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焦虑

作者:穆紫荆    更新时间:2018-12-19 11:12:30

因为有着经营得颇为不错的珠宝店,黑柏一家,一直没有动要离开欧洲的念头。他们总以为,只要店铺还在,一家人的生存就不成问题。但是,他在1935年写给远在中国的儿子Benjamin的信中,根本没有提及,两年多前,纳粹的冲锋队员就在德国的各个城市,袭击了犹太人所经营的商店。黑柏的珠宝店,在莱比锡也首当其冲。

店铺的橱窗虽然在外面有铁做的栅栏拉门,但是玻璃在半夜被打碎了。

黑柏报了警,而警察却显得无力查处,仅仅登记入案便了事了。因为同样的事情在同一天,如同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般,发生于很多犹太人的商店里。警察根本无从一一顾及。

黑柏只有将橱窗的玻璃重新换过后,每晚关门前,用纸板将整个橱窗覆盖起来。

但是厄运在又一天早晨突然降临。1933年4月1日,店铺刚刚开门,就有几个冲锋队和党卫队的成员站到店门口对路过的行人说:“这家商店是犹太人经营的!”说着就拿出带来的红色颜料。给商店的橱窗玻璃上涂上“Jude”四个字母。

涂完之后,又在店的门上用黄色和黑色画上了一颗“大卫之星”。然后唱着纳粹党的歌曲往下一家犹太人商店而去。

纳粹党通过这样的行为来告知犹太人,你们不属于我们社会。我们不欢迎你们。黑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自己的店门口撒野,心里很气愤,便找了个犹太律师上诉去告这些捣乱的人,可是在开庭的那天,冲锋队队员们冲进法庭,将犹太律师和犹太法官抓到大街上公开羞辱。事后他才得知,给犹太人商店涂上犹太人标志,不是黑柏一个人的遭遇,而是纳粹党在全德国的统一行动。

而当国际犹太人组织将这些暴行公布于世,并呼吁大家紧急抵制德国产品时,纳粹更利用了这一点将国际反德舆论归罪于犹太人而扇起了全德国公民对犹太人的仇视,并在全德范围内组织抵制犹太人的产业。就这样,黑柏的珠宝店,变得没人敢上门了。

紧接着,在4月7日,纳粹政府又颁布了一条恢复对公职人员进行资格审查的限制。该法律规定,凡是公职人员都必须提供自己属于“雅利安”血统的证明,否则就会被开除。

这一切,黑柏后来都没有再对远在天津的儿子说了。先不说儿子独自一人出去闯世界原本就不易,德国的形势一天一个样,就是说也来不及说。他只是庆幸,作为长子的Bejamin现在是自由的了。虽然人在远东,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但是他不必看到这些纳粹党对犹太人的作为,他心里就很欣慰。

只是自己和家人该怎么办?这让他一筹莫展。形势发展得让他始料不及,因为想离开欧洲的犹太人太多了,现在的犹太人已经是去哪里都需要有签证了。并且,由于以德国为首的欧洲,开始以保护自己国家的经济为理由,不要犹太人在自己的国家,一下子变得所有得其他国家都害怕接纳犹太人了。

毕竟在全球经济危机的严重当口,谁还敢给自己的国家再增添负担呢?谁都知道犹太人太精明,生存能力太强了,人人都怕自己碗里的饭被别人给吃了似的,只有纳米比亚表示,犹太人去他们那里不需要签证,可是习惯了欧洲和割舍不了欧洲的犹太人,又不想去如此贫困而又遥远的地方。

像黑柏这样有店铺的犹太人,即便是要走也得把店铺给处理了,把钱周转到手之后才走吧?而在经济大萧条中,谁还有能力去盘下一个店铺呢?事情就变得这样让人举棋不定。

犹太人的店铺被标记后,随之而来的是,犹太人也被要求出门时,在自己的衣服上戴上犹太人的标记。也就是戴上一颗“大卫之星”。戴“大卫之星”本身,对犹太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问题是全社会都在敌视犹太人,戴上之后,就立刻被社会孤立了。不但是不可以担任社会公职了,连犹太人的法庭也被取消。犹太人去百货公司买东西,还被规定不可以超过一个小时。

这一切,在天津的Benjamin,包括在英国的伽布利埃洛都无法想象到。当德国于1949年攻克波兰后,全国上下为之欢呼。因为德国终于又夺回了在一战中所失去的土地。大家都觉得希特勒有魄力并且纳粹党给德国的复兴带来希望。谁还会去关注犹太人心里的感受呢?

于是,当德国宣布要将境内的犹太人,集中到几个专门给犹太人的生活区时,没有一个德国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普通的德国人天真地想,将你们集中到一起,以后你们生活你们的,我们生活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你们,我们自己就容易填饱肚子和找到工作。

甚至连犹太人自己都以为,虽然不情愿离开自己所熟悉的生活之地,但是如果到了属于犹太人的集中生活区后,便可以不受干扰地简单而安静地生活下去,如果这样便可以让灾难从此到头也不妨就认了。

谁都不会料到,所谓的集中营,是犹太人的灭绝营。到了那里以后,等待他们的不是平静的生活,而是有计划有目的的种族灭绝和焚尸炉。

而这些真相,在当时都根本不为德国公民们所知。希特勒的纳粹党,控制了舆论的喉舌,公民们所看见和听见的,不过是德国在往复兴的道路上节节递进。

1939年秋天的某个下午,黑柏一家,从他们所居住的楼里出来。他们将和其他犹太人一起被集体迁移。

                       黑柏一家被迫迁移 / 速写 穆紫荆

那一天的风吹着落叶在石子路上翻滚,黑柏和妻子,带着女儿和小儿子,一家四口,从家里出来。门口有纳粹党的人等着并监督着他们去往市广场集中后,被押往火车站而去。

他们在那里登上了一辆火车,前往刚被德国收复的波兰。一路上,大家都心情沉重地保持着沉默。店铺没有被卖掉,而是被查封了。他们随身的行李,也都只有一只可以手提的箱子。

当火车开动时,黑柏和妻子一人搂着一个孩子。妻子在擦拭着眼泪。两个孩子在父母亲的怀里,对未来充满了向往。他们的小脑瓜里在想的是,如果住到了犹太人生活区里,那么是不是走在马路就再也不会受纳粹童子军的口水和谩骂了?

而黑柏在想着Benjamin。他想这孩子,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离开了莱比锡。等到了波兰固定下来之后,再给他写一封信告知新的地址吧。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当火车到达目的地奥斯维辛,他们被勒令排着队走进集中营时,发现营地被围墙围着,围墙上都是一圈圈有着铁刺的铁丝网。他们不是被迁移到了一个新的生活区内,而是被关入了集中营。

什么时候能出去?那时候,在集中营里的犹太人,如果你可以证明自己将离开德国,还是有可能被放出去的。但是这又谈何容易。人都已经被关进去了,怎么可能还出去为签证和船票奔走?

如果Benjamin知道这一切,那么他也许可以帮忙筹措。但是前提是他必须回欧洲,回德国。而这又是黑柏所不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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