精。“哦!哦!我的天啊!”他从喉咙蹦出不连贯的这几个字,同时佝偻着身子把姑娘紧紧地抱在怀里。姑娘从他身体的形态上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后,怜惜并更热烈地亲吻了他一下后,就放开了他。

她对他指了自己说:“我叫Lea。(蕾阿)”又指了指达尼尔问:“Vous?(你呢?)”达尼尔听懂了,哑着嗓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Daniel。”

之后,姑娘就推了他一把,意思说:“你去吧。快回去吧。”达尼尔听话地转身,走了几步之后,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姑娘依然站在原地,阳光穿过树枝从她的背后射过来,令她的脸有点暗,但是整个人的轮廓却很明亮。

他看得有点呆。姑娘向他挥挥手,他就转头而去。一边走一边感觉着小肚子上冰凉一片。身体却格外地感到轻快。连脑子也像是睡足了觉一样,清醒异常。浑身都不再因为饿而软绵绵的,但是饿的感觉却更加清晰地席卷而来。貌似如果这时有头牛,他都可以吃下去。

后来这一整天,他都像喝醉了酒似地醉醺醺的。身体也轻飘飘的。虽然食不果腹,但是对饿的感觉却淡然了很多。那天下午,后来做了什么,以至于晚上又是怎么度过的,他都不清楚了。只记得姑娘的脸,占据了整个夜空。他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她。

蕾阿比达尼尔大四岁左右,是个已过了二十五岁的女子。真值生命的旺盛期,却因为战争而失去了自己的未婚夫。当她看见达尼尔的那一瞬间,她恍惚觉得是自己的未婚夫活着回来了的样子。

不仅仅是因为达尼尔有着一张消瘦的脸和眼角上那隐隐的一个小疤。还更因为他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或者说,是带着硝烟味的。

这两点和蕾阿的未婚夫不谋而同,于是最初的冲动,她是将对方看成是自己未婚夫的另一个化身了。当她不由自主地将食物分给他时。从对方身上传过来的那股带着男性荷尔蒙的味道,让她犹如久旱缝甘泉那样,禁不住用手去抚摸了对方的脸。

她也是差不多三四年里没有过男人的安抚了,在与达尼尔不期而遇之际,完全受身体的驱赶,往对方靠拢过去。至于对方是谁?是德国人还是法国人,都忽略不计了。

她所需要的就是一个成年的男性,一个活生生的,有热血有骨肉的男性。那一刻,她将全部的思念和渴望都寄托在了眼前这个金发蓝眼珠的达尼尔身上。到底自己是怎么啦?因为昏眩的感觉,事后已无法记清,但是她很清楚地记得了自己的小腹所感受到的来自对方那块硬硬的部分,以及从达尼尔嘴里所哈出来的、急切而又极力克制的、含着浓重男性荷尔蒙的热气。

就是这股热气,让她产生了一阵晕眩。过后,当她意识到达尼尔已情不自禁地**后,头脑才稍微清醒一点。想此时此刻,是无论如何不再合适继续亲热下去了,并且,在这一点点清醒之下,立刻进一步想到他是一个俘虏。不能擅自离开集体很久的。于是便叫他赶快回去。

等达尼尔走了以后,蕾阿才感到浑身无力。她在溪边的一棵大树边坐下,大树的底部,有很多裸露在地面上的粗大的树根。她就坐在那些树根上。

水面上浮来茵茵的清凉之气,将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熏得光滑而又舒爽。她对自己刚才毫无准备的冲动感到有点吃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对一个陌生的小伙子——而且还是个德国纳粹的俘虏,竟然会像对待自己相爱的情人那样。

而另一方面,她又从内心里感到莫名的兴奋和满足。从外表上看,那是一个多么好的小伙子啊!他的脸庞、眼睛、鼻梁和嘴边的胡子,都散发出无以复加的一种美,像文艺复兴后的那些男性的雕塑,似乎米开朗琪罗雕刻刀下的那些线条和肌肉此时都活生生地在告诉她:生命就在这里,活奔乱跳着。

近在咫尺时,她连男人特有的体味都嗅到了。战争已过去,再也不必担心炮火、炸弹和枪响,除了食物紧张,煤和油也得节省,无钱买很多新的衣服,这些都比不上女人没有男人来得艰难。

事实上,在很多家庭里,都缺男人。妇女们彼此相见后,眼圈很容易便会泛红,哀叹声下的愁眉苦脸和提不起精神的背后,就是对男人的渴望。

而现在,有那么多年轻男人突然被送到了这座并不起眼的小城,他们每天进出于关押他们的营地,参与当地的各种公共建设。在他们挽起的袖子下面,露出的是无论从长度还是宽度都和女人明显不同的肌肉。他们的手在拿着各种工具时,那些骨节也都明显地粗大和给人以有力的暗示。

当她和一些其他女人们一起在街上或者俘虏营的墙外走过时,都忍不住可以多看上他们两眼。

一开始,是以好奇的心态去看的——瞧那就是纳粹德国的军人!该死的敌人!

之后,她们发现这些纳粹德国的军人,其实也和普通人一样,并不是那种多一只眼睛或者满口獠牙的野兽,她们就开始更大胆地看他们每个人的特征了,比如某个人有着一脸络腮胡子,某个人又有着一头红发,更多的人是金发或者棕发,有的有鹰勾鼻,有的有挺直的鼻梁。总之,一个人一个模样,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模样,看是永远看不完也永远看不够的。

再接下去,看得多了,看得熟了,尤其是当这些人在劳动时,和当地的普通人一样,无论你从背影还是侧面,看过去就是一个正在劳动的男人。这些男人们,在太阳的光照下或挥汗用力,或静坐抽烟,都显示出实实在在的男人样。让人看着就想去靠近。

蕾阿这一天,竟然不仅靠近了,而且还触摸到对方的体温和热气了。这让她后来在夜晚一回想起来,就满心欢喜和充满了愉快。她完全忘记了对方是谁,自己又是谁。

似乎战争一结束,一切的冤仇,便成了国家和国家之间去算账的事了。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只希望可以过得幸福。这幸福从抽象的概念里一被具体化,就是一个有男有女有孩子的家。

那天,直到天开始暗淡下去,她才从树边站起来,拎了那几个挖出来后洗干净的洋姜向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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