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昱宁    更新时间:2017-04-21 15:29:43

几分钟之后,谭鲁周就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微信一屏一屏地往前翻,故事在倒叙中清晰起来。当“另一种人生”这几个字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恨不得反手抽自己一个耳光。再回到窗口底端,屏幕显示,萧穑已经从群里退出了。下面还跟着几条在互相责怪。有人说你们看你们看人家不好意思了,另一个冷静地说,就知道你们这样要坏事,如果耐心一点的话,本来可以搞清楚在咱们这个群里,她到底跟谁是一对。

“没准就是你呢,”底下一连冒出三个张嘴大笑的符号,“你故意的吧?”

谭鲁周打开萧穑的小窗口,却连“对不起”都发不过去了。萧穑的动作实在是够快,退群,拉黑,屏蔽他的号码,没有一点拖泥带水。连电话都不通了。她一定是被谭鲁周刚才那句话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她一定是以为,为了在众人面前撇清,他无所不用其极。

直到两个月以后的某天晚上,拉黑才被解除。这两个月里,谭鲁周养成了每天检查微信的习惯,所以他可以确定,解禁就发生在那一天。他想打个问号上去,又怕自己一说话就惹毛她,于是打开备忘录,打算写一整段再搬过去。这样一来,哪怕她火速拉黑,他也好歹是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他说了三五个对不起,嵌在开头、结尾、事实与事实之间。他好像拿着一根长长的毛线针,冷静地从一串被自己吹大的气球底下经过。手起针落,挨个戳破。他说,那个在小学里每天把电视剧梗概背下来的人,是他,他自己。他还说,在法兰克福的最后一天晚上,他一直徘徊在电梯间。看到有个老外去按她的门铃时,他差点整个人扑上去。她没有开门,两次都没有开。老外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敲错了门,于是转身往回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她没有应门,他想,所以她一定是把老外当成了他。她没给老外开门,也就等于不会给他开门。他在,他懂,所以他走。

他说没有另一种人生,他说他的计划里根本没有什么丽江大理凤凰的酒吧,那些字眼在说出口的一刹那才钻进他的脑子。是有把吉他,大学里泡妞时的摆设,妞走了,吉他就再没碰过。天下所有的妞都是要走的。他说他目前只能在会展业继续混下去,但南京的机会太少,临出国前他就打定主意,一回来就跳槽到上海,在七宝租一间房子,每天横穿大半个市区。所以他不是投奔另一种人生,而是沿着原来的那条隧道往更深处走。通往也许更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别无选择。

复制,粘贴。谭鲁周的手指在“发送”键上绕了一周,又停住了。“再见法兰克福”的群里突然一片欢腾。导游把萧穑重新拉进了群里,然后说:

“新婚快乐!”

手机屏幕顿时被漫天飘落的彩带、繁星、鲜花充满了。现代科技也有好处,随时随地能创造那么逼真的虚拟高潮,不需要什么成本。那些前几天还在群里议论萧穑究竟会不会逃婚的人们开始鼓掌,祝福,起哄早生贵子,要求张贴结婚照。萧穑没有说话。于是有人说,今天是正日子啊,新娘子哪有空招呼我们,大家表达心意就好啦。

谭鲁周默默地回到刚才等待发送的对话框,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干净。这下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了。他从沙发上拿起平板电脑,打开《冰血暴》第一集。他记得萧穑在机场上看得入迷,一回来就在网上下载了全套。

那个窝囊的小职员,突然拿起榔头砸向他老婆的时候,谭鲁周把音量开到最大,好像生怕自己听不到那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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