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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乔叶    更新时间:2017-05-17 13:39:40

“呼伦贝尔今年是暖和的,不用怕。真的很暖和,去年是四十度,今年才三十度。”平姐在电话那边频频宽慰。我在这边频频点头。嗯,三十度,真是很暖和——可是,这三十度前面的定语省略得却是如此让人惊心:零下。

零下三十度,这就是呼伦贝尔的暖和。

那天下午三点半,我从郑州起飞,快五点的时候到达北京首都机场,然后转机去呼伦贝尔。机票上的目的地是海拉尔。海拉尔是呼伦贝尔的首府,因城北的海拉尔河而得名,而“海拉尔”这个词则由蒙古语“哈里亚尔”音译得来,意为野韭菜。顾名思义,海拉尔河两岸长满了野韭菜。

在一号航站楼办完登机手续,到候机处见到小周,她正在一家咖啡店里坐着,手执iPad看电影。打了招呼,她便很庄重地站起来,把御寒装备展示给我看:老棉裤和皮靴子厚得不能再厚,沉得不能再沉。另有一顶雪白的皮帽子,严严的护耳下面露着长长的绒毛,这阵势俨然比《林海雪原》的杨子荣还要强悍。这在暖融融的候机厅里,人人都轻衫薄裤,宛若春装,她显得非常滑稽。我忍不住大笑。

“你不要笑,到时候八成你就会羡慕我。”她说。

将近七点,我们登机。两个小时之后,飞机越来越低。我一直看着窗外,月亮大大地挂在夜空上,毛茸茸地亮着。大地似乎是一片黑。仔细看,又不是全黑,能看出大片大片的灰白。我想像着自己把手放在那片灰白上,那一定是极度的寒凉——那是雪,我确认。平姐说,呼伦贝尔一旦下了雪,这雪最起码会和人们呆上半年才会走。雪意味着河流,意味着牧草,意味着灭菌……后座上的两个人也在议论那些灰白是不是雪,最后他们都肯定地说不是雪。我听着,默默地笑。看来他们对呼伦贝尔的了解程度尚不如我。怎么能没有雪呢?对于呼伦贝尔而言,雪是另外一种意义的土地。

飞机仍在降低,机场近在眼前。我心里默念:呼伦贝尔,我回来了——是的,不是“我来了”,而是“我回来了”,仿佛她是我的一个家。

可是,她难道不就是我的家吗?我一直想要的一个家?所以,我才会六月刚刚来过,十二月就又来。

终于降落。我们等行李。行李转盘只有一个,人们都簇拥在那里。我站着站着,已经不自觉地围严了围巾,又罩上了羽绒服的帽子。尽管如此,脚上的靴子也很快变得凉刷刷的,我开始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冰箱中。

这冷,果然是零下三十度的气势。零下三十度的呼伦贝尔啊,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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