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窑的故事

作者:陈文芬 马悦然 补白    更新时间:2017-06-19 10:58:27

离开邸家河山村的那一天早晨,我在马平安家的茅厕瞭向底下的山坡,小董把黑色汽车开进村口,还有一辆黑车子停在靠近平安家的弯路。在村子住了五天熟悉了地形,茅厕这边比院落的地势高,坡上人家瞭得见坡下的人蹲茅厕,蹲厕的人可转头望坡上的形势也可看坡底下的情景,上下一览无遗。悦然拖着行李见到第一部车就要上,我摆手说这不是我们的车,小董在下一个坡。噫,你怎么知道。我说,我在山坡瞭过了。

老村长闰月子跟儿子马平安开“蹦蹦车”送我们出村在山梁挥手告别,悦然觉得深山的居民个个有颗温暖的好心肠,煤矿公司采矿压抑着村庄的前景却没听到他们抱怨,上苍一定要保佑他们。晴日安静的山村一山弯过一山,村庄的形象就此远去,有时转过一个山梁还想会不会又远远地瞭到邸家河。

回到太原,在旅馆洗过澡,下楼到大堂吃冰淇淋。傍晚李锐蒋韵来接我们到他家附近走走,最后曹乃谦来旅馆会合吃晚饭,他才做了胆结石的手术,从大同搭了公交车到太原,人很害羞,可能伤口还很疼,没怎么开口说话,饭局的尾声捂着肚子唱了一支要饭调。

    你在屹梁上我在沟,

    亲不上嘴嘴招招手。

    红瓤西瓜撒白糖,

    不如妹妹的唾沫香。

悦然后来为乃谦的小说写序言,回想初次见到乃谦的情景:“这些要饭调的那种天真、朴素的美感让我想到我很欣赏的南北朝的《子夜歌》。”

那一晚我们从乃谦手中得到《到黑夜想你没办法》(下文简称《到黑夜》)的全本书稿。1998年悦然跟我在台北第一次见面采访说在文学杂志收集到一个山西作家曹乃谦的微短篇小说,剪报留了好多年却总没找到他的书,跟李锐打听,知道是个警察,曾在一个离蒙古不远的小村庄做过村队长。早年李锐见到乃谦穿着制服问了一声,他说没别的衣服可穿。

悦然一回到瑞典手不释卷读了《到黑夜》,不负他多年等待一个好作者的心情,有一种挖掘到宝矿的喜悦,又为温家窑书中人物的命运叹息不止。9月上旬回到瑞典,在圣诞节之前日夜工作,翻译了大半本,乃谦也开了电邮,等待悦然的询问,通信同时发给我,三人互相写信,我认为有意义的问答电邮存档存了三万字。过了新年译稿完成,悦然催我在台北给《到黑夜》找个出版社出书,很快也找着了。

2005年10月中旬,北京大学跟瑞典驻北京大使馆合办斯特林堡戏剧节,瑞典学院三名院士Sture Alle,Bo Raph,马悦然飞到北京参加戏剧节,大家都住进南锣鼓巷的侣松园宾馆,体会北京老胡同的生活。花园里有一座鲁迅的雕像,秋夜晚风习习。前任瑞典学院常务秘书阿兰夫妇跟我去锣鼓喧天的川菜馆,坐在露天二楼餐馆,吃一碟宫保鸡丁八块人民币的晚餐。Bo Raph夫妇在都江堰餐馆吃午饭,院子有两棵枣树。

瑞典大使馆的记者会介绍贵宾多,翻译时间长,悦然耐不住走到外头抽烟斗,所有的记者一见到马老离座,尾随出去,跑走一大半。记者追问谁会得到诺贝尔奖,悦然回答:“这问题你们能问我不能回答。”记者又问:“马老看好哪位中国作家作品?”“谁都不知道中国有个作家跟莫言、苏童、李锐一样是中国头一流的作家叫曹乃谦,是山西大同的警察,我翻译他的《到黑夜想你没办法》快要出版。”

使馆请瑞典贵宾跟中国作家余华、李锐还有一批文学编辑教授们吃饭。莫言也参加了北大的讲座跟李锐余华同台。讲座结束我们没机会讲话,10月20日晚上悦然在北大演讲《我的学术生涯》,莫言悄悄坐在后头。余华说他忽然接到家人来电,家里有事急忙走了。那一次会面就是莫言得奖以前,他毕生跟悦然见面三次中的一次。

10月21日蒋韵来跟我们会合,李锐、悦然跟我三人从北京搭车到大同。乃谦带了两个开车的朋友,在大同车站等我们,分乘两部车到温家窑。乃谦说他平常不穿警察衣服,为了保护我们应该整齐一点。第二次见到乃谦感觉他很精神,说话中气十足。汽车开过大同,快到温家窑,见到一条笔直平顺的大路,两旁树木扶疏,悦然跟我互望一眼满心的惊奇。乃谦嚷嚷停车,他看到路旁一排红果子的灌木,“下车看酸溜溜。”那些小泡泡似的红果子能吃。有一篇小说里有一个精灵一般的小女孩,在树林吃了酸溜溜。乃谦有一套完全不同于《到黑夜》冷峻的笔墨,浪漫的小说充满了单相思,那些女主角都像天使般的孩童,可最后天使坠到命运的背后,那是一种村庄里的纯情爱。我想不出来还有谁写过这样的小女孩。

汽车往前开,路边站着一个戴眼镜有书卷气的男人,围着一群孩子还有一个妇女,乃谦开车窗喊:“王老师,就来啊。”车开走了,这会儿乃谦咕咕囔囔,他好像说,我就喜欢王老师,王老师人长得好,有学问又能唱歌,可我不喜欢王老师的老婆。

温家窑真正的名字叫北温窑,村庄外头开了一条大路可以直接通到云冈,这一条路改变了村庄的命运。原来在地理形势上极为封闭的苦寒乡村,此时跟云冈石窟的观光区联系上了,整个样貌跟乃谦当年到此当村庄的队长时不同了。李锐当知青插队的邸家河村内村外尽是屹台坡岗。北温窑村外是大路,村内也是平整的院落房舍。我信步溜去隔壁几户院落走走,他们依旧住着老窑洞的院落,拆了老炕当客厅,这样屋子内部的陈设就显得新式一些,房子里都有电视音响,新式的家电也有些假皮沙发座椅,妇女们穿得也整齐花俏。

接待我们的村人叫帮帮,据乃谦说,这个名字就是小说里的丑帮,丑帮跟兄弟丑丑都是无所事事的光棍,可帮帮这个人很灵活,有老婆孩子,院落修得整齐,屋外有几只羊羔。一下了汽车,乃谦抱来一只刚出生的羊羔给我,温顺的小羊喜欢给人抱着,还让我在院子里照张相。

帮帮家里有好几间房,头一间是客厅,有横长椅子。乃谦一来,屋子就聚满了人,有男有女,“曹队长”长,“曹队长”短。我抱羊羔,跑来好多孩子,门口拴了一只貌似马尔济斯犬,吠个不停,吓着了蒋韵跟我。这条狗成天在外给铁链拴着,一身白毛染成灰墨,犹如一条擦地的拖把,跟自由来去的小羊羔形成强烈的对比。我发现乃谦非常活泼,一群上了年纪的妇女围绕着他有说有笑。乃谦连忙跟我说,这边的村庄离蒙古很近,汉蒙混杂,女人多半有些像男人,性情自由开放得多,甚至跟大同城里头的人也不同。

主人迎我们进房上炕,已备好一桌的酒菜,看来得吃个八八六六(小说里有个光棍温宝在城里坐过牢,会唱戏,见过世面,有一天跟别的光棍炫耀他们在牢里唱戏慰劳演出完吃八八六六,悦然翻译这段还写信问乃谦什么是八八六六,原来是八个凉盘六个热盘之类的意思)。我连忙问,有没有莜面鱼鱼(光棍们聚会一起打平花吃的面食),我可想吃了。帮帮正想招呼我,乃谦眼尖看了屋外,跟我们悄声说,“等等有个人进来,我不说谁,自己看啊。”

一个虎背熊腰的老太太,不怎么显老,拖了一头长发束,拄着一条拐杖进门。看她的身量像个退役多年的掷铁饼国手,我猜不出她是谁,悦然附耳过来:“板女!”啊,不愧是翻译家,小说人物一现形他就知道是谁。乃谦迎上去跟板女说话,她有真名,记不住了。我留意板女一进来,两三个人把背转过去,过后我跟乃谦说“那些人真不客气啊”。乃谦也悄声说,“可她自己也很厉害。”

小说写板女是地主的儿子和和的情人,板女叫他奶哥哥,是板女的妈妈奶大的。为了和和,板女嫁来温家窑给半傻不傻的五成货儿。困难的时候,板女偷了会计的一袋白面给和和做了烙饼吃,以后给人抓到了,和和被法院判了两年,板女被五成货儿给打断了一条腿。《贼》一篇写的就是板女给打断腿以后,拿着三个谷面烙的馍儿走夜路送去奶哥哥的窑儿。板女的际遇很奇特,和和也很奇特,他不是地主温善的亲儿子,是他母亲跟长工贵举老汉的私生子,当和和被斗争为地主的后代时,贵举老汉勇敢地站出来揭露了真实的情态,扭转了奶哥哥的命运。

悦然说,走进屋子来的老太婆气盖江河,跟瑞典小说家拉格洛《古斯泰·贝林的故事》中的庄园女主人是意义相同的人物:有行侠仗义精神的女主人,默默爱着初恋情人,爱人发财了,临死以前把所有的财产赠给女主人的丈夫,唯她丈夫并不知情。庄园里头养了一群酒鬼诗人牧师等等游手好闲的食客,却在圣诞夜醉酒闹事说出实情,面子挂不住的丈夫把女主人关进熊牢,把庄园财产赠给食客。女主人恨食客们,不感恩图报还落井下石,有一夜她串连了老佣人们营救她出来,想放火烧死食客们。小说在这儿到了最高潮。悦然很喜欢篇幅不长的《贼》,说出一段板女心目当中爱情的真理,“一个女人要是没有让爱人在她的肚子上吃顿烙饼,就不能算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爱情。”老爷子借了这句话写进自己的微型小说。

这时候天还亮着,太阳红耿耿地照着炕上的玻璃窗,老爷子说炕上真不好坐,他个儿高两腿长不知怎么使唤。玻璃窗外簇拥着几张小孩儿们的脸孔,都想看外国来的老爷爷。悦然在窗内摆摆手,他们在窗外呼气,把红咚咚的小脸凑上来,跟红耿耿的余晖叠在一起,孩童嘻笑声闹开了,我的眼睛有点张不开。

三两个老头儿看来是村庄要人,戴了深蓝眼镜的叫李书记,另一个始终没开腔,两人上了炕,王老师也来。李书记是个场面上的人,很能聊,先问我跟悦然的年岁,再问北欧社会一般人民工资多少,上税多少,福利医疗比例多少。大家夹菜吃饭,有羊肉鸡肉一类的大菜,总没人夹,多半吃土豆丝花生米炒野菜,客人们都挺客气。乃谦这时候献唱一首歌,接着要王老师唱。王老师真唱起来了。

    日每日下雨日每日晴,

    日每日见面成不了个亲。

    麻圪纷纷天气碎圪纷纷雨,

    直趟趟的大路瞭不着个你。

唱完我们都说好哇。王老师暖乎乎地说,“我媳妇教我唱的。”

全村的人晚上要聚在一起烧篝火,找了走唱要饭调的艺人来村子里热闹。吃过饭我们要到二明的坟上拜坟。路途不远,天色逐渐黑了,远近的人家点亮了吃晚饭的灯光,村路有一点黑,泥路也很硬,一直走到村外才看见二明的坟墓。

二明是乃谦最要好的朋友,“白天想你墙头上爬,黑夜想你没办法。”这首要饭调就是二明教乃谦唱的,二明唱完,就骂就摔门而去,光棍的心太不平静。二明是个下井工人,有工资,下井出事摔了腿,下井公司每月寄给他三十元,二明过世前存折有五万人民币,还不够他讨一个老婆。他死了以后,父母留给他的窑房屋顶塌了没人管,他死了跟父母合葬,总算不是无依无靠。二明很明显是《到黑夜》里愣二的原型,愣二有时候发疯了,他的母亲就让父亲离开家,过一阵子父亲回来愣二就不疯了,读懂小说的人都会惊骇于愣二母亲的宽宏与牺牲。小说里的愣二虽有不机敏的时光,也能说几句光棍的俏皮话,“油炸糕,板鸡鸡,谁说不是好东西”就是愣二说的。愣二不是那么简单的光棍,他也有动人纯情的一面。他喜欢金兰,明明知道没有希望娶她却非去看她不可。愣二去看金兰,金兰光着脚板坐在炕上撕棉花,这时愣二又说出使读者难以忘怀的话语:“金兰,你撕棉花可好看的。”金兰不言语,只管撕她的棉花。“金兰,我也好看你的脚板儿呢。你看,你的光脚板可好看呢。你看你给压住了。”乃谦让读者读出言外之意,金兰听到愣二夸奖就有一点害羞,把脚板藏起来。我每次读到这段就想,作者肯定十分喜爱愣二,不然写不出那么纯情又绝望的故事。

站在坟前,乃谦说:“二明啊,悦然跟文芬、李锐、蒋韵大老远来看你,他们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一点都不寂寞啊。”然后他就悠悠地唱起一首歌。坟头上有一枝竿子,有片小布块随着歌声在凉风中抖瑟不停。

乃谦唱完也哭完了,我们才慢悠悠往回走。悦然跟蒋韵的情绪受到乃谦的感染,眼眶红红的。路上悦然还说,这种朋友之间的情义很深,二明地下有知会感动的。

这时候村庄里已聚满了人,孩子们拿了条凳板凳往前走,篝火烧起来有一点温暖的作用,可秋夜的霜气也越加凌厉。在帮帮家见到的妇女们也在广场上走来走去,又是“曹队长,曹队长”的呼唤声。

我们坐在广场的中央,先有一个人来拉琴唱歌,乃谦也上前跟他唱和,又拉琴。有个说话很爽快的年轻姑娘也唱了首歌,最出人意外的是,向来在人前安静的李锐居然上前来唱了一首歌,跟村民同乐,哎!乃谦后来写了一篇散文《好一个李锐》,说他从不知道李锐还有这一手。

好戏在后头。走唱的艺人来了,貌似一般百姓,还是一团老艺人,两男一女,穿着布衣厚棉袄,都带了竹板,后头站一个老琴师。头一个老先生上场唱得有板有眼;第二个精瘦的老人家歌声不同凡响,他的名字叫李英娃;第三个开唱的老太太硕胖高大,嗓门宏亮。地方戏曲我看得还多,可我从没看过民间乡村的走唱艺人,唱啊扭啊舞蹈还很激烈,很像中亚民族喝过烈酒以后的忘情随兴的舞蹈,可扭动与歌声当中有股共同的纪律,要饭调竟有胡汉混杂风格的一面。唱完最后一首歌,胖婆跟李英娃拉手转了一圈,胖婆忽然倒挂三十度起脚,从李英娃身后背翻过来,李英娃好像有武功,承受得住胖婆翻身,一刹那之间他还把胖婆给举起来,犹如芭蕾舞演出《天鹅湖》托起女舞者,两人身形差别巨大,随着举抬惊人的舞姿,歌声嘎然而止,三人同时鞠躬,村民爆出热烈的掌声。霜气逼人,篝火的力量微弱,我冷得发抖,那三个艺人冒出淋漓大汗。

这是一个很成功的“曹队长回来了”的夜晚,村民一点也没有管外国人跟外地人来看北温窑,他们想的都是曹队长,好像曹队长回来了,又回到多年前的时光,可见乃谦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吃晚饭的时候我问李书记,你知道乃谦写了小说写村庄的故事?李书记说,曹队长写什么我们不管,他写以前的故事,我们过现在的日子,总要有个人记得从前的事儿。

散戏了,我们投宿到不同的人家,悦然跟我到帮帮家,先有个存粮的房间,存满了好几袋粮,悦然看了看那些粮说,今天的温家窑真是不同了。当年还是板女偷了面粉袋给人打断腿,如今村庄的人家小康自足。夜里严寒,我们躺在炕上盖紧了棉被还是冷得一动不动,一靠上枕头就睡着了,靠枕时我才看出来这是一套新人的红鸳鸯对枕。

第二天早晨山村是怎么样的,茅厕啥样子,不记得了。貌似凶狠的小白狗经过我不停地跟它讲话,忽然扑倒翻身等着我给它按摩,回复了宠物狗的脾气。血统纯良的狗应该留在客厅陪主人看电视,别用铁链拴它看门,把它拴成神经质。帮帮回话说,狗是别人送的,他不知道这狗出身这么高贵。

村口就在二明半塌了的窑儿,村人来跟我们照相,我们就这样告别了温家窑。路上我们跟乃谦谈起了王老师,乃谦把王老师当作一尊大神,又为他的际遇忿恨难平。他是地主的儿子,来到村子当小学老师,成分太坏了,没有姑娘嫁他。有个女人不明不白怀了别人的孩子,就愿意嫁给王老师,先生了大女儿,以后又生了两个女儿,农村没有儿子不成,又跟别人抱来一个儿子养。

悦然察觉到乃谦不喜欢王老师的老婆,有点纳闷。他觉得王老师长得帅,人看起来很舒服,老婆简单了些,可也是个好人。我说,乃谦爱上了王老师,觉得王老师值得一个更好的媳妇。王老师唱完歌,还暖乎乎地说,我媳妇教我唱的。可见王老师还满意他的生活,也喜欢他自己的媳妇。

王老师跟乃谦的小说没什么关系,王老师的书卷气质比较像是莫言小说《三十年前一次长跑比赛》中秀逸独立的“右派”,也许像莫言怀念的主人翁朱总人老师。可惜王老师不是“右派”,不是偶然来到村庄最后回到城市的人,他只是地主的儿子,来到这个山村就是永远了,所以当山村脱离贫穷自足而小康,过去永远讨不到老婆的光棍死去了,王老师就变成一个温家窑故事以外叫人微微感到遗憾的真人。日后悦然跟我常常聊到王老师。走访邸家河山村跟温家窑,我们确信平凡的农民有不凡的生活力量,闰月子能安逸地留守窑洞,王老师也能守着媳妇唱他的情歌。

10月22日汽车开回大同,在市场买了羊肉,乃谦跟慕娅夫妇请我们在家里吃火锅,我们看到乃谦藏有三千本外国小说的书柜,看到他在老婆的裁缝机上写字的书桌。等着倒酒的时候,我嘱咐他跟慕娅快一点到桌前来,他俩心不在焉的当口,听见悦然拿出金戒指宣布跟我订婚,李锐跟蒋韵拿出早备好的订婚礼物:两条金鱼绣花枕头。不喝烈酒只喝啤酒的乃谦说,现在他先喝两瓶,等我们走了,他要独自喝满一打,在屋里好好醉倒了,才值得今天这么奇特的好日子。

马子曰(马悦然曰)——

从温家窑回到瑞典以后写了一篇微型小说叫《文芬的故事》,我杜撰的剧情如下:乡村忽然来个女老师文芬默默地爱上了王老师,在王老师娶媳妇的时候,什么也不说,送上礼金两百块。

微型小说放了好多年才出版。我们从来没有跟乃谦谈论他是否喜欢这篇故事。


(刊于《上海文学》2015年8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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