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林挽着苏妍从酒吧后门出来时,他还遇见胡颖了,她穿着蓝色的薄衬衫,胸口的蝴蝶结格外醒目,她身旁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走动时风衣的下摆不时地扬起。她身边那男人是谁呢,难道胡颖也出轨了?张林没有想太多,此刻他头脑的高地早已被身旁的苏妍占据,只是她胸口的蝴蝶结,像是黑夜中的蝙蝠,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就那么一瞬,他们四位擦肩而过,接着,张林领着苏妍登上了去往租房的出租车。
一路上苏妍依在张林的肩膀上,张林嗅着她头发上带橘子水的香气,侧过头靠近了她的脸颊。出租车里灯光昏暗,街道像是流动的光线从身旁一晃而过,他看见苏妍转过了头,微眯着眼,厚厚的嘴唇丰腴性感。酒精在张林头顶起了作用,他低下头凑近了苏妍重重地咬住了她的嘴唇。出租车的后座仿佛再怎么扩充都显得拥挤,她双手环抱住了张林的脖颈,“意乱情迷极易流逝,难耐将这夜春光浪费”,那首歌是这么唱的么?就像被两股海浪推搡,他俩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去向哪里。经过一个惯性的前仰,出租车已经到楼门前了。绕过了几节楼梯,张林挽着苏妍进入了房间,顶灯打开后床单白得耀眼。
张林搂着苏妍踉跄地进了房门,她脚下的高跟鞋敲着地面清脆宛如风铃。张林将苏妍抱起,轻轻地放上了床单,房里的光线变得柔软了起来。野猫在屋后的公园里焦躁地踱步,它们正在夜里寻找着,穿过草丛,绕过树干,从这片泥地奔向那片泥地,它们发出尖利的叫声。整个房间都暖和了起来。等一切都结束后,苏妍撑起赤裸的身子,准备洗个澡。张林躺在床上望着她像只轻盈的小兽,慌忙地从杂乱的衣物中站起身来,她找了件张林的衬衫披上,进了浴室。灯亮了,从浴室的玻璃里透出柔和的白光,张林听见了水声,他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念头,当那个念头明晰后张林为自己的疯狂感到吃惊。
水声渐渐停息了,只剩下轻微的滴水声,嘀嗒得清脆。她从浴室出来时头发绕在后颈湿漉漉的,衬衫也打湿了些,张林翻了个身起床,一把抱住了苏妍。嗅着她头发上清新的香气,此刻他的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苏沁了,来不及想更多,张林再次紧紧地搂住了她。接着,他松开了手,去往衣柜里翻寻,没过多久,张林就将苏沁留下的衣物捧到了床上,苏妍换好后,张林再次搂住了她,俩人重新躺到了床上。浑身湿漉漉地躺在一起,四周浓稠的夜色仿佛温柔了起来,张林甚至觉得有了巧克力的甜味,暗是黑色巧克力融化后流动的黏。他微闭着眼,为这个比喻得意洋洋。除了苏妍的呼吸声,张林再听不到任何声息,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觉得除了苏妍,自己什么都不想要了。苏妍还没缓过神来,轻声喘了几口气,她朝张林这边蹭了蹭,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说,你啊,比姜峰厉害多了。张林脑袋一懵。姜峰?哪个姜峰啊?他问。就是你的那个朋友啊,我和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苏妍回答说。
她的话让张林打了个寒颤。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姜峰的那张脸,那张脸正朝自己不怀好意地笑,这笑容令人难受。有关姜峰的一切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仿佛看见了姜峰那粗壮的身体,依靠在苏妍身边,她摆动着身体就如方才在自己怀里一样,投入到姜峰的怀抱。张林想起姜峰在吉普车里说的那句话,此时,他感觉不到那句话有任何好笑的地方。他只觉恶心。借口要喝水,张林起身去客厅抽了支烟。客厅茶几上摆着他和苏沁在“福音”买的音乐碟片,从最初的爵士乐到往后购买的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老上海的周旋、白光等人的名歌集,它们孤零零地摆在茶几上,如此整齐,张林望着碟片想起了与姜峰挑舞曲的情景,是不是一切都是错?他暗暗地问自己。
再回来时窗外野猫的叫声遥远了。似乎它们已经离开了这里,去到了离公园很远的地方。苏妍躺在床上快睡着了。张林赤裸地钻进了被子,苏妍翻了身,她把手搭在张林胸膛上很快就睡着了。感受着来自她的体温,张林挨了好久都睡不着。香水、汗水、烟味,还有更远处来自公园里玉兰花的清香,张林躺在床上,身旁是苏妍已经入睡的身子,他感到许多往事如潮涌来。昏黄的灯光下,张林望见窗外的公园里废旧的设备孤独地立着。就像他无助地看着它们一样,它们也正无助地看着张林。
凌晨四点时,张林醒了过来。感到旁侧有动静,他转过身,望见苏妍正准备起身。苏妍把张林搂着她的手臂挪开了。沉闷的静谧里,干冷的空气灌满了房间,张林望见苏妍有点尴尬,便问她是不是在找水喝,他知道一般酒喝多了之后人都容易口渴。苏妍没有回答,她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在床上摸索衣物,当她看到身上的那些不属于她的衣物时,她转过头尴尬地望了他一眼,接着,迅速地背过身去,将衣服都脱了下来。苏妍说,我不渴。她打开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后对张林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张林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四点了,他侧头望向窗外,外头还是像昨夜时的那个样子,只是昨晚那股强烈的热潮已经消退了。
苏妍还在床上找衣服。“哗”的一声——她把被子整个掀开了,张林打了个寒颤,他赤身裸体地从床上爬起,捡起了躺在地上的内裤,穿上,僵直地坐在了床上。苏妍穿好了内衣,她下了床,在漆黑里张林听见她尖细的声音:你知道我的衣服在哪儿吗?她问。张林示意她去床下找找。什么?苏妍好像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张林又急急地重复了一遍。她真的听了么?为什么还站在那?她俯身下去了。苏妍翻寻了半天,才找到她的衣物,她把它们穿上,将衣服整理好,穿上了高跟鞋。静悄悄的。整个房间里都静悄悄的,她甚至没有跟张林告别。就在她快要离开房间的时候,她回头望了张林一眼。我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呢?张林的脑子里一片茫然,他什么都没做。听到她穿着高跟鞋走出了房间,当屋门被沉闷地关上了之后,张林重新倒在了床上。
张林拾起床头柜上的烟盒,恶狠狠地抽了几口烟,他将烟气深深地吸进去,再缓慢地吐出来,终于平静了一些。就像又一个夜晚被荒置与落空,张林的心突然空荡荡的。他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在脑海中细数往事,发觉每当他为自己混酒吧的行为辩解时,苏沁都只是轻声叹气,无奈地摇头。苏沁知道张林的状况,也很清楚张林曾有过的不良记录,但她不愿去吵,她的聪明与善良告诉她,越吵事情只会越僵。她告诉张林,以后自己不会再常出差了,为了让张林不再瞎混,她甚至还偷偷地买了性感的衣物试图留住张林。但苏沁不知道,她越是殷勤,张林就越是厌倦。就在她假装“因公外出”的时候,张林再次出轨了。这次,他被苏沁抓个正着。为此他俩还大吵了一架,张林不断地辩解,苏沁起初只是安静地听着,她低着头,咬着下嘴唇,听着张林的狡辩,她听了许久,最后彻底忍不住了。
苏沁将头扬起,几缕发丝飘在额前,她不断地摇头哭着,张林看见她的马尾辫在秋日的空气中颤抖,他听见苏沁用悲戚的声音哭道,“张林啊,我以为做的这些你都能懂,可是你为什么会这样啊,我当初和你在一起……你那时候连工作都没有,我俩住在这房里,我每天给你打听消息,回来就做饭,你还说以后要好好对我,你不能就这样啊……”苏沁边说,眼眶里的泪水一个劲地往外流,眼泪如泉水般润湿了她的脸颊,张林觉得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都快哭干了,可他却找不到可以说的话。他不知道究竟该做什么,只是木然地站着,看着苏沁站在房间,孤零零地诉说与哭泣。
整个屋里黑漆漆的,四周都静极了。在这沉寂的黑夜中,张林想起了父亲的那些话,他觉得,那曾让他感到刺痛的话,如今想来却有许多都很在理。是啊,是他辜负了苏沁。瞬时间,那些被压抑太久的歉疚,那些曾试图绕过却终要面对的失落,全都涌了过来,张林看见那令人伤痛的洪流,在许多令人落寞的日子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躺在床上他仿佛又看见了苏沁脸上的泪水,那些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像是流淌出两条决堤的河流,张林想伸出手去挡,可那流淌的泪水却怎么也停不住。他直感觉心里被揪了一下,在黑夜里,在对自我的愧疚中,张林默数着往日自己的种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