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音乐铃声急促地响起来。看看屏幕,是留在母校任教的师妹来电。她自愿充当我的线人,常给我送一点学校的花边消息。一早,我睡眼惺忪,正是她的来电,通报了新冒出来的特大新闻:我们的老师,哲学系的国宝,八十五岁的古教授,竟然离奇地失踪了。
这样的鬼天气,我不敢边开车边接听电话,只得把车子停在了路边。雨大,又不是交通高峰,通往母校的道路,显得冷寂,车辆稀少,临时停车,也没警察管。
师妹的嗓门特尖,“事情越发荒唐啦。古教授没找到,古公子带头闹起来!”
古公子,是古教授唯一的儿子,当年我的追求者之一。古教授的老伴去世后,儿子总是与老爸闹别扭,早就搬出去住。我问:“他闹点啥?”
师妹道:“他能闹啥?担心老爸的财产丢啊!”
“财产?有甚财产!”我很惊讶。据我知道,古老头素来两袖清风,连一般文人喜欢的字画文物也从不收藏。至于存款,原先是他老伴管的。妻子去世后,儿子顺势接管。除了每月的工资打在银行卡上,儿子拿不走,其他财物,早就不在古教授的控制下。古公子还有啥可闹?
师妹在电话那端冷笑,“我们当然想不到!古公子贼精,他听说老爸失踪,回来就是翻箱倒柜地查,然后直接找莫校长报案,说古教授最贵重的手稿不知去向,那玩意,他说值几百万,还可能上千万,要求学校立刻报公安。”
我倒吸口冷气,浑身一个哆嗦。这样的儿子,真做得出!
报公安?儿子出老爸的丑?亏他敢说!
我听明白了,古公子牵挂的,是古教授最新一部哲学专著的手稿,书名《哲学的瞌睡》,古教授花十年时间撰写而成,评述世纪之交,世界文化、思想的流变。我曾经向老师求教,为何取这么别致的书名。古教授笑笑,淡淡地答道,人类思想潮流,若干年形而上多些,若干年形而下多些。导师说话,简约得直指核心,是否听懂,有赖对方悟性。我随老师久了,熟悉他的语境,听到此处,对他著述的大立意,顿时有所领会。
书稿已经交出版社发排,近期即可见书。那手稿实在珍贵,十万余言,古教授用蝇头小楷书写而成。出版社不敢拿这样的手稿发排,是我们几位学生,用照相机一页页拍了,送到编辑手中。我曾经问教授,你从来没有用毛笔字著述的习惯啊。他含笑回答,当今哲学冷门,有的是闲暇,慢慢写,慢慢想,权当修身养性。古教授的小楷,娟秀端庄,在书法界颇有名气,十万字,厚厚一摞毛边纸,光书写工夫就难以估摸。消息外传后,有土豪托中间商上门,十万字的手稿,开价二百万。据说,收藏名家手稿,是眼下的热门。此类物件,比画作更为稀缺,又难以仿制造假,颇得藏家青睐。古教授精致的小楷手稿,实属罕见,出此价,算物有所值。古教授听罢商人来意,哈哈一笑,“价格不错,不错。眼下,不急,不急。等我缺钱,再谈吧。”不伤和气,把中间商打发了。现在看来,古公子倒是上心了,惦记着那笔价值几百万的资产。
“他脑子有病!老爸人在,凭什么报公安?”我愤愤说。
“他担心有人拐走老爸,顺便把几百万一起拐走!”师妹也愤愤道。
“担心谁?”我兀地一惊。
“他猜疑的人,是照顾教授的老阿姨呗!他早就放过风声,担忧古教授一时糊涂,给他找个后娘。唉,古教授生出这般儿子,早晚活活气死!”
我心中纳闷。教授的手稿,在拍完照片后,是我亲手藏好,安置在书房的漆木箱中,怎么会丢失?当时,我顺口问教授,箱子要上锁吗?教授笑笑,摆摆手道:“几张写过的毛边纸,锁它干吗?”不过,若说是阿姨做了手脚,我无论如何不相信。那么多年,一个人的心地,早就看明白了。
我为无锡阿姨叫冤。老实巴交、从来没有歪心思的女人,竟被古公子如此糟蹋!我问师妹:“莫校长如何答复?”
师妹说:“这件事情,他脑子算是清楚,立刻把古公子顶了回去。说是眼下赶紧找教授,报案是万万不可的!”
听到这里,我不由松了口气。能做到校长,自有一番功夫,分析思维能力,当然在古公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