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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雪    更新时间:2017-04-25 10:35:32

这是梦的世界。

人们都乖乖等候,带着忐忑的安静,那么谦卑、小心、彷徨、困惑、不安(所有这些描述都不再仅属于你一人)。人们掩饰着与死亡擦身而过的恐惧,在漫长的人龙中等待,挂号、候诊、批价、领药,每个程序都冗长而意义不明,你也只能乖顺地随着对伍前进。这里该有的人生百态想必比梦外更离奇曲折,但你没发挥观察天赋却是陷入空茫,在这梦里,你不是小说家,正如眼前的西装老伯不是某企业家,你曾见过的某男民谣歌星哀戚地陪着同性伴侣验血,某购物专家一身华丽地陪母亲领药,这人那人抛脱原有的生活纷纷加入了这梦,会随着次数的频繁与否进入或远离梦(你已经进入了,越陷越深,越走越远,两张慢性病连续处方笺是你的入境签证),梦里一下午过去,你就要穿过宽广挑高得令人震慑的大厅,穿过相对显得窄小的大门,你将要滑出了,要回到现实世界里了。

才接近门口突然阳光灿亮,音声嘈杂,出租车成排等候,捷运(地铁)站出口就在对街,这是梦的出口了,你醒来朝光源走去,提着大包小包的药,伸手遮挡刺眼的光线,有花树在对街盛开,卖东西的小贩仍各就各位棋子般原位不动,你拉拢敞开的外套,戴上扶妥帽子,把围巾兜好,不同于梦里的凉冷恒温,梦外有具体的空气微粒温湿度变化(病后你成了活体温湿度计,些微风吹草动、点滴气候变化都反映记录在你的关节与黏膜),甚至还没冬天呢!你回头望了一眼梦那边,蝼蚁般人们都缩小成剪影,细琐破碎地移动,领药批价候诊挂号,程序颠倒。大厅里漫游的那些人们啊继续着迷离梦境,天黑医院就关门,天还亮你得先离去了。从捷运站走出路面,天光哗地照亮视线,下午两点钟的阳光里,全副武装的你从地下窜出如地鼠张望,迎面所见通常是右手边卖皮包的小摊贩,状似夫妻的中年男女二人组左右站好,四百九的仿名牌包(过不久警察就会来开单)个个在铺地的塑料布上乖乖排队,这摊位摆设于捷运出口的人行道地砖,顺着红砖道前行沿途还有几摊卖各色衣物,像陪着行人过马路似的左右对称均匀开展通到医院新大楼。你不往那边走,要左转。

左转往总院旧大楼。先遇见卖帽子的婆婆,她总把帽子堆栈排放在捷运出口的平台(她就从另一端的路面招呼客人,靠着两地几十公分落差成为最好的置物台)。病后你怕风,挡风御寒的装备齐全,但帽子遗落了几回(口罩也常不见,有次你照例包包摊开到处找口罩,终于找着戴好,同行的导演长辈纳闷问你,怎么戴两个口罩?你才知道原先那个进餐厅前拉下还挂在下巴处),你跟婆婆买过两顶帽子,一白一蓝,白的帆布材质遮阳挡风,蓝的绒里铺棉保暖御寒。对婆婆微笑又摇头也不管她记不记得你,午安你好但今天不买帽子。然后是杠子头阿姨,甜咸口味两种,一个十元,及腰透明箱子上写着红字”杠子头”,简单利落,里面堆放上百个饼好可爱,像玩具,箱底下有小轮,夏天会加装遮阳伞,令人惊叹的小巧摊子多便利,后来你蚂蚁似的吃饭法,一次一小点,饿了就补充(严重腹泻胃痛使你体力尽失),常买这类食物放背包里的小帆布袋备用。

今天不买杠子头。

立刻过街毫不迟疑,走过斑马线迎面就是坐轮椅的彩券先生,黧黑胖壮的他不分寒暑晴雨,永远穿短袖短裤,双臂与腿的皮肤覆满不知因何种病症经历许多次坏死坑挖愈合的巨大伤疤,且每次见了都新的伤口,路过他你常会心惊于那暴露出的伤口,那肆意横生的肉芽,他突然会吟哦或嚎叫(你从不曾听过这样的叫卖吆喝),展示伤口也展示痛楚。他旁边是卖护膝护腕护腰各类绷带纱布口罩的摊子,受到彩券先生影响你也不曾光顾。

到医院了。

总院旧大楼这几个月一直在大规模整修,外墙前悬挂超大幅印刷着原建筑外观的帆布海报(照片比原建筑尺寸小了十分之一),你还记得原建筑的外观,百年历史市定古迹,红砖与洗石子相间砌成,维多利亚风格华丽繁复得令人目眩,在你还只是路人游客时曾陪同外国友人来此,你们就站在捷运出口望向它,三层楼建筑,光是入口门廊已使你们惊呼连连,门廊以四组希腊石柱支撑,每一组石柱各由两到三根圆柱组成,一楼有拱廊,你们退远些,能看见整体造型,二楼有希腊式回廊,屋顶两侧有方形卫塔,中间是三角形山墙,山墙正中的牛眼窗经阳光反射,竟如天眼射出金光。这竟是病院啊,当时的你只当是介绍台北古迹巡礼的一站,朋友们有的谈着殖民与后殖民,有的拿相机猛拍,你则贪心地以目光为长镜头想拉近拉近看得更清楚,想记住那所有繁复华丽的建筑细节。

如今你再熟悉不过了这建筑。你不再仰头看它了,你总是惯性地低头走进,入口门廊的石柱对你而言只是障碍物得闪避,迎面而来的是轮椅升降梯,你只顾自步上阶梯(曾经你连此处的阶梯地砖都曾微细观看),摘掉帽子,走进大厅。

这日你来,出得捷运站过马路,顺着无障碍坡道向上,却在半途放慢了脚步,你被那施工设施与海报交错出的拟真又突兀的印象抓住了。远看一切似乎依旧,如何装修也不可能大幅更动,那张照片海报多逼真,倘若只是路人说不定没发现正在装修,得走近才能看见照片底下包围一圈绿色塑料网,网内露出施工搭建的鹰架,尽量压低仍持续鸣响的施工噪音,可想见某些工程正在进行,从入口侧门看不清楚改盖或整修的部分到底是何处(藏在那大幅海报底下工人进出器械操作就像手术,但以古迹名义你知道顶多也只是小规模细部修整,不是大手术)。那奇异的画面使你停住许久,看得发傻。

什么意思?

将整修中的医院外观戴上面具或穿戴旧装照片是为了什么呢,美观?安全?熟悉感?怕吓着病人?

“要让一切看来如旧”,你知道这才是主要原因。

是否你也是以如此方法掩人耳目,遮掩住正为疾病所困的身体,甚至那看似无恙的外壳取代了你(若拿掉口罩帽子梳理整齐换上外出服装,你看来只是更清瘦了,正如那尺寸略小于原物的海报),使得你无法让旁人理解你体内正在经受的崩坏与痛苦。

不愿?不想?不能?“要让一切看起来如旧”。但不可能的。“要让一切看来如旧”。但狂风吹落海报,露出那被拆除打毁卸下而尚未修补建造的,露出带血的肉与骨。

这是第几次门诊?是每个月一次?两个月?三个月?是抽血检查?看报告?治疗?是眼科?精神科?内科?骨科?复健科?妇产科?是第几诊第几号?似乎分不清了,可以确定的是,你只身前往,就像独身旅行。

帽子口罩围巾手套齐备,宽大黑色功夫裤里头穿着黑色棉质卫生裤,粉红色风衣底下是紫色爱迪达运动外套,外套里是排汗长袖运动服,再往里还有棉质汗衫与小背心,层层叠叠的穿法已无关美观,只为可随气温变化穿脱,脚穿厚棉袜慢跑鞋全副武装模样就像要去健身房运动,但帽子口罩又让你那么像病人(所以不是运动是复健?)一路上行人揣测的目光让你感觉自己像个怪物,幸而走进医院你只是寻常的一员,甚至太寻常了。

如迷宫的走道路过各个转角小路岔开就会进入全然陌生的科别,墙上定期张贴更换健康常识卫教信息,学生海报般以美工字手写,小木桌是志工专用,穿着橘色背心的各色阿姨阿伯安静站立,桌上放置医院门诊讯息,也让人问路问大小杂事,走过志工区就来到中间通道,笔直宽阔的大理石走道两旁的高大木窗透进天光,玻璃窗外左右是造景细致的中庭花园。一窗之隔那儿却那样静啊,老玻璃特别脆透,更衬得那静,几名工人默片般悄悄动作着,阳光晴好,不见顶的大王椰子,几株落叶乔木,四时皆有各色草花,你望着细风拂动枝叶花瓣,是颤动的风景画,男女清洁员身着工作服修剪花木洒扫庭园,悠然宁静的时光是哪儿在何时都不像真的了,你看着那窗景发怔,世界怎么了?你为何不站在阳光下的庭园背剪着手低头看花看树呢?你甚至想跟工人们寒暄说话,你要说这阳光是秋老虎啊,但阳光一落阴影处起风就好凉,你要问问这是什么花如此嫩紫花心却带白那是什么树身形矮小枝叶却肥绿如人脸,大叔大婶你们打哪来往哪去,你要问问人生啊是怎么回事,你怎会来到这里。

然而你在窗这边。医院里。

你继续往前,窗框饰以灰漆忽而椭圆忽而长方,每一窗景外的庭园造景各异,但你不能驻留,得继续往前,你见窗与窗间的墙面展示着某某医疗团体访问非洲的照片,影像泛黄老旧,人物衣着复古,细看才知都是几十年前摄影纪念,旁边印刷小字细说故事,看照片之余目光要注意左右上方的标志,各科别名称像路标标写在墙上褐色压克力牌,转错一弯就差远了。

摄影展示结束就进入一狭窄通道,由高至低从宽到窄绵延几百公尺,如果走这路表示要去儿医大楼抽血了,你若不走那边,就会在路口左转转。

后来你学会安抚自己兼补充体力的仪式,若是抽血检查,结束后到地下美食街便利商店买一杯热可可配一个蛋挞补充体力。发病时你常为牙痛所苦,常以软食果腹,吃腻怕了永远的微波皮蛋瘦肉粥,有时会吃蛋挞布丁甚至便利商店果冻胶状营养品,不是牙痛,是牙齿底下的骨头疼痛无力咀嚼,周身的痛竟痛到牙齿了,而且曾做过根管治疗安装牙套的那两颗臼齿特别痛。

医院地下美食街食物并不美味,曲折走道店铺都小,有饭面小吃面包房药局便利商店、甚至还有兼卖健康书籍与身心灵音乐的某某唱片公司展示间,曾经在漫长的等待时间里你因为找提款机迷途,绕进那将展示架沿走道摆放的狭长空间,你找了位置坐下喝水,回廊里弥漫某种类似藏文的吟唱,禁不住起身探问店员,圆圆脸短发的女生说,这是大宝法王的音乐创作专辑《愿望之歌》,他正以藏语念诵”四臂观音简修仪轨”。

天啊,那是2008年10月6日在等自费的检查结果,你紧张得胃痛心悸,听着经文唱念,几乎落泪(可能感伤多过感动),你动弹不得,当大宝法王以咬字特别清晰的普通话说出对人类与世界的祝愿,你心里面上都泪奔不止。彼时你正在初病的慌张混乱中,通过朋友介绍接触了藏传佛教,正在读大宝法王的传记,时常到官方网站听法王讲经。这莫非是法王的现身指点?你暗自念诵“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大明咒,祈求检查结果是不幸中的大幸,能有所转机。家里书桌上有朋友从日本带回的金阁寺御守,年轻恋人给的妈祖压轿金,长辈送来的观音寺甘露水,好友阿默传来简讯说他一直在帮你向观音菩萨虔诚祝祷。前女友的母亲基督教信仰虔诚,说改日要你去家里帮你做祈祷治疗。

秋天到冬天天气越寒冷你越陷入前所未有的宗教感(但疑问多过信仰),年轻恋人好担心你就此出家,但你知道不是,你有太多疑惑想要问神啊,笔记里密密麻麻写满疑问,可是,你得先有个神来问。

大宝法王现身那个地下室的小唱片行,你立刻买了几张西藏音乐,除了法王所作,还有一张名叫“听,即解脱”(你看见唱片封套忍不住低语。无论什么宗教什么派别法门,请拯救我从恐惧里解脱吧,请帮助我解除那撕裂全身的疼痛,请让我平静),店员甚至差点说服你买下某个号称能用音乐治疗癌症的丝竹音乐疗法大师所作一套四张三千八百元的套装CD。

不,今天也不买音乐。

几个月来你已买过各式帮助冥想、静坐、净心,印度西藏尼泊尔的音乐,在那些身体剧痛无法自持的时刻,你平躺在瑜伽垫上靠着冥想度过,将时间切割成更小,将此刻分割成无数的当下,比细碎更细碎,把一秒对半再对半直至几乎感觉不到的瞬刻,如此,无法忍痛的痛苦似乎可以忍受,几乎不需忍受,只让一个个当下如空气飘过,让那全身乱窜的疼痛变得可以理解,像数学,可以数算,又像物理,成为基本粒子,你动用你毕生所学所知的任何的理论思想,抽象具象,你静躺在那儿,设法将自己从肉身躺成一个概念。

痛是什么?彷佛将痛解释成别种东西就能保护自己。痛是什么,是什么突然闪电般扭住脚踝,是什么从骨头深处极冰冷地往外扩散使你打战,是什么啪啪啪在你移动着手臂时从关节发出声响,像是随时都会折断。你想起朋友家里的关节人形。关节,你从不曾这么清楚感觉到关节,从十指指节手腕手肘关节延伸至肩膀颈部像扫描快速转到颈子然后肩背左右对称或不对称,每一个关节都分明,以程度不一的疼痛标志出自己的位置,使任何细微的动作都变得艰难苦涩,寻常的弯折都伴随剧烈的痛楚,整个躯干有时僵直,这一僵直直到大腿,像机器人。有时上半身幸而可以柔软动弹,但下半身又像废了,不是僵硬是软瘫,从两个膝盖开始,大腿酸麻无力提起,膝盖酸软支撑不住全身重量,小腿,到底是肌肉还是骨头或是韧带啊是什么,扭住揪住拧住劈啪一声有痛的细针穿刺过,是小时候爬山隔天的铁腿,是跑步扭伤,是小腿抽筋,是阿基利斯腱被重捶,直痛到踝关节,不红不肿但卡榫歪斜那种痛,站起来就会腿软。往下落就到脚趾节,再往下,是脚掌心,除了关节,还有一物密布全身,是筋脉,肌腱,所有连接骨骼的软组织,疼痛的最后落在从没听过足底筋膜炎这词,换句话说,你的勃肯鞋通通不能穿了,就在原本是支撑点的足弓部位剧烈疼痛,对,就是那个点。

发作时间或长或短,随天气湿热干寒变化,随生理周期荷尔蒙分泌改变,随其他你还不知原因的,压力紧张焦虑恐惧作息饮食,任何事物啊都有可能引发。

发作长的时候像酷刑。

短的时候像幻觉。

你听大宝法王说话,网络影音都是法王以藏文讲经,另有人以中文翻译,若闻天音,你感觉若真有神,那该就是神发出的声音,是神说话的神态,法王那青年健朗的脸庞有着亘古的神情,你对着小小计算机屏幕里更小不到五英寸的影音画面一小时又一小时,无法疗伤止痛,但你仿佛从困在小屋里出不去的病苦身体抽离,飞到了遥远的印度。

不,不该对人说起这个,说起来像是疯人言语,病后你已进入另一世界,镇日除了看病养病复健吃药再加上如此对神探问,天啊朋友看你的眼光里有惧怕,有困惑,眼神像是在问你还好吗除了身体脑袋没毛病吗?你怕已经是病人还要加上宗教狂这标签,如你去年初病时,生命顿失重心,当时还能自由活动,你突然一头栽进年轻时积极投入过的社会运动,你好热情与你敬爱的人们一起上街抗议,一个议题追过另一个,只感觉世上有太多不公不义需要反抗,浑然不知自己已近似抗议狂,这个狂那个狂,无论如何不是过多就是过少,真正的你去了那儿。

但时间漫漫啊你得做点什么。

你总是自问自答,这病要告诉我什么。我发生了什么事?你曾设想千百种方式理解,度过,你在疼痛减缓时阿Q地对自己说,从来也没这么清楚感觉到身上每个骨头肌肉的位置,我感觉所以我存在,这肉体过去只存在以吃喝拉撒睡像工具,甚至**啊都不曾这般提醒你肉体,这肉身能将你折腾得心神涣散,你一向自诩意志力最强,而这病动到了你的根本动到元神,动用所有有形无形能力都无法抗衡,所以你若熬过一天就又功力大增,你在一层一层痛的时间里深以为自己体验更多,所有体验都能化为你写作的肉身(天啊从宗教狂又变成了身心灵疗愈狂)。

痴人啊你说着梦,乐观安慰维持不了一天,新生出的痛苦,未曾体验过的新品种的痛立刻摧毁了那些梦,你恨恨地想起昨日的自我安慰,像被谁欺骗了那么懊恼,即刻又充满自欺的悔恨。

谁欺骗了你?

又回到计算机前看着法王说法,将自己蜕变成一个概念,在痛得眼泪直流的时刻你忽视那些泪水,等待有那么一些时候疼痛减缓,像谁施了魔法,像得到神迹,腿又直了,膝盖硬挺,骨头里的空空声消失,穿上鞋你又能上街走路,去买饭买菜,甚至还能去小公园运动,等待情人来看你,从她那看不出你的病况的眼睛里,渴盼一些些喘息。

这病要告诉我什么。

还没有答案。

继续在医院漫游。

东方西方宗教哲学,也还有存在心理治疗,也有意义疗法,是集中营幸存者度过地狱的分分秒秒仅有的意念,你可以让我的肉体痛苦,但无法使我的灵魂恐惧,但天啊你好恐惧。

恐惧。

又有那些时刻,你声嘶力竭地握着手提电话,紧缩的喉咙像火烧,号称一百五十克的手机却沉重如铅,你得用手肘靠着桌面才支撑得起,你在说些什么?说话也痛不说也痛,那些内容更是令人痛苦万分。两段前后拉扯的恋情拉扯着你病弱的身体,命运的奇怪反复交织都纠结在此,奇怪你在这迢迢医院走道上想起的,也正就是这些日子你经受的,恍如隔世又近在目前,你一直往前在曲折迷宫里奔走,就将那些情事病事伤事往后抛得更远,你一直往前,却不知自己要去哪。

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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