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达成    更新时间:2017-06-26 14:21:27

我是1980年八九月间,离开《笔会》到《文汇月刊》的。随后,我这个新上岗的报告文学编辑兼诗歌编辑,揣着《福建文艺》发给“老东家”《笔会》的会议通知,却代表“新东家”《文汇月刊》去福州参加“朦胧诗讨论会”,并组织了第一篇报告文学,请人写饱受争议的朦胧诗代表人物舒婷。

如果说,结识舒婷,是我主动找上门去的,那我最初“认识”理由,并留下深刻印象,则是完全被动的——因为理由因故突然爽约,让我们1981年1月号上等用的一篇重头稿落空了。那天,我一进办公室,就看到梅朵从我的坐椅上“蹭”地起身,他要我赶紧去北京“救场”!梅朵急切地说,理由原先答应给我们写李谷一,因为有特殊原因说不写了。而我们下一期刊有李谷一的封面已经在印,这篇配发文章12月5日前一定要发稿。“现在,再另外找人顶替,来不及了,你去写吧!回去拿点衣服,赶紧去机场!”梅朵在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也没跟我商量的情况下,给我订好当天去北京的机票,连五百元出差费用都让人替我到财务科借来了。我对梅朵一厢情愿的仓促决定很不满,有这么“强征暴敛”的?连带对理由也心生不满,事情皆因他而起。

如梅朵所愿,我抢出一篇《你好,李谷一》,反响不错,引起关注也引起争议。事情有得有失,因为理由的爽约,我得以“替补”上场,磨练了自己,也证明了自己,但因此错失了一次跟理由对话的机会,我深为惋惜。“你是负责《文汇月刊》报告文学专栏的,认识理由,不就是迟早的事。”不知为什么,老梅又补充了一句:“理由可是帅气又牛气呵!”他大概是在提醒我,理由不太好打交道。“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我没在意,因为觉得理由有资格,也有本钱牛气。

不无傲气的我,对理由却心怀钦慕,他是那个时间段里,除了几位前辈报告文学大家外,最具影响的年轻报告文学家。我读过理由1978年以来发表过的二十多篇报告文学,有些还当作范文来读。而我最早读到的,是他的成名作《扬眉剑出鞘》。我在《笔会》时,就听说理由是抓住机遇,一战成名。他靠才气,也靠运气。不过,详尽版本是后来听同是报告文学作家、时任《报告文学》杂志编辑部主任,之后又担任副主编的傅溪鹏亲口告诉我的。他说,1978年春天,他在《新体育》杂志竞赛组任组长,当时中国花剑运动员栾菊杰荣获世界亚军,震撼了世界与亚洲,需要约请一位作家写一篇人物报道,便专程前往《北京文学》,结果,巧遇年轻作家理由……他做了一次伯乐,改变了理由的人生,成了理由命运里的贵人。傅溪鹏还曾不止一次地撰文,追述这段难忘时日。

不过无论是在我后来和理由的交往中,还是看他关于采写《扬眉剑出鞘》的随笔中,均未提及过傅溪鹏这位“贵人”。而2015年5月,在写《我在〈文汇月刊〉十年》时,我打电话到北京昌平王府家庭农场书香园,想跟在田园生活中悠哉游哉的傅溪鹏,查对关于理由的几个细节。孰料,说及《扬眉剑出鞘》时,年近八旬,无所顾忌的傅溪鹏,有些“愤愤不平”地脱口而出:

理由这个人没“记性”。当时他一点名气也没有,我给了他机会,让他写栾菊杰,机票都是我们准备好的。但理由后来到处说,这是他自己碰上的,与我无关。你想想……

我不知道,是傅溪鹏“贪天之功”,还是理由“没记性”,不过,即便是前者给后者以机会,倘使《扬眉剑出鞘》仅由《新体育》杂志发表,影响却也有限。更重要的是,是谁促成了《人民日报》转发?那才是居功至伟。我曾听北京圈中朋友说,文章在《新体育》发表后,是理由的前妻胡蓉亲自替他送到《人民日报》的。当时理由刚出道,识人不多,而胡蓉已是北京出版社的老编辑,人脉广泛。

确实,那时是时势造英雄。在那个强调体育运动要振奋国威、恢宏民气的非常年代,宣传报道也动用了非常手段。当时,党中央总书记**及其他中央领导均在国家体委上呈中央的简报上“画圈”,指示要大力宣传为国争光的栾菊杰。所以,才会出现全国所有的宣传机器不遗余力、倾巢出动的空前盛况,让大江南北、千家万户的人们在记住英雄般的栾菊杰的同时,也记住了理由的名字。因而,连傅溪鹏这位“伯乐”,也明白自己的作用有限,理由躬逢其盛,才气有了用武之地。

不怕没机会,就怕没本事。从1977年开始转向写报告文学的理由,之前是写小说的。如他自己在《她有多少孩子》这个集子“后记”中所说,“我在前些年写的小说,现在拿来不忍卒看,当时也不忍卒看”。而理由从前的“麾下”,在他之后也成为报告文学名家的肖复兴,曾对我追溯往事,为这“不忍卒看”做了注脚:

“文革”前,理由在少年宫当航模教练,“文革”后期到丰台文化馆,搞业余创作组,他是组长,主办了一个《丰收》内刊,组织我们写稿。有时,理由还骑摩托车到我们学校,帮我请创作假,参加创作活动。他初始时写小说,大部分是“三突出”,大家都不认可。后来,他开始写报告文学,重视结构,运用小说手法,取得成功。理由的《扬眉剑出鞘》,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虽说,《扬眉剑出鞘》是理由最初的成名作,但似乎不是他最好的经得起时间检验的经典作品。2005年,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他的集子《扬眉剑出鞘》时,经过十七年的沉淀,理由特意为这篇文章加上一段题记:

此文已被转载过数百次且屡屡获奖,再提它我已觉不好意思。偶有聚会,主持者在向众人介绍我时总要提及此文,而我的心中似有灼痛之感,它真能代表我吗?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理由朴实如土的代表作《中年颂》,写了一位普通的纺织女工,却让我有“于无声处听惊雷”之感,感动而又引发深思。我也喜欢理由的《痴情》,动情处不由得泪水盈眶。那感觉,如同之前我看徐迟写敦煌常书鸿的《祁连山下》,像是在读情节起伏、感情跌宕的小说,然而恰恰又是真实的生活。《痴情》引起读者和评论家一阵“痴情”的冲击波,许多人盛赞乃至痴迷于《痴情》的痴情,也有人痛批作者自身太不痴情,“个人生活未能始终如一”……

理由与梅朵和《文汇月刊》,有着很深的友谊。从1980年至1986年间,他先是给梅朵,后来是给我,写过散文式随笔《钓鱼台小记》,为《文汇月刊》发起的报告文学讨论,写了洋洋万言的《报告文学的遐想》,还写过四篇报告文学——《弹丸之地》、《湖滨梦》、《真正的球迷》、《九七年》。作品虽有高低,但理由每一篇都倾尽心力,他很珍惜自己的名声和品牌。

1981年8月号上,发表了理由的《弹丸之地》,写他专程前往甪直千年古镇和古刹保圣寺,却是一见不如百闻,败兴而归……就在这时候,梅朵的心脏病第一次爆发,住进了医院。而两个月后,梅朵吵着出院,并且不顾医嘱和我们的劝阻,强行要去北京,为《文汇月刊》的第一个“报告文学特辑”组稿,他念念在兹的就是把“报告文学”做大做强。十多天后,疲惫不堪的梅朵回到上海就再度病倒,不得不老老实实在医院和无锡华东疗养院里养息了两年。

1982年夏天,梅朵在疗养院里运筹帷幄,要我在刊物上拉开声势很大的“报告文学讨论”。梅朵气魄大,心眼“小”,他就是想跟北京的刊物,特别是《人民文学》争夺报告文学的“话语权”。他也料定那些刊物,不可能像我们这样,肯投入这么多版面,花这么大力量。不安分的梅朵,在疗养院往北京写信、打电话组稿。他很看中理由的影响力,第一期“讨论”就请他开头。理由不辱使命,给了我们一篇长文《报告文学的遐想》。谈报告文学的特征与特色,谈什么是报告文学的一流题材,谈报告文学的真实性、文学性、典型性和批判性……

说来也怪,在梅朵生病、疗养期间,我在北京的人脉迅速扩张,抓稿也日趋“疯狂”。但因种种原因,我跟很忙很难找,且较长时间陷入感情漩涡的理由,交往却是慢热,不温不火。我1980年初秋到《文汇月刊》,梅朵养病期间,我单打独斗,给理由寄过小样,写过信,通过电话,但直至梅朵1983年夏秋归队,我跟理由还从未谋面。记不清楚,我和理由的最初见面,是在他1984年“取道上海”时,还是在这前后,我先去北京拜访他,抑或是在其他会议场合?印象中,从1984年直至1987年后他淡出报告文学圈,弃文从商去香港发展前,我跟理由总共见面次数也只有个位数。

我和理由有许多共同的作家朋友和编辑朋友,我们同属报告文学圈,即使在不见面的情况下,也会意想不到地在朋友们那儿交集、“见面”。1980年代初,地处偏僻,却有大手笔的四川人民出版社(后来,很快改为四川文艺出版社),准备连续推出一批报告文学集。1981年12月,他们率先出版了理由的《痴情》。其中,除收有《痴情》,还有原先刊登在《文汇月刊》上的《钓鱼台小记》和《弹丸之地》。

意想不到的是,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给上海文艺出版社已经一年,仍渺无音信的报告文学集《中国的旋风》,被这个“系列”看中了。责编曹礼尧让我终身感念,她之前在杂志上读过我的大部分作品,在只看到“目录”的情况下,便让出差上海的丈夫带信给我:“你的报告文学集我们决定列入计划,你可以找人设计封面了(大32开本)。封面一定要搞好,反正你满意了就可以寄来。”三个月后,曹礼尧又雷厉风行地告知结果:“此书我们出定了,没有任何问题。我现在是稿件已看完,等待封面、插图、照片及你的‘后记’,这些东西何日到手,我就何日发稿。对你这本书,我们编室的领导也很重视,我们会尽力将它搞得漂漂亮亮的!”九个月后,曹礼尧又来信告诉我,终审通过:“稿子刘令蒙副主编刚才给我,他看了,已签了字,但抽下三篇文章……他说为了使这本书的质量能够与理由、柯岩和刘宾雁的报告文学平起平坐,抽下这几篇是有必要的。”我不敢也无意跟他们“平起平坐”,我的第一本书能够与这几位名家进入同一个“系列”,已经深感幸运和兴奋。

1984年4月初,我和理由的共同朋友、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的谢大光,给我一封充满友情的信,还说及理由的书稿,又让我和理由在无意中“交集”:

这次上海之行,还是很畅快的。朋友之间,经过了一些事,会更加了解的。你目前的处境很有利,一定不要退缩。不知老梅回来没有?

你的第二个集子,不论何时写出,我都等你,来了就是我的事了。当然,我希望能比第一本更好,相信也是可以的,因为你第一本集子的后半部,已经大大超过了前几年的水平。

理由的稿子我回来收到已经看完,四月底可发稿。处理老兄的稿子,我不会慢于这个速度的。

理由这本《纯情》出版后,大光赶紧给我寄了一本,接着理由又送了我一本,我两本都一直留着。我留着《痴情》和《纯情》,是为自己树起一道标杆。

1984年起,我和理由见面的机会多了些,而创造这机会的,先是时任国家体委宣传司司长,很快又调任《体育报》社长、总编辑的鲁光,随后是《报告文学》杂志的两位编辑部主任——朱宝蓁大姐及傅溪鹏。1983年年底,鲁光就在信中打招呼:“体育报告文学研究会,体委领导首肯了。明年上半年开个会,正式成立。你虽在上海,你也应该是此会的‘创业者’。望多出主意,我洗耳恭听。”一年多后,体育报告文学研究会成立,鲁光任会长,理由、李玲修和我等人任副会长,且每年都要开会、碰头、搞活动。

而1984年后,田流、程光锐两位新当家接过《时代的报告》,似乎要脱胎换骨,决意告别1980年代初落下的“左”的名声,将刊物改名为《报告文学》。与之同时,以大手笔改组编委会,居然约请到十五六个名头大能量也大的“社外编委”:有刘宾雁、袁鹰、黄宗英、理由、苏晓康、陈祖芬等一批一流作家和报告文学名家,还有操持国内最具影响的《新观察》、《人民文学》、《文汇月刊》杂志的实权人物,如戈扬、周明等,我也有幸入列。

这两个会,尤其是《报告文学》编委会,成了我和理由及一批报告文学名家聚会的好机会。虽然,《报告文学》节俭办事,开会就在杂志社,编委住宿就安排在人民日报招待所的简陋平房里,但到场编委的规格,以及两天会议热烈、认真的气氛,是让人终身难忘的。田流、刘宾雁、袁鹰、戈扬、黄宗英这些大名家,没有一点架子,为人热忱,谦和可亲。理由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很有才气,也很帅气,思维敏捷,思想活跃,但并未感受到他有多少傲气和锋芒——可能是跟梅朵一样,只是“偶尔露峥嵘”吧。

梅朵从疗养院回归未几,1984年初春起,就盯着要我做一套关于理由的“组合”:做他的封面,找人写“印象记”,同时配发他的报告文学。做一套“组合”是难事、烦事,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两三年,甚或更久。因这个“催化剂”,我给理由的信比之前频密多了。给他打电话,十有八九找不着,唯有写信或发电报,不过,我从没给理由发过那种夜半惊魂的加急电报。我知道理由很“挑剔”,要他自己提供满意的照片,找他看得上的人写“印象记”,再给我一篇能有些声响的报告文学。

经过将近四年的酝酿,又见过几次面,我和理由的友谊,也开始水到渠成地升温。之后,又全程处理过他的三篇报告文学《湖滨梦》、《真正的球迷》和《九七年》。我们之间往来信件以及通话次数多了起来,质量也大为提高,称兄道弟,彼此间客气话少了,直白、友好而坦率。“理由组合”因“印象记”而搁浅。自从我把写“剪影”的球踢给理由,他老兄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反倒是像欠了我一笔债。6月间,理由给了我一篇一万五千字的《湖滨梦》,以作慰劳。收读《湖滨梦》,至感快慰、兴奋,作品写得相当感人,理由的小说功力和魅力,在这篇报告文学中又一次恣意展露。我让梅朵先睹为快,他也大为称道。如后来理由在将此文收入集子时,所加的“题记”中所说:

此文应冯基平的几位千金之邀而作。冯基平在“文革”前曾任北京市公安局局长。这个强力部门的要职与女儿们柔情似水的述说形成鲜明反差。我觉得,女儿们对父亲深情的追述本身就蕴含着诗的意境,遂模仿她们的口吻,以第一人称写就。

理由构思谋篇,将这“强力”与“柔情”的“鲜明反差”,作了淋漓尽致的展示。冯基平原本有“几位千金”,也被理由浓缩为一个女儿在深情追述、倾诉。这诉说中,既没有交代年份,也没有说明所涉及政治运动的名称和背景,但经历过“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文革”浩劫和审判“四人帮”的读者,对这一场场民族历难了然于胸。而“爸爸”这位神秘人物的忧国忧民之心,他的脾性和身影,也在这叙述中栩栩如生。

我知道理由不喜欢磨蹭,将“文汇速度”发挥到极致,收到他的《湖滨梦》,两个小时后即发到排字房,隔天就将小样用“航空”寄给理由。谁知,好事多磨,十多天过去了,迄无回音,理由没将小样退回。电话也找不到他,我赶紧发信催问。1984年7月5日,理由回信着急地说:

达成:你好!收来信,得知校样已发出,到处去找。北京作协那里没有,万寿路这里也没有,问过收发,都说没有见到。看来不能再等了。我想请你校对后直接发排吧。这篇报告文学,不会出现事实上的出入,行文上的改动,请你做主。

我的地址,是北京万寿路甲15号东院  楼 ××× 室,今后联系请以此为准。如有机会来京,欢迎做客。

百花出版了我的一本报告文学集《纯情》,不知寄给你没有?我当奉寄留念。

《湖滨梦》原本我想在7月号推出,这一来只能放到8月号上了。谁知,梅朵又出来“作梗”,觉得《湖滨梦》这样单用可惜,希望能催促到“印象记”,并配理由封面,以完成他所期望的“组合”。理由的态度很友好很配合,他很熟悉梅朵那种得陇望蜀的“贪婪”。10月上旬,我去信要求他对《湖滨梦》的主人公——“爸爸”隐秘的身份加个注解,仅仅交代他“身居要职、工作性质特殊”似不解渴。10月12日,理由回信对此表示同意,在信的末尾,还正面回应了“印象记”的事:

关于恢复文中冯基平的名字,我没有什么意见。原来的考虑,他是我哥哥的朋友,他的孩子也熟悉我,但那些孩子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他死后,孩子们之间的矛盾已到戏剧化的程度,以致用任何一个(或一拨儿)孩子的角度来回忆他们父亲的追念文章都会使矛盾加剧。因此,在指出冯的名字时,请仍按原来的叙述语气,即不具体写明说话的第一人称是哪一个女儿。主人公的名字是实的,叙述者的名字是虚的,这样较好,以免引起那些孩子间无谓的纠缠,不使我哥哥为难。

如能恢复一些所谓“阴暗面”的描写,最好不过。因为对那些东西大可不必讳忌的。

关于采写我的“剪影”,我手头正忙,有一建议,我将于本月25日取道上海,再向南行。请你可否从上海物色适合的作者,我在上海可腾出两天时间见面详谈,提供资料。我希望把我写得真实些,褒也好,贬也好,文笔真实而生动,以悦读者。如可,我行前电告你。当否请复。(此行路费我自有出处)

显然,理由觉得自己耽搁了我们,才出此下策。我清醒、迅速又直截了当地否定了这个友好方案。非不为,乃不能为,以我对理由的了解和理解,他看得上的作者为数不多,对写自己的文章也必定较真而苛求。倘使贸然找一个不熟悉理由的上海作者采写他,最终可能会弄得三方都很不愉快。我不想冒险,坚持让理由自己找合适的人,哪怕因此要多花很多时间,并计划在12月号上,将《湖滨梦》推出。不过,因为解除“捆绑”,梅朵所期盼的“理由组合”,又整整等了两年,直到1986年10月才算大功告成。

之前几年,尽管梅朵强势组稿,也只指望每年从理由手里拿到一篇报告文学,因为知道他产量不高,且索稿者众。倒是我的“怀柔”手段比老梅奏效,随着我和理由友谊加深,见面、通电话,或是写信,都相谈甚欢,颇为相契。《湖滨梦》发表近半年,北京发生震惊全国的“5·19”球场暴力事件后,我又催来了理由一篇反映这场事件的《真正的球迷》。文章于平实中见功力,大事件,小切入,理由在众多球迷中选取了三个人,让他们用白描式的口述,将中国队在跟香港队争夺世界杯分组赛小组出线权中,意外失利后,引发球迷骚乱的过程与心态,展露无遗……

理由做过报人,他对我们以办报的作风和效率办刊物,大为赞赏。但我对理由关于“5·19”的稿子并不满足,因为他“一鸡两吃”,分别给了《人民文学》和《文汇月刊》,而《人民文学》又先于我们发表,一时占尽风头。

遗憾的是,我以最快速度处理《真正的球迷》,也只能赶上1985年8月号;而在这过程中,《人民文学》7月号已经强势推出理由的《倾斜的足球场》。当我读着文章的第一段,就觉得他们这“半个鸡”,要比给我们的那半个分量重得多,它更正面地直击和碰撞了“5·19事件”,一开始就让赛后成为悲剧人物的中国足球队主教练曾雪麟粉墨登场:

五月十九日晚,曾雪麟率领器宇轩昂的中国足球队踏进北京工人体育场时,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场比赛就是三十多年足球教练生涯的悲惨终结……

同一个作者,同一个事件,《人民文学》比我们早出来一个月!不过,平心而论,我们是没有资格埋怨理由和《人民文学》的。《人民文学》占有天时地利,时任主编的王蒙和编辑部主任、我们的老对手和老朋友周明,抢先一步,最早找到理由,而理由劈了“半个鸡”给我们这个晚了半个身位的“第三者”,已经很够朋友,很给面子了。理由在打电话和通信中,感受到我的醋意和不爽。他在1985年7月23日寄回清样的信中,很友好地打招呼,并淡化两篇稿子间的差距:

清样看过,有两三处错字,如“辩(舆)论”,“窝大(火)”、“片儿警”,其余没有改动。请付印前再校一遍。

《人民文学》发在前头,真抱歉。不过,两篇都有词不达意的东西,当初两篇合为一篇写就好了。

这篇东西老兄处理得很利索,多谢。

1986年伊始,我开始认真催促理由,早点儿完成梅朵关于他的“组合”那个梦了。直至接读理由6月26日来信,我心中一块石头才算基本落地:

达成:你好!遵嘱寄上几张照片,不知可否,如需用请来信告之,可把底片取来寄上。

已与徐刚老弟接头,稿子的事看来八月份才可完成。

祝好!

                             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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