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气咻咻,在“砰砰砰”地敲门。
简春华听这敲门声中有一股劈头盖脸要暴打一顿的怒气,就猜出是阿珍来了。他趿拉着拖鞋,将甲鱼汤端到饭桌上。饭桌中央置着个玉壶春瓶,瓶颈处套着白兰花手环,幽香扑鼻。这是母亲喜欢的,她嗅觉特别灵敏。简春华懒洋洋走上前开门。阿珍一见他,就发飙不起来了,身子倚上前一边撒娇一边埋怨:“你呀,真是的!人家当你是块宝,你却把我当根草,连个回应也没有。”
母亲探过头,向他和阿珍笑笑,碗筷摆上来,她打了个哑语——“吃饭”。
母亲肯定一直以为阿珍是他女朋友。
阿珍傅粉痕迹太重,脖子处界限分明。他戳戳她的脖子,拉她到镜子前去照。阿珍讪讪的,到他的房间,往铺好格子被单的床上一躺,脚跷起来。他忽然想起她男人脚趾头吊着拖鞋的模样——他可能还在寿衣店卖香烛的柜台前。据说那家老板要雇佣他一段时间,上阶段三伏天,气温出了奇的热,热死了不少老人,对面的法慧寺法事不断,连香烛生意也兴隆起来。
简春华没问阿珍什么。他带上门,这女人盘腿开始摆弄他床上的电脑,放歌,刘若英的《为爱痴狂》。“——我从春天走来,你在秋天说要分开。”唱到高音处跑调了——她陪唱时也是这副德性吗?简春华不由笑了。
母亲打哑语,意思是让简春华叫阿珍出来喝甲鱼汤。简春华摇摇手。
甲鱼汤里飘着几颗枸杞子,颜色鲜亮。白兰花叶子有点发黄,可是香气依旧。简春华忽然想起对面法慧寺的和尚,那次,和尚在买布,暗色缠枝纹,不晓得派作什么用途,布料好,两米多长,做一件对襟旗袍也绰绰有余。
阿珍嘲笑过他,说:“这些和尚,估计和鲁智深差不多——都是花和尚,喝酒、吃肉、玩女人,可能样样上手!”
简春华认为阿珍说得毫无道理。
早晨他会隐隐约约听见寺庙里做早课的诵经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他习惯性地跟着念几声。那一阵前妻吵死吵活要搬离法慧寺巷,去按揭贷款买房到青莲巷居住时,他几乎夜夜失眠。但为了蒋老师,他忍了。蒋老师说:“你父母是哑巴,你是半个哑巴,你替我换位思考一下,我回到那屋子,什么声音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在鬼里鬼气地说话。我半夜惊醒,出虚汗,你家什么祖宗的遗像瞪着我——我真的要崩溃了!”蒋老师的情绪确实很糟糕,说话时拉扯头发,声音尖利,她不顾简春华父母在场,哭哭啼啼,撕了本子,摔了盘子。简春华也有些束手无策,他不知道他的小女生怎么了——他想把她搂在怀里安抚,她爆发出巨大的声响,“要么换地方住,要么咱离婚!”
最后还是姨母出场解决问题。姨母借了他二十万作为首付。姨母说:“好好过日子,争取年底生个孩子,家里也热闹些!”
法慧寺巷入口处有一牌坊,上下联是:日出推窗喜见塔影,夜深闭户静听橹声。——简春华喜欢极了。他看得见塔影,听得见橹声,日出,夜深,都是最美的时刻。所以要他搬离法慧寺巷,等于剥了他一层皮。
阿珍说:“幸亏你又回来了,你是我的真命天子!”
阿珍说话喜欢夸张,她苗条的身材被紧身皮裙子紧裹着。高跟鞋足有六公分,走起来一步三摇。平时在饮食上她十分节制,绝不贪吃——外头人是很难相信她能千杯不醉,在“摩巴萨”夜总会她是最有底气的陪酒女郎。