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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烈娃    更新时间:2017-04-21 15:36:24

遗憾的是,当我的故事讲到这里时,菊红老了。

其实我是想诚实地告诉你:她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我发现菊红患上痴呆症的那天是一个奇怪的日子。

一年前的深秋,我随一个作家代表团来到了俄罗斯。这天在莫斯科红场,听到教堂的钟声响起,突然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我闭上眼睛,仿佛看见列宁在十月……

我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拨通了母亲菊红的电话:“妈妈——”我扯着嗓子喊。

“菊米!”菊红惊喜的声音,“你在哪里呀?”她每次都这样问我。因为常年在外奔波的我,就连自己也经常在清晨睡醒后的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城市。

“我在莫斯科!”我大声告诉菊红。

之所以如此急着给菊红打电话,是因为她一生太崇拜苏维埃红色政权。我小时候,菊红甚至想给我取个小名叫“娜塔莎”,被我的父亲贺杰反对并讥讽了一把,未遂。

现在,“娜塔莎”居然来到了菊红神往已久的莫斯科红场。我激动,是为菊红而激动。

可是怪事出现了,电话里的菊红一听到她钟爱的小女儿菊米,她的“娜塔沙”来到了莫斯科,仿佛大脑中的程序在一瞬间重新排队列位,她脱口而出说:“哦,莫斯科呀!当年我和毛泽东一起到莫斯科——”

“等等等等!”我打断了菊红的话,吃惊地说,“妈您没事吧?什么时候您来过莫斯科?解放前您不是一直在乡下打游击吗?再说了,您怎么把毛泽东也扯上了,什么时候也没听您说起见过他呀!”

但是菊红生气了:“谁说的?我那时候搞情报工作,见没见过谁你怎么知道?”

“那也不能瞎掰啊!我是说——”

“什么?你说我瞎掰?”菊红几乎就是大发雷霆,“你懂什么?毛泽东当年没有辣椒就吃不下饭,还是我到处帮他找最辣的辣椒。还有江青,江青这个蠢家伙——”

直到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菊红说的,可能都是疯话。与此同时,我想起这打的是国际长途,脑海中浮现出人民币一张一张打了水漂,连忙对菊红说:“好了好了!我不和你讲了,你说的都是对的。”

正要收线,菊红又急急地交待:“菊米啊,你见到列宁同志一定代我向他问个好!”

“列——”,我正要说列宁不是早就去世了吗?但是这下我彻底明白了:菊红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挂了电话,我茫然站在红场,脑子一片空白,就像是大雾不断地弥漫开来。渐渐地形成一幅很大的银幕,那上面正在上映着一场黑白电影……(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知在吵什么,有人在大喊“让列宁同志先走!让列宁同志先走!”)我心中一惊:不好!有特务要暗杀列宁。但说时迟那时快——

“啪啪!”两声刺耳的枪响,我一哆嗦。一只温暖的胳膊搂住了我:“句(菊)密(米),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回过神来,噢!同伴们都走光了,红场上的游客和行人也不多。“打枪”的是一个手里拿着玩具枪的小孩,说话的是俄罗斯方面派来的随行工作人员瓦西里。他只会说几句简单的汉语。

我歉意地冲瓦西里笑笑说:“打了个电话,耽误大家了吧。”

瓦西里说:“没关系,你,和你的妈妈打电话?”

我奇怪地说:“你怎么知道?”

瓦西里幽默地回答说:“全世界的人民只有一个词是统一的:‘妈——妈’。”

妈——妈——!

此时此刻此景,我不由得热泪盈眶。妈妈,我的妈妈她大脑从此就废了吗?老年人的痴呆究竟是怎样的情形?特别是菊红这样的老人,她的痴呆究竟会怎样的与众不同?会有些什么样的特殊症状?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菊红的与众不同在于她“彻底的革命性”,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什么事情,只要一说起“革命”,菊红就斗志昂扬,眼睛发亮,可以滔滔不绝讲几个小时,什么病都没有了。

是啊!菊红的一生,除了革命和斗争,还剩下什么呢?

这时,整个红场传来大教堂的钟声,这让人灵魂出窍的钟声,一下子把我带到了半个多世纪前,发生在中国河北邯郸,那场非同寻常的夜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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