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蒙、王干    更新时间:2017-06-12 15:38:44

时间2016年8月1日

地点秦皇岛北戴河创作之家

朝内北小街的记忆

王干:二十八年前,我们曾经进行过一次系列对话,那是1988年的冬天。

王蒙:是。

王干:我们俩在北京你家里进行了十次对谈,本来叫《文学十日谈》,后来就结集出版了,叫《王蒙王干对话录》。这本书本来是应上海文艺出版社之约我们俩才对话的,但他们迟迟不出,因为对话整理完以后就是1989年了。后来漓江出版社出了。我们对话的时候,是1988年,到出版的时候是1992年。

王蒙:出版是1992年了吗?

王干:我查了一下,是1992年。

王蒙:停一下停一下现在你试验一下声音有问题吗?能放出来吗?

王干:它是双保险,那边的摄像也能把声音录出来。时间过去二十八年了,当时我是二十八岁,您当时才五十多岁,比我现在还小,时间过得很快。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我们对话的时候是在朝内南小街46号。

王蒙:北小街46号。

王干:北小街46号,现在北小街46号的屋子没有了。

王蒙:修路给拆了。

王干:北小街46号您住过,好像夏衍先生也住过,之前还有黎锦熙。

王蒙:黎锦熙,那个语言学家,就是现在台湾用的那个注音符号,是他发明创造的,ㄅ、ㄆ、ㄇ、ㄈ、ㄉ、ㄊ、ㄋ、ㄌ!

王干:哦,就是他发明的,语言学家。

王蒙:黎锦熙,而且他还教过毛主席,他年纪不一定有毛主席大,但是他教过毛主席课。

王干:在长沙,湖南省长沙。

王蒙:是,在长沙,具体的时间我弄不清了。

王干:那应该是长沙第一师范。

王蒙:他是个学问家,解放后在中国大陆,申请入党,跟时代靠拢很紧。他有个女儿跟崔老师(崔瑞芳,王蒙夫人,已去世,王干注)是同班同学,他女儿身体非常好,但四五十岁患癌症去世了,所以我对黎家有很深印象。还有原来北京市委文艺处干事,后划为“右派”,后来编戏曲杂志的钟红,美女型,血统是黄兴谱系的。她是黎锦熙的继女,是她母亲第二次结婚嫁给黎锦熙的,前边什么情况,咱就不了解了,她在那个北小街46号也住过,就是钟红女士,钟红是那个常常也用笔名扎西多的……经常在《读书》发表文章。

王干:哦,《读书》。

王蒙:《读书》。

王干:哦,就是她,扎西多我知道,写小说的。

王蒙:不,不是她,扎西多是钟红前夫后来结婚后生的孩子。她是管钟红叫阿姨,听明白这个意思了吗?

王干:听明白了,有点复杂。

王蒙:因为钟红原来的先生是叫查汝强,我认识,他是北京市委的,当过学(校)支(部工作)科的科长,刚一解放的时候,那时候科长比现在局长都厉害得多,我就不多说了。后来他是社会科学学部还是哲学研究所的负责人,也是很早就因为脑溢血去世了。后来钟红和查汝强先生分手。这个查先生后来结婚,有了扎西多。

王干:查建英。

王蒙:就是查建英,所以这个世界太小了,是吧。呵,那个小院现在已经拆得干干净净,我就觉得很有趣,这里头的各种人物都有关系。张承志说过,他喜欢旧房子,旧房子才有故事。

王干:我想,是2002年吧,当初小院拆的时候,我在人文社工作,经常路过那儿,非常感慨,曾经想写文章呼吁不要拆,我想,北京是一个古都,文化古城,这么有故事的一个小院居然就这么拆了,要是放在其他城市……

王蒙:要是都保护这种小院,北京就太多了。

王干:要是在其他地方的话,我就想,简直是重要文物保护单位了。当时我记得很清楚,这个小院不远的对面,是公厕,现在还是公厕。

王蒙:啊,对,现在还是公厕。

王干:我们在那个小院对谈了十次,当时我们每次谈的时候都是谈一个题目。当时约定是这样的,第一次呢我主讲,下一次您主讲,我们这样像轮流执政一样。而且每次对话的时候,下次谈什么话题,商量一下,大家准备一下这个话题。这个话题我比较感兴趣,有更多的了解,所以我就主讲。再有一个,当时印象特别深,您工作特别忙,我记得外事活动也特别多,有两次,一次是陪阿曼总统,阿曼吧好像是。

王蒙:这个记不清,没陪过阿曼元首,陪过希腊总统。

王干:好像是吧,总统还是总理,我记不清了,您还说他送您红枣,我还吃了外国友人的红枣。还有一次是陪日本首相竹下登,您忙里偷闲打电话给我,我当时在文艺报借调工作,住在地下室招待所,叫43旅馆,因为是43路的终点站。那招待所现在还在。您还找到招待所电话,有空就打电话,说,“王干,明天下午咱们再谈一次怎么样?”当时我很幸运,能够跟王蒙老师对话,学到很多东西,二十八年来对我的人生、写作、工作都很有帮助。现在,这本书有出版社愿意重新出版,希望我们对这本对话录回顾一下。

王蒙:这次之前中间还有,是在哪个地方,也想再次出版过吗?

王干:后来没有出,准备出版,那一次好像是我们约好的对话,当时漓江出版社准备重版,刘春荣责任编辑联系过我。

王蒙:后来没有再出?

王干:那个是2005、2006年的事,十年前了。刘春荣他们出版社准备重版,他希望我们对话加些内容,一直等您时间。后来也是约好的时间,您临时好像有什么事,这一耽搁,后来这个编辑也离开了漓江出版社,所以这个事儿就耽搁下来了。

王蒙:我有一点印象。

王干:对,当时他准备做一个插图版,想法都很好,但后来这个编辑离开了,书也没继续出下去。

王蒙:这个事是这样,这个还是很早,我还没有到文化部去上班之前,就有福建这一带出版社约的。他组织了一批人。

王干:还有三刘:刘再复、刘心武、刘湛秋。

王蒙:对,刘再复、刘心武、刘湛秋。还有谁,反正说出一本对话,我答应了他们,但文化部当时非常忙碌。还有我觉得有趣的是,我并没有很多机会和王干接触,是有一次**向我介绍王干,他看到《读书》杂志上王干的一篇谈莫言的作品,对其作品有所批评,但也有很大的肯定,他觉得写得有些道理,跟我提到这个事,现在回想起来就是,我们的谈话毕竟是谈话,可以随意一点。比如说有一些是从事写作的人很犯忌讳的一件事,就是谈论和自己同时期的写作者。因为写作人很要命,歌颂不够,文章是自己的好。如果你谈到的那些写作人表扬不够,歌颂不够,致敬不够啊,他恨你一辈子。所以就我们谈的相对的比较随意,比较敞开,后来也有负面影响,但是我觉得这没关系,有人对你谈的某一点很愤怒,这也没有关系,不是每个人都经得住别人提点儿什么异议。我们的评价也可能不对,很可能。

陈忠实贾平凹迟子建

王蒙:二十八年时间过去了,现在回想,比如说,最近陈忠实先生去世,全国反映非常强烈,我们那个时候呢,没谈到《白鹿原》吧?

王干:书还没写出来呢。

王蒙:还没有出来。那时候陈忠实的情况是什么呢?他是“文革”晚期,就已经是被《人民文学》注意到,等到“四人帮”倒台,国家进入一个新的形势后呢,陈忠实也曾经有某些困扰,有很长一段时期他在写作上也很艰难。所以那时候我们不可能谈论《白鹿原》。

王干:1988年陈忠实刚开始写《白鹿原》,才刚开始写,所以他的《白鹿原》我们自然无法提及。

王蒙:不不不,他是毛主席去世以前,他在《人民文学》已经发表过文章了。

王干:我是说《白鹿原》的写作。

王蒙:白鹿原是1988年写的。

王干:就是说当时他在全国还不是特别知名,用一个不适当的比方,陈忠实当时还属于一线半作家,没有特别重要的作品,还不是真正一线作家。但是呢,确实是《白鹿原》以后他便成了全国的重要作家。

王蒙:我现在回想起来,贾平凹也谈得太少,甚至没有谈到,当时他没有像后来一个长篇又一个长篇。

王干:他刚刚写一个长篇叫《浮躁》。他前面写了一个长篇叫《商州纪事》。

王蒙:贾平凹他一开头就受到注意,是他得奖的《满月儿》,那是写的短篇,是清新型,孙犁风格,甚至还可以联想到刘绍棠、浩然某些这一类写农村新事物、新现象的那种短篇。

王干:清新之作。

王蒙:但是我也感觉到,二十八年事物有了许多变化。但似乎这二十八年也还有些没什么变化,具备相对恒久的有意义的东西。比如说我们里边谈到走向世界,而且咱们用的一个在当时很各色的题目,《何必走向世界》。其实不是说不走向世界,而是我们根本不用把它当一个口号,你把作品写好了,它走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千万不要生硬地为走向世界而费心。费心写不出好东西,甚至变成对外部世界的迎合,或者是装腔作势,不见得有好的效果,像这些问题现在仍存在。有一些作品包括文学作品因角度而产生的不同的看法,产生的一些歧义,这些问题也还存在,这些歧义也还存在。比如写多了政治啊,写少了政治啊,脱离了政治啊。所以我觉得啊也有意思。

王干:有些话在当时还是引起了一些议论。

王蒙:二十八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但是好像这二十八年当中,中国在文化生活、文学创作上,它也有一些大家经常关注的并没有特别的改变。那时候好像路遥也没有提到,也没有呢吧?路遥的那个《人生》出来了没有?

王干:《人生》已经出来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刚出来不久,第四部到1991年才出来。

王蒙:完整的没有出来。但是,当时陕西作家也非常引人注目,我的印象是。当然了,你说二十八年了,有些作家都已经作古了,仙逝了,就是陕西也很多呀,陕西邹志安、京夫、路遥、陈忠实,还有一些我们谈到的作家也去世了,刘绍棠、陆文夫、高晓声。

王干:还有张贤亮、汪曾祺、林斤澜。

王蒙:对,人数挺多的。也是过了很长的时间,让人有另一方面的感慨。这个期间我回忆起来呀,反正是我觉得贾平凹的这种创作的可持续性,每两年一个长篇,而且都有相当的影响力。他在读者里影响不小。

王干:他属于票房保障作家之一。

王蒙:对,他票房很好的,我知道的啊,因为我现在阅读量跟过去不能相比了,我觉得在写作上,从受读者欢迎来说,我印象比较突出的,一个是贾平凹,一个是迟子建。迟子建那个时候好像也还没崭露头角。

王干:迟子建当时在鲁迅文学院读研究生,和莫言、余华、刘震云同学,属于新秀,不过,当时1997年夏天我已经写过她的评论,后来开玩笑说,是第一评。当时她刚刚发过三个小说,《沉睡的大固其固》、《北国一片苍茫》等。她很小,才二十五岁。按今天的概念还属于“少年写作”的范畴呢。

王蒙:迟子建这一段的写作,也比较受读者欢迎。我觉得她特别善于用比喻,对生活有一种应该说是新鲜的和甘甜的感受,让人觉得她在生活里带几分甘甜。所以她也很能抓住一些读者的心。我弄不太清,你在人文社工作过,我认为他们的小说都能卖八至十五万册,我这个估计对吗?

王干:每个人不一样,有的多一点,有的少一点。贾平凹确实是难得的,他的写作就是属于可持续发展的典型,差不多每两年一部长篇,他还是手写。

王蒙:什么?

王干:手写的。

王蒙:手写,他不是按,不是敲键的。

王干:不是敲键盘敲出来的,他的作品很有市场的,当然除了郭敬明、韩寒以外,贾平凹的发行量一直是比较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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